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卿被浸月扶着回到灯影轩时,苇尔和元宝连忙跑出去迎接,忙问道:
“小主怎么这么迟?各宫娘娘、小主早就回来了,奴婢好生担心小主。”
罗卿摇摇头,没有说话。
浸月和苇尔搀扶着罗卿坐下,帮罗卿按摩着膝盖,苇尔取来几贴膏药,“奴婢刚刚从太医院要来了祖师麻膏药,谭太医嘱咐每日早晚各敷一贴。”
罗卿像是没听见,木然道:“后宫里的女人,费尽心思的争宠是为了什么?”
这时辛苒从外面走进来,显然是听到了罗卿刚才的话,“小主怎么突然这么问?”
罗卿看到辛苒,突然反问道:“你都知道了吧?”
“奴婢知道该知道的,剩下的一概不知。”辛苒没有直接回答,浸月和苇尔听得一头雾水。话音刚落,罗卿一把扇掉案上的茶盏,将将落在辛苒的脚边,茶水溅到辛苒的身上。
罗卿怒极反笑,指着辛苒的鼻子,咬牙切齿道:“辛姑姑,我钮祜禄·罗卿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全都拜你所赐。”
辛苒跪下谢罪,“原来小主已经知道了是奴婢所为。”
“你承认得倒快!”罗卿伸出手,高高扬起巴掌,狠狠地打下去吼道:“你就不怕我要你的命吗?”
辛苒生生挨了一耳光,面上平静地回答:“小主既然能猜到是奴婢放出的谣言,那自然能想到是太后让奴婢这么做的。”
罗卿愠怒,喘着粗气,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你敢威胁我?”
“奴婢不敢。”
罗卿抚掌称赞,面目狰狞:“好啊,好一个不二家奴!选秀大典当日的事我只是疑惑储秀宫里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敢造我的谣言?我断然不相信谣言起于储秀宫,那日姐姐与我分析这件事,我只以为对我下手的是皇后。”罗卿瞪视着辛苒:“今日去皇后那里谢恩,算是第一次与皇后和和嫔正式交锋,和嫔是个只会溜须拍马的主儿,皇后极为虚荣,我看她们不像是有这般七巧玲珑心的人,这让我又开始怀疑祸起于储秀宫了。”
辛苒低着头,罗卿看不清她的表情,气氛降到冰点,殿内的人谁都不敢出声音,都明白小主是发火了,“倒是你,浸淫宫中多年的老人了,的确有这样的计谋给我下套!”罗卿故意隐去了今日与顺常在见面的事,顺常在坦言皇后最是看中天家颜面,不会拿国母之威设计。
“回小主的话,奴婢不敢给小主下套,只是有一句话奴婢想替太后转告小主,后宫妃嫔的争宠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无欲无求的人得了机会也会争宠,因为你不争,旁人就敢踩到你头上,你不去害别人,就会死。”
这一番话,罗卿是听进去了,她幽幽然道:“你说的,我今儿算是领教了,竟还害得姐姐与我一同受罚。我进宫来没帮上姐姐一点,反而处处连累她受冷遇……”罗卿这时想起太后责骂她没用。
“小主您别吃心。”苇尔劝道。
“人心凉薄如此,我早就不抱什么期望了。”罗卿说这话,竟然不知道指代的谁,她本不想与人为敌。
浸月心疼道:“皇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罚小主,小主千金之躯何曾受过这种苦?”浸月说着,罗卿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珍贵人没有一句话不是在揶揄小主,和嫔与平贵人在一旁帮腔,皇后笑得别提多得意了。”
辛苒又磕头说着:“小主可是体会到了一朝失宠的苦果,自然比旁人更懂得运筹帷幄,恭逢圣心。”罗卿没有说话,她感到一阵一阵的后怕,后宫之争,吃人不吐骨头,这一课是太后给她上的,尚有挽回的余地,来日自己全然不知的一步一步走进别人的局,又当作何?
众人默不作声之间,罗卿盛怒之后兀自垂泪,只觉内心憋闷,委屈得不行。似是风雨欲来,窗外的风飒飒地响着。辛苒便一人退下了,她没有回耳房,而是冒着雨去了寿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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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过后,罗卿倚在卧榻上翻看一本《黄庭坚诗选》,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路面湿滑,皇后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雨后阳光不晒人,夹杂着一点微风拂过书页,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偶有画眉惊啼,倒显得十分惬意。
苇尔进来伺候,给罗卿端来一碟已经切好去籽的西瓜和一盏助消化的山楂茶:“小主午后小憩一会吧,睡醒了养足精神再看书。”
罗卿打个哈欠,懒懒地说:“不急,每天闲着也无事可做,皇上又不会召幸我,更何况来灯影轩呢?”
苇尔见罗卿心情还不错,说话便大胆了些,“小主您别吃心,只要您的心在皇上身上,皇上啊,自然会来的。”
罗卿嗔笑:“男女亲昵之事,你知道什么?”
