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卿骤然得宠,一时风光无限,皇上召幸后宫,十次里有八次都翻了罗卿的绿头牌。如今罗卿去长春宫晨昏定省时,虽然众位嫔妃对她的突然得宠都心有不满,再不敢肆无忌惮地对她冷嘲热讽,全贵人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跟位份卑微的卿答应是不同的。
几日来,灯影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各宫都是来给罗卿送贺礼的。
浸月和苇尔正在为罗卿清点各宫送来的贺礼,罗卿倚在榻上闭着眼睛听着,似乎对什么重礼都不甚介意。
“小主,前日平贵人送了玉如意一对。”
听到这,罗卿突然睁开眼睛,“拿过来我看看。”只见一对小臂长的蓝田玉如意,玉质细腻透亮,雕刻流畅精美,玉柄上嵌着东海明珠和碧玺宝石,着实是精品好物。
罗卿伸手摸了摸,玉体微凉醇滑,是上好的蓝田玉料,顿时生疑:“真的平贵人送来的?”
“是啊,虽然这礼帖上没写,但是那日是平贵人身边的雅尔亲自送来的,奴婢亲手接收的。”苇尔不明就里地回答。
浸月也十分疑惑:“平贵人怎么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来?”
罗卿皱着眉,与浸月对视道:“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
浸月点头:“奴婢听闻,平贵人出身汉军旗,她的母族不算是名门望族,平贵人的父亲是京中火器营的一个参领,后来负伤殉职,便家道中落了,如此贵重的玉如意,被当做传家之宝都不为过,她是从哪得来的呢?”
罗卿沉思,想了想倒吸了一口凉气,冷笑道:“原来是在这算计我。”
“小主您这是什么意思?”苇尔瞪大了好奇的双眼问道。
罗卿又盯了玉如意好一会,才说:“你去把这对玉如意严严实实地密封好,然后放在柜子的最深处,切记一定要藏好,这对玉如意也不用登记在册了,我们只当没有收到过这个礼物。”罗卿郑重嘱咐道。
苇尔马上去照办,浸月皱眉道:“小主您是在怀疑……”
罗卿咬着牙道:“平贵人容不下我,就变着法的害我。”她解释着:“秦始皇的传国玉玺就是用蓝田水苍玉所制,蓝田玉不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能用的,如今蓝田玉是皇权的象征,而玉如意你可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浸月一时不解:“奴婢只在婚礼上见过,一对玉如意放置在喜堂,也有放置到新房的,预示着新婚燕尔双宿双飞,事事如意。”
“这便是了,玉如意是结婚时用的,蓝田玉是皇室用的,那么这对蓝田玉如意就是皇亲宗室大婚时所用,别人又怎么配拥有?”
想到这,浸月突然紧张起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平贵人原以为小主不识货,当做重礼收下,奴婢猜她下一步再找个理由来搜宫,若是搜出来小主持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到时又要大做文章了。”
罗卿赞同点头道:“所以她故意没有送来礼帖,到时候来个死无对证,想让我哑口无言。”
相比于罗卿,浸月显得十分懊恼:“平贵人一定是瞅准了苇尔不识货,才敢交到她手中,苇尔也真是的,什么人的东西都敢收。”
“说到底,咱们都是被算计了。”罗卿倒是没有十分责备苇尔,她宽慰浸月:“苇尔虽说是储秀宫大宫女,但是不比你与我一同入宫的亲厚,凡事也比你欠些考虑,你要多帮我留心,也多提点底下人。”说着,罗卿又想到那对烫手的玉如意,“这般心机够深的,如果我们现在把玉如意转移出去,只怕平贵人就在暗处盯着我们呢,如今我们只当没收到这个礼物,找个机会再悄悄地送出宫去。”
“奴婢明白了,只是咱们还要提防着平贵人,说不定哪一日,她就找个借口来搜宫了。”
罗卿与浸月对视着,愈发的感觉到此事的严重性,“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记住了吗?”
苇尔很快就回来了,与浸月继续清点着礼品,“小主,祥贵人送来了一支龙颈笛。”
罗卿顿时来了兴趣,仔细把玩着这支笛子,用湘妃竹所制,并不算是多珍贵难得,但贵在新奇,罗卿待字闺中时素爱收集各种民间乐器,进了宫里就再没见过龙颈笛了。“还是姐姐知道我喜欢什么。”罗卿一时爱不释手,放在嘴边就吹奏起来,浑然不觉《怨歌行》的曲调倾泻而出。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一曲终了,不知从哪里竟响起了掌声,罗卿寻找声音的来源,看到皇上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罗卿连忙把龙颈笛放下,去迎接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罗卿见到皇上来看她,自是喜不胜收。
皇上挽着她的手,拉着她过来坐下,罗卿问:“皇上怎么来了?三伏天里还要皇上冒着暑气来储秀宫。”
皇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说:“朕想见你。”罗卿心跳砰砰地加快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山盟海誓要动人。
皇上浅笑,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指着她的龙颈笛问:“这是什么?”
罗卿拿起手中的龙颈笛,给皇上展示着:“龙颈笛是宋笛的一种,以龙型制,八孔横吹,声音清透贯耳。”
皇上笑意加深,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罗卿的脸颊:“卿儿,朕每次见到你,你都能给朕带来惊喜,你还有多少才华是朕不知道的?”
罗卿有些不好意思,她将桌子上的杨梅蜜露端起来递给皇上:“皇上路上一定口渴了吧?用些冰点。”
皇上把蜜露接过去,没有喝,重新放回桌上,将罗卿的双手捧在手心里,罗卿羞赧地低下头,待抬起头时,小脸红扑扑的:“皇上,不如与臣妾做个约定如何?”
