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元守一,通经脉,内力如潮汐般涨落,将神识推作不系之舟,一手执剑竖在胸前正中。
爷爷所说的修习之法,我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为了突破体内的禁制,我还从大邺藏书阁中找到一册修练剑灵的法门。
历害的法器吸久了天地之精华,也有自己的意识。
若能与灭灵剑做到人剑合一,也许能够度过难关。
潮起潮落,我只觉得心中翻腾着涛天巨浪。浪头越翻越大,几乎要将其上的扁舟掀倒。
练功者,以清心明性为本;以全神贯注为要;以抱元守一为纲;以收放自如为……
我紧紧闭着眼睛,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忽然一股纯净的真气源源不断地从大椎穴流入,算是助了一臂之力。我神识渐清,转头才看见是云晔:“你怎么来了?”
我与云晔的初见其实并不怎么愉快。
“你明知道修炼这些法术极易走火入魔。”端木阳将方才的惊险看得一清二楚,语气不由得略带了些责备。
“是我莽撞了。”我站起身,低低地笑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异世有缘人”的身份。这个世界的人总是比青冥大陆的人更温暖。也许我早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而那个有电灯,有玻璃大楼的世界才是钢筋水泥筑成的梦。
那个自己从小长的梦,说不清道不楚的异样之梦。现在想起,万般种种终究是无法释怀。明明是一样的人,他们偏以为高人一等。
同学的刻意孤立,家里人的关心但不理解。
自己拼了命的修炼,使自己变强,不也是为了摆脱这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吗?
“国师,你这剑到底是什么宝贝,内力激荡得如此厉害?”那日在天牢,云晔便对此万分好奇,抓住机会自然要问个明白。
“是我爷爷留下的。名叫……紫微。想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灭灵剑是何等物件,堂而皇之地这六界出现一定会冲淡众仙对降魔剑的苦寻,引起喧然大波。我白袂也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当初为了一把降魔剑,有的人甚至可以抛弃道义和良知。
不是我不信任端木阳和云晔。只是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知道得越详尽越好。
“问题也许不是出在剑上。”生于天家,皇帝打出生起便重任在肩,久经沉浮造就了他的智慧和敏锐,“册子是打藏书阁拿来的,难保不会给人做了手脚。”
我登时警觉:“这话说得在理。”
能在皇家藏书阁对书册做手脚的定然是某仙门的高人。我们三人研究了整整一天,方才找到问题所在。
“真该死。”云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八百年过去依然无法释怀,“这法子也太歹毒了些!倒写口诀会造成修习全身气血逆行,中招者痛苦异常,死状极惨,譬如敝派的西陵、流霜、夜影三位上仙。”
云雾山的没落,便是从三上仙的死开始的。
“他们倒在我的面前,五识俱无,又腥又稠的血溅了弟子们一身一脸。”
我大惊,冷笑道:“我从前没有修习过这类偏门的法术,想不到竟让某些人钻了空子。”
此人在册子上留下的气息,与玉漱宫冷千山,还有那红衣女仙的有七八分相似。自己一时疏忽,竟险些送命!
我先前并没有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仙子同老谋深算的冷掌门联系在一起……
“端木哥哥,你那个从小订亲的未婚妻子倒底是什么人呢?”我白袂虽无意棒打鸳鸯,可事到如今不能不问了。
“她叫绪风,名义上是什么仙山的掌门之女,实际仍是玉漱宫的弟子。”端木阳眼皮一垂,懒懒地答道,“若说是她做的……”
我不欲令他过多介入此事,笑道:“她做的,便是玉漱宫做的。是我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陛下,你不要再管了。白袂身为国师,必须将这件事处理好。”
处理好?如何处理?只当作吃了个哑巴亏吗?
十六年的无虑无忧,她有太多的东西要学。
“对了,请那些少年们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总不能在八年后的群仙大会上尽失颜面吧。”
端木阳早就等这句话了:“早就跃跃欲试了,我马上叫他们来……”
“修仙需尽弃凡情。人仙殊途,会不得善终的。”每个仙者在入门前都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这话既是说给弟子们的,也是故意让端木阳知道的。
“我知道。”端木阳耸了耸肩,脸上忽而有了郑重的神色,“我从来没想过要娶绪风。她更不会为了我一个凡人而放弃修仙的。袂儿……你……”
小皇帝甚少这样唐突的。
我年纪还小,哪里尝过动情的滋味,只与曾经的同学有一次不了了之的晦涩的爱情。
他不是女孩子意想中的俊公子,与我一样,我们都是“不合时宜”的人。
爱情是什么?时至今日我才悟得其中三昧。我心下不忍,只得长叹一声:“哥哥,你并不了解妹妹。妹妹是个没有七情六欲,自幼在道观里长大的神仙。”
“我知道。你有你的追求,你不是一个情愿依靠在男人怀里的女子。”端木阳还是那么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沉静似水。
我终究把心一动,垂下浓密的睫毛,用来盖住忧伤的神色:“不错,除了自己以外,我没办法相信任何人。再者仙人殊途,你也有你的缘分。”
我初见端木阳时,便已经算出了对方的命数。二十九岁时,他会迎娶他的一生挚爱文德皇后入宫。
而自己不过是大邺国师,他的先生或者朋友。
我真的怦然心动过,但我知道你我无缘。逍遥洒脱装惯了,也许就能习惯江湖飘泊。毕竟……她们都不是可以任性的孩子。
“天规对神仙,总是比对凡人严苛许多。”我转过身,盯着翡翠宫华丽若层层孔雀羽的金顶,只觉得怅然若失,“你待我的好,白袂心里全记着呢。”
端木阳越是温柔宽容,我心内就越不是滋味。
我轻轻地抚摸着微微颤抖的剑锋,一点点灌入内力。剑灵终于觉醒了。不罔自己耗了一半的修为,险些气血逆行而死。
现在,是时候给冷掌门,还有绪风仙子添些不痛快了。
一直以来,我受的教导便是做神仙要宽和大度,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已任。
但宽和大度从来都不是一味的忍让。
玉漱宫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凭着神识,轻车熟路地隐身进了深宫大内。彼时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正悠闲地喂着池塘中的锦鲤。
端木阳吃住一应均在御书房中,无事任何人不得叨扰。绪风久久不见天颜,亦能如此尽态极妍,倒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绪风之于他,果然无情。
那么从前的那些麻烦,想来必是冷千山的主意了。
“有刺客!”绪风突然把手向我所在的方位一指,大声喊道。
我看了看身后拖曳着的长长的影子,缓缓抬起头,分明望见了藏在女子红色袍袖之后的玉漱宫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