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罗卿坐在棋盘边上,手中拿着一卷棋谱。浸月走过去为罗卿掌灯,