“奴婢虽然不尝情爱,但是奴婢相信凭小主聪慧才绝,获得皇上的宠信是意料之中的事。”
罗卿低下头翻书,正巧翻看到《书幽芳亭》一页,“‘兰盖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丛薄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皇上来还是不来,宠信还是不宠信我,我总要用心经营,要不然在这深宫里真的是暗无天日了。”那日跟辛苒说过话,罗卿一夜未眠,哭得虽然累了,心绪却变了。
“小主提到兰花,奴婢想起来了,今日花房给各宫送去了新培育的花卉,皇后宫里送去了夏鹃,和嫔宫里送去了盆植荷花,祥贵人宫里送去了百合,连新晋的珍贵人宫里都送去了晚香玉……”刚刚打探到的消息,苇尔掰着手指都数着。
罗卿放下书,抬眼看着苇尔,“每个宫里都有?”
“是呢,每个宫里都有,上午就都送过去了……”苇尔的语气突然弱下来:“兴许咱们宫里的,一会就送过来了吧。”
罗卿摇头,“宫里的人,谁不是仰高踩低?看我一朝失了势,就都怠懒起来了。”
苇尔有些恼怒,“这帮奴才也太会见风使舵了,就不怕小主去告了皇上,告了太后?”
罗卿又拿起了书,一边看一边说:“怎么告?人人都如此,皇上、太后责罚得了一个,还能责罚得了所有的人吗?”罗卿说着,又翻过了一纸书页,“皇后才是执掌六宫的人,内务府伺候人一向看皇后的眼色。”
苇尔喏喏道:“小主,您可不能任由这帮奴才欺负。”
罗卿又放下书,看着苇尔嘟起来的嘴,忍俊不禁:“凡事都要讲求策略,杀妻求将的事得不偿失,你去花房打听打听,有没有栽培蕙兰?”
一晌过后,苇尔兴冲冲地回话:“小主,花房里有蕙兰,程梅和潘绿开的正茂呢!”
罗卿微噙一笑,计从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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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同顺斋。
祥贵人午睡过后,莞尔伺候着她起床更衣,清水绸面料的素色旗装,上衣搭配浣云纱小褂,是祥贵人喜欢淡紫色。祥贵人闻着衣料上有淡淡的木香,便问道:“这衣服何时熏了香?”
“回小主的话,前两日承乾宫的定贵人给您送来了迦南香材,奴婢用白芨水煮了,磨成粉,这几日殿内的熏香都用了这个。”莞尔一边手脚麻利地服侍祥贵人穿衣服,一边回答着。
最近几日都在用,怎么现在才注意到?祥贵人心中暗想,许是近来为着罗卿的事焦心,没功夫注意这个吧,“我与定贵人自潜邸时便无甚交集,她怎么忽然送东西来?”
“要说原由,奴婢也不知道,只得胡乱猜了。”莞尔给祥贵人抚平下摆,祥贵人坐在梳妆台前,莞尔把梳头嬷嬷和化妆嬷嬷叫进来。祥贵人为自己套上金镶珐琅镂空护甲,莞尔接着说:“许是定贵人想跟小主好好相处了,便来主动示好。”
化妆嬷嬷给祥贵人敷上花露蜜,再在两颊扑上淡红色的香粉,祥贵人瞟了一眼莞尔:“你也是这么想的?”
莞尔狡黠一笑:“奴婢是瞎猜的。”
梳头嬷嬷把发架给祥贵人固定好,莞尔把祥贵人的珠钗、发簪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托盘上,端过来让祥贵人挑选,祥贵人从中拿起一支祥云纹样的发簪,由数十颗米粒大小的珍珠镶嵌而成,“新封的珍贵人不是那么好相处的,同居一处宫室,定贵人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莞尔替祥贵人选了一束由红宝石镶嵌而成的梅花形状流苏,簪在旗头右侧,“依奴婢拙见,定贵人是体会到孤军奋战的难处了,便想和您交好,最好您能在皇上面前帮她说句话呢。”
听了这话,祥贵人有些好笑:“若真如此,定贵人可是要失望了。”她吩咐莞尔:“去把昨日刚刚缝制的苏合香枕送去给定贵人。”回赠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礼物,拒绝的意思明白得很。莞尔明白,自家小主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除了为着罗卿的事,小主可从来没为别人出过头,一想起罗卿,莞尔提到:
“奴婢听苇尔说,罗卿小主把储秀宫掌事辛苒姑姑责罚了。”
祥贵人闻言,忽然怔住了,“她发现的倒是快。”想必罗卿已经知道了辛苒与她得了太后的命令,故意去挑拨与皇后的关系。看着祥贵人突然收敛了神色,莞尔有些不忍地说道:“小主,真是委屈您了。”莞尔心里明白,挑拨离间并不是祥贵人的本意,只是太后的命令不得不从。
祥贵人同为太后的侄女,出身于钮祜禄氏,但是与罗卿的身份却是天差地别。祥贵人摇了摇头:“你我这些话,只能关起门来说,别看如今罗卿只位居末等,他日便是我们高攀不起的,所以只能依附于她,有什么委屈也只得受着。”
“奴婢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