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醒醒……”
“大殿下……”
我悠悠醒转,恍恍惚惚看见桌案前站了三个人:“三位神君来此,有何贵干?”
“恭喜大殿下,高元祈已经对您动情了,但他似乎对宸妃并无男女之情。既未动情,如此也算不得情劫。”站在魅姬和端木阳中间的是玉清真人,负责编写历劫神仙的运簿。
闻言,我微微有些不悦:“难道你要我去把他们撮合在一起?”
玉清真人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这种事情小神来做就可以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与这三人当即纵上云头,隐去身形,站在了御花园中那盆工匠新培出的绿菊之侧。
秋日四下皆金红满地,一片繁华,唯有这株绿菊卓尔不群,清雅如斯,难怪能揽天子之心。
“那边儿来的,便是宸妃了。眉眼和大殿下倒是相似。想来定不是一般的凡女,天宫里的嫦娥亦不及她。”玉清真人一面说,一面朝她施法。
“朱墙金顶清秋锁,安得郎君共抟舟。”
林黛玉似的容貌才情,一身月白色宫装,从裙摆上高高地绣了几株兰花,头上点翠翟凤,更显清贵。
“你喜欢这绿菊?”高元祈的声音,我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臣妾爱这绿菊卓尔不群,孤介高雅。”宸妃转身冲高元祈一礼,挺着娇小的身子,不卑不亢地说道。一瞬间,竟是前所未有的傲气。
结局很显然,如此这般,一见倾心。他们要我去棒打鸳鸯,我却觉得由一朵花系起的鸳鸯并不值得这么做。
“日久生情,就算高元祈只是把宸妃当作你的替身。你是他的继母,他和你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只为情字,日后明争暗斗绝不会少。”
“是宸妃为了情,不是我。”
可不是,在这场戏里,我只是个恶婆婆,只是个配角。
回到长乐宫,我照旧批阅着我的奏折。高元祈对我这个太后真的很好,日复一日,其实我几乎要心软了。
但不恨、原谅,并不代表要去爱。
我明白,什么情,什么爱,为情爱所困,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皇后也好,贵妃也好,宸妃也罢,几个女人争一个男子,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太后,皇上在御花园中偶遇宸妃娘娘,今晚便是去的和翠宫。”琬女官忠实地做着我的眼睛,替我盯着后宫的每一场风波。
去了和翠宫……大婚那日,皇后都是独守空房,而这么些天过去,除了在长乐宫请安用膳,高元祈好像还是第一次踏足后宫。
“和翠宫偏僻,委屈她了。”我原来以为我至少会伤心的,“皇后素来矜持,倒让宸妃捷足先登了。”
“太后似乎很喜欢皇后?”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给别人添麻烦,遇事会先想着自己解决。白氏……太自我了。”抛开偏见,其实就是这样。
夜那么长,我不知道和翠宫内,芙蓉帐里,宫妃的良辰春宵是如何度过的。
第二天高元祈向我请安时出奇地迟到了。
“给母后请安。”
“今儿是遇着喜事儿了,这么高兴。”我请他坐下,故意不提及他宠幸宸妃的事。
高元祈清俊的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道:“儿臣……让母后挂心了,儿臣想给静妃夫人的位份。”
静妃?难道不是宸妃吗?只怕他连静妃是谁都不知道……
我心下少不得暗自狐疑。
“既是为皇帝选的嫔妃,入得了天子青眼,便是她的福气。”我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
高元祈连忙解释道:“儿臣的意思,便是连宸妃一起晋封了。”
“雨露均沾,看来为君之道,你已尽通了。”我仍旧一笑了之,宸妃良善,或许是我多疑了吧。
“母后……你喜欢宸妃吗?”
我登时警觉。
“她是皇帝的嫔妃,哀家喜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
“多谢母后。”高元祈双眼一亮,从这双眼睛里,我再也看不出含情脉脉。
他也在怀疑,疑我弄权……
我不是他的生母,也不是他的恋人,总有一日,他会与我反目成仇,分庭抗礼。我身上的情,便这么贱如草芥吗?
情既已了……我不会再后退了,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那日说话时,恰逢掖庭令杜衡来汇报年关诸事宜,也听了几句。我知他有话要说,便连琬女官也一同支了出去。
这个老内侍仅仅摇头而笑:“太后娘娘在疑心自己是否敏感多思。”
“是啊。天子之情,未免太过薄凉。”我料想瞒不过他,也就不多加掩饰。
“感情说深就深,说浅就浅,只看遇到的人是否有缘。”宫中的风水养人,呆得时间久了,人也就成精了。每一个人,从高到低,他都看得真切。
“太后娘娘是真性情人,胸怀天下,厌倦宫闱宅斗。非同一般女子,若能看破一个‘情’字,自当为一代明主。心怀天下,仅凭这一点,您便高出常人之上。”
“但您若想办成这些事情,就必须要抓住陛下的心。即使您不屑于此。现在宸妃娘娘凭一张脸就抓住了陛下的心。只要太后娘娘愿意,就一定能达成所愿。”
没错,一段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任谁也不会愿意继续下去。
我几乎败下阵来,但杜衡似乎并不想这样结束谈话:“微臣……太后恕罪。其实……陛下真正的心之所爱是在太湖边上遇见的一个小侠女,着绿衫,白纱覆面,只露眉眼……她活泼大胆,一下子便使陛下的心为之沉沦。”
太湖女侠,着绿衫,以白纱覆面,只露眉眼。是了……我那时为了泄愤,对他不搭不理,甚至出言无礼,他居然……
真是个笑话!
不,也许这就是天意。
我终于知道这一世为什么是个劫了。
因为开始就是错的。
他喜欢的是天真大胆的女侠,而不是严肃矜持的太后,因此纯洁无瑕的宸妃便走入了他的内心。
“宸妃未必会赢。”我环视大殿,忽而玩味地一笑,“以色事人,从来不得长久。靠笼络男人心而得到荣光……哀家宁愿磨炼心性,一步一步,步步为营。”
我起身,长揖为礼:“望杜大人教我。——大人高才,只居深宫未免浪费。大丈夫志在四方,哀家愿助大人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