二十多位高阳大户纷纷落座,面前都摆着一盏香茶。
只是,这些人没心情品茶聊天,而是纷纷看向坐在首位的孙承宗…以及侍立在旁的沈明伦。
当然,在座的柴守礼和王悦召,也会不时受到关注。
昨天,柴守礼上门求和,孙阁老亲赴西庄,随后孙氏被勒令回家,而王悦召却是鲜血淋漓被轰走…
高阳就这么大,大户之间又都联着姻,家家都听到了风声。
更何况,王悦召身上还裹着伤布。
“高阳成军的旨意已下,老夫年老体衰,便将这差事…交给外孙子初了。”孙承宗缓缓开了口。
外孙?
就孙氏和这小子之间的刀光剑影,孙阁老居然有脸说是外孙?
孙承宗却毫无违和感,一只手有节奏地轻拍着桌面,不动声色继续说道:“陈奇瑜五省剿匪失利,已然被天子罢官戍边了。”
嘶…
满座之人不由纷纷惊呼,然后同时看向了沈世勋。
上一次,就是沈世勋以陈奇瑜剿匪一事,带头婉拒了…孙阁老自筹钱粮组建高阳军的倡议。
“阁老,都是世勋目光短浅…”
孙承宗摆摆手笑道:“还记得老夫的隐忧吗?”
沈世勋点点头:“阁老忧心鞑子入寇,或许会侵扰保定府甚至高阳县。”
孙承宗点点头:“那奉旨组建高阳军,御寇修缮高阳县,你们现在还反对吗?”
沈世勋苦笑道:“当然按阁老的意思办。”
孙承宗却未回应,而是忽然脸色一变,拍着桌子怒道:“回头再说此事,老夫倒想先说说…我高阳的世风日下!”
孙承宗德高望重,对待高阳士绅也一向和蔼,如今忽然震怒咆哮,众人不由心中一震。
“首先便是孙家,老夫有教女不严之过!”
“啊?”
听孙承宗首先指向自己,众人不由都是一愣。
“世泽尸骨未寒,孙家女不仅毫无主母气度,更没有嫡母慈爱,居然将世泽的妾室和庶子女逐出家门,甚至想让他们冻饿而死!”
嘶…
见孙阁老当众给揭了孙家和闺女的短,众人不由纷纷愕然吸气,一时间不由面面相觑。
“老夫已将小女禁足沈家,并公示诸位做个见证,以防她日后再借着尊卑孝道为恶!”
说完,孙承宗瞧向沈世勋:“世勋,罪在小女,过在老夫,可你身为沈氏族长…”
沈世勋立即起身歉然道:“世勋未尽族长责任,自当引以为戒!”
孙承宗点点头,老眼又扫向柴守礼和王悦召,脸色更是阴沉。
“柴家小子羞辱世泽之女,王家背信公然悔婚,甚至因为不忿被子初扫了颜面,王悦召居然挑唆柴家小子买凶杀人…”
嘶…
还有这种事?
众人不由看向柴守礼、王悦召。
听到孙承宗居然揭开此事,柴守礼不由老脸一红:“老夫家教不严,宠溺子孙太过,还请阁老教训。”
“老夫也难逃纵女之过,哪还有脸教训你?”孙承宗苦笑着挥挥手,“柴兄,你我当自省啊!”
见柴守礼连连点头,孙承宗便冷眼看向王悦召:“柴家小子算是年少轻狂,那你这王家族长…又算什么?”
“阁老,我…”王悦召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天罪孽,犹可恕,那自作孽呢?”
听孙阁老的意思,当然是不可活了!
王悦召吓得猛然站起,可是浑身酸软无力,又不由轰然坐倒。
孙承宗扭头看向沈明伦:“子初,你大难不死,可有话想对柴、王两家说?”
沈明伦叹了口气:“至孝只是一时冲动,又是受人教唆,而且柴爷爷还亲自登门道歉…”
说完,沈明伦看向失魂落魄的王悦召:“而王世叔…子初毕竟叫过他岳父的,总不能真拉着他去见官…”
柴守礼和王悦召心里不由一松,就听到沈明伦苦笑道:“私德有亏,那就用公道弥补吧。”
孙承宗立即点头:“老夫有过,孙家有过,沈家有过,那就先带个头!修缮县城,各捐献墙砖二十万块,高阳成军,各捐白银五万两!西庄的墙砖甚好,就从这里购买吧!”
沈世勋很有眼色,立即起身附和:“阁老所言正是。只是世勋有过,当然也要受罚。我愿捐助墙砖二十万块,捐银五万两!”
“柴兄愿替有罪的孙子,为高阳百姓做多少功德?”
听孙承宗改过称罪,柴守礼立即苦笑道:“二十万块墙砖,捐银…十…五万两!”
见孙承宗又看向自己,王悦召立即带着哭腔说道:“我罪不可恕,愿倾家荡产,只求阁老给留条活路。”
孙承宗毫不客气道:“那就留下家宅和吃饭的银子吧。”
先伤己后伤人,这套路有点熟啊?
其余众人不由看向沈明伦…
“哼!”