皇上剑眉挑起。
罗卿接着说:“以后皇上每次来臣妾这里,臣妾都给皇上展示一个新的小玩意儿,保证是皇上之前没见过的。”
皇上惊叹于她的口气不小,罗卿的存在之于他仿佛永远没有探索的尽头,处处吸引着他,“朕答应你。”
罗卿狡黠一笑道:“不过,皇上也不能来的太勤,要是过早的让臣妾黔驴技穷,臣妾就不见您了。”
皇上伸出手宠溺地轻刮罗卿的鼻尖,“那你来养心殿见朕如何?”
罗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梨涡绽开,“一言为定。”
皇上把罗卿揽入怀中,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朕虽然没见过你手中这支笛子,但是却听得出你吹奏的曲子。”
《怨歌行》是一首宫怨诗,是西汉成帝嫔妃班婕妤的诗篇,汉成帝专宠赵飞燕、赵合德姐妹而冷落班婕妤,班婕妤因此写下《怨歌行》抒发失宠多年的惆怅孤寂。罗卿连忙解释道:“臣妾一时兴起,不是有意选择这首《怨歌行》的。”
皇上把手指轻放在她的唇上,示意她不要说了,“朕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无论是有意无意,卿儿,朕都要告诉你,以后朕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在你需要朕的时候,朕都会陪着你。”说完,皇上宠溺地捏了捏罗卿的脸。
清凉的风吹散暑热,却化不开绵绵的情意,从某一刻起,灯影轩小小的一方天地承载着好多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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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陪着罗卿用过午膳,就回养心殿处置公务。罗卿午睡过后,浸月来服侍她起身穿衣。
梳洗罢,罗卿便坐在案旁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浸月给罗卿端来了白芷花香的闻香炉,好奇地凑近去瞧:“小主,您这几日一有空就坐在这掐花丝,也不知疲乏。”
罗卿将搓好的花丝,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盘起来,盘成一团椭圆状,“掐花丝的技艺是我幼时闲来无事跟府里的簪娘学的,只做过一二次,如今手生了,怕是做不好了。”
浸月拿起来罗卿已经做好的部分,是一个树叶形状的金簪,树叶的轮廓和脉络都已经用搓好的花丝做出来,罗卿将盘成椭圆状的花丝塞进树叶脉络中,用小铜锤敲进去镶嵌好,“储秀宫里有司珍的宫女,小主交给她们去做不就好了,何必亲自劳神?”
罗卿又盘好一团花丝,将树叶金簪从浸月的手中取过来,填进去,“这是给姐姐做的,姐姐为了我得罪了皇后,我知道她受了委屈不肯跟我说,便想着怎么弥补她。”
“皇上赏了那么多名贵珠玉,小主挑几件顶贵重的送给祥贵人也好。”浸月十分心疼罗卿,怕她日夜劳心劳神给祥贵人做首饰,伤了身体。
罗卿将掐好的花丝用剪刀剪断,摇摇头:“掐花丝步骤繁琐,要经过拔丝、编丝、搓丝、掐丝、填丝、撒焊药、焊接、再煮过白矾,才算是做好一件首饰,虽然材料不名贵,但是贵在工艺,送给姐姐这样的首饰才算是真正表了我的心意,如果我送给姐姐过于名贵的珠宝,姐姐是贵人,那些首饰若是戴出去便是僭越了身份,那岂不是害了姐姐?”
浸月垂下眼睑:“还是小主思虑周全。”
罗卿将最后一团盘好的花丝用小铜锤填进去,然后用手绢包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紫檀木盒里,递给浸月:“帮我送到织造办去焊接,你一定要亲自看护着,小心别弄坏了。”
浸月接过去,笑着答:“小主您放心吧,如今织造办一听是全贵人让做的差事,都打着万分的小心呢。”
“那也不可得意,过去的日子难道你都忘了?”罗卿想起来受人排挤轻慢的时光,连阖宫上次的鲜花都没有她的份,如今宫里的人都像是换了一副模样了。
“小主,有客人来了。”这时,元宝在殿外通传。
罗卿长时间坐在案旁,有些头昏脑涨:“是谁来了?”
“回小主的话,是恬贵人。”
罗卿一听,顿时回神,“恬贵人怎么会来?”罗卿进宫已有些时日,每日去长春宫晨昏定省,唯独从未见过这位恬贵人,可却久闻大名。恬贵人出身满族八大姓之首富察氏,在潜邸时是第一侧福晋,即使是诞育皇子的喻福晋都要矮她一头。选秀大典恬贵人没有出席,去皇后那里请安,也听到她们谈论恬贵人患病,派了人医治,只是这位深居简出的恬贵人,为什么会突然造访?
罗卿心下生疑,赶紧穿戴好随浸月去见恬贵人。
与罗卿江南女子的娇小身材不同,恬贵人高挑身材,杏眼鸭蛋脸。只见恬贵人身子瘦削,面如纸色,的确像是一个久病不愈之人。恬贵人见到罗卿,身子晃了晃,连忙走过来抓住罗卿的手,罗卿被她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恬贵人见礼。
行礼之后,罗卿请恬贵人坐下。“恬姐姐大病初愈,怎么不好好调养着身子,暑热的天还来我这里,我实在是过意不去。”罗卿一边客套着,一边仔细打量着恬贵人,恬贵人出身于满洲贵族富察氏,自是举止端庄,只是她的神色看着有些慌张。
第一次见面,罗卿正心生疑云,酝酿着该说些什么。恬贵人走上前来,突然跪在她的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全贵人,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