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所有阴差都有过一个悲凉的一生,放不下,便没办法重新开始。小七当然也不例外。况且她又刚来,我是断不放心将中转站交给小七打理的,只得请白无常来代管几天。
白无常应得倒也爽快,我放了心,随胖道士坐上了开往山区的车。
任务是仙盟总部委派的,我瞧着还有两三个同路的道士,时刻注意着车内的动向,与我四目相对之时,便立刻谦逊而又自然地将视线移开。
一路上都没有人张口,倒是留下了欣赏车窗外风景的机会。
这座山很美,雨后初晴,草木湿漉漉的,车辙顺着山路蜿蜒其中,就像是蜉蝣爬上了巨龙的脊背。虽说如此,但因为是秋日的缘故,水雾中亦不免夹杂了些许腐败之气。
“听,是歌声,看来这东西还不是很好对付。”大雾像有生命似的,随歌声而渐渐浓起来,直到我们再也看不清车窗外的东西。烟斜雾横之中,似乎有人影在闪动。
大雾之中看不清路径,也只能下车。胖道人频频念咒,却始终不起作用。
诸人影影绰绰地向四方摸索,忽然白雾散开露出了一条小径。
那个姓王的道士点点头,转身对胖道人笑说着:“看来真的是山神。金兄这次可是要立大功了。若再救了赫兰小姐,只怕就和宋长老他们比肩了。”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是要救赫兰……赫兰没死!
昆仑神宫不是已经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了吗?
我这才明白了形势的复杂与危急。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带着平和的笑意,望着小路那头,那座破败不堪、怪枝丛生的山神庙,明明是神庙,却有冲天的怨气。如果赫兰真的还活着,那这个女人简直是太可怕了。
“敏小姐,此处古怪,你还是和小女王少娴留在这里吧。”王道士脸上笑眯眯的,话里却是不留半分余地。
我心知肚明,只得一笑以应:“对方是山神,想必各位已经成竹在胸了吧。那我便和王小姐一起静候佳音。”
送走了胖道士一行人,大雾便消散了。秋阳清爽透明,晴空万里无云,恍如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从我进山起,我神识便充满了这个区域,自然也知道山神根本就不在庙中。
向崖边才瞟了一眼,我双手便不受控制得抖动了起来,胸口一闷几乎要吐出来。我虽是阴间使者,平素里和鬼魂打交道惯了的,但骤然见到一具苍白可怖的僵直尸体还是不免有些心惊。
少女雪白的胳膊上尽是青紫的抓痕,衣服也被扯得歪歪扭扭,一条条像毒蛇一样卷曲着。
“小七……”她没有提起,我也不敢相信,只可惜事实如此。
“林七月,她不是已经死了半个多月了吗?”
是啊,死了半个多月的人,容颜未改,就像睡着了那样。我揉了揉眼睛,淡淡地问道:“你认识她?”
“见过一面……”王少娴犹豫半晌,用指甲将衣角捏了个皱皱巴巴,脸色由白到青再到红,“上次随父亲来时见过一面,是村西赵六的媳妇。好像是买来的。”
我大吃一惊,又是气又是叹,气得是如此行径这些枉自称仙的人竟视若无睹,叹得是小七这样好的女孩儿竟遭此横祸。林七月,这样美丽的名字,背后藏着的竟是不堪回首的刻骨铭心。我叫她小七,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残忍呢?
“你们竟忍心不闻不问……”我钩起嘴角,是笑,还是在叹,恐怕只有站在我面前的人知道。
“姐姐,不能说。我奶奶还在总坛的人手上。”王少娴登时慌了神。
人总是有个亲疏的。我亦清楚。小七是我司命星君手下的阴差,她的怨念,当然也应该由我来替她了结。
雨后的新泥,还夹杂着浓重的水气。趁着无人瞧见,我轻轻捻起几粒,点向了她的额头。这样无论尸身被埋在何处,都能阴差阳错地给别人发现。
交给法律,才是最好的选择。
上山下山,只有这一条盘山公路,七月的尸身自然是被山神带到这儿的了。
看来这个山神倒不是恶人,显现那座神庙只是想支开胖道士他们。我紧盯着王少娴的眼神,不需大费周章,便读出了其中浓浓的愧意。
“少娴,实话告诉我。仙盟的人上山来究竟要做什么?”我没有用真言咒。咒术可以控制人的舌头,却终究无法把握人心。
“赫小姐,对不起……”她眯着的眼神红红的,似乎有泪水流出,“要救兰姨,就必须得用赵六的血……”
我玩味地一笑:“所以赫总就想用我来换。”
“赫小姐,是咱们当中的一个……”
“不管是谁。我会让他们用自己的后半生来为如今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不是个善良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这娇怯的女子张了张口,意欲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坐回车里。
为了保守秘密,我抹去了她的记忆。
王少娴,其实也挺可怜的。
没过一会儿,胖道人他们便回来了,不出意外地无功而返。
“那个老太太就是山神,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没想到……她就是乡里人中邪的罪魁祸首……”
边说边走,剩余不到一半的路程走完时,已是日落西山。夕阳下的山村别样的宁静祥和,金黄的树叶在霞光的掩映之下竟是红得似血。但面对这红色的一片,我总觉得是小七的声声泣血。
接待我们的是村长一家。
“都好几次了,一开始是西头的老赵家。一院子鸡都死了。他家还以为是黄鼠狼叼的,后来什么牛呀驴呀全都死光了,就剩他们一家人了。现在好多家都出过事。村里请过不少阴阳先生,可他们……”
村长眉头紧锁,显得极为忧虑:“进了山后就再没出来。我们这儿进山出山只有一条小路,想来是已经登仙了。他们当中有个小先生说是山神作祟,祭过几次之后倒是好了些。可最近赵家祖坟又出事了。”
每次出事都与这赵家有关,只有问他们才能得到答案。
我踏出屋门,又是红得似血的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