沈明伦淡然迎向众人的目光,而孙承宗却是一声冷哼。
“齐家捐助墙砖十万块,银三万两!”
“…砖五万块,银二万两…”
……
当众人纷纷报完,沈明伦施施然笑道:“晚辈不才,愿捐墙砖十万块,白银一万两!”
无耻!
在座诸人都不由撇嘴。
那砖就是你家的,能值几个钱?
至于一万两…
孙阁老帮你勒索了几十万两,你不过左兜掏右兜。
等送走了一群白鹅,老少二人立即躲进书房开始算账…
“阁老,一百五十万块墙砖,修缮高阳足够了!”
“六十万两白银,你留下四十万两,其余的交给老夫修城。”
“阁老,要不修城的差事也交给小子?”
“做梦!”
“那您老总得给墙砖的钱吧?”
“多少?”
“二十万两。”
“滚!”
站在阳台上,眺望着忙忙碌碌的流民,孙承宗不由叹道:“但愿借着修缮高阳,能让周边的流民吃上几天饱饭。”
沈明伦晒然一笑:“然后继续饿着肚子当流民?”
孙承宗没好气道:“与其在这恶心老夫,不如早日练成高阳军,好为万世开太平!”
沈明伦摇摇头,伸手指向庄外的一片片草棚…
“阁老,那里就是流民的家眷所在!”
孙承宗举起望远镜…
“好在严寒已过,天气渐暖了,否则更遭罪!”
沈明伦却没接话,而是幽幽叹道:“那里有好些流民的孩童,小子经常拿些干粮丢给他们,当然…人多粮少不够分。”
“哼!”
似乎没听见孙承宗的不满,沈明伦苦笑道:“有个孩子叫老虎,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总是抢走全部干粮…”
“然后呢?”孙承宗来了兴趣。
“其他孩子不忿,便联合起来收拾老虎,老虎就再不敢抢了。”
“后来呢?”
“为了谁先吃谁多吃,这些孩子开始内讧,很快就四分五裂,老虎趁机又当了老大。”
孙承宗笑道:“又回到最初了?”
沈明伦点点头,又摇头笑道:“可老虎学聪明了,他懂得了分享,最后这些孩子反而服了他,他们现在相处的十分和睦。”
孙承宗笑道:“小老虎这是有了智慧啊。”
沈明伦笑道:“小民也是有智慧的,而且懂得适可而止。”
孙承宗斜睨着他笑道:“小子话里有话。”
“当初利用退婚,小子从王家要了一百两银子,因不忍姨娘她们受苦,便请西庄乡民帮着盖了这座别院。”
知道沈明伦必有深意,孙承宗便默然静听。
“他们学了小子的手艺,贪心之下便私自出去挣钱。因为小子教他们时留了一手…”
“嗯,这是你的本性!”
沈明伦没好气瞟了孙承宗一眼:“他们只得厚颜来求我…”
孙承宗讥讽道:“所以,你就趁机逼乡民投献?”
沈明伦点点头:“我其实野心不大,想着有一家算一家,谁知道第二天西庄就全归我了。”
见孙承宗还在思索,沈明伦解释道:“他们也不傻!西庄都是旱田,一年收成十分有限,干脆全投献给小子,不仅能将田赋和徭役推给我,还能跟着我挣银子。”
孙承宗笑着点点头,沈明伦却肃然道:“这就是小民的智慧,虽然也会自私贪婪,虽然平时也有纷争,却知道有个限度,而且懂得交换。反而是我们这些圣人子弟,不仅贪婪无度而且祸国殃民,最终闹得大明朝的风雨飘摇!”
孙承宗失笑道:“多愁善感,可不是你的性子,老夫心里的沈小子,一向都是杀伐决断的。”
沈明伦没好气道:“您扔给我高阳军,如今又万事俱备,心理压力大呗。可既然接了这差事,就依阁老的意思去试试,只是日后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其实,老夫当初是想让你读书,三年以后走科举的。”
“那您还给我高阳军?”沈明伦一翻白眼。
“可老夫发现,你虽然有心机有手腕,却似乎收不住性子,不适合官场的春风化雨杀人无形。”
见沈明伦愕然,孙承宗叹道:“毁掉柴至孝虽然痛快,却在弱小时与柴家结下死仇。王悦召悔婚也是无奈,明明上门协商即可,你却非要泄愤闹得满城风雨。嫡母无情去来找老夫就是…”
“您不给我开门?”沈明伦忍不住反驳。
孙承宗笑道:“若早来求助,谁还会难为你?后来见你闹得太过,老夫便来了兴趣,想看看你如何应对。”
沈明伦不由反省,果然发现自己失去了上辈子的隐忍。
“忍了一辈子,这辈子不愿再忍!”
孙承宗没听清,不由追问:“你说什么?”
沈明伦正不知如何回答,却见慧岚跑了过来:“王家把舒宁送来了!”
“啊?”
看着错愕的沈明伦,孙承宗不由笑道:“王悦召这是送女买命啊!王家倒是领舒宁来给老夫请过安,看着倒是个好闺女,小子你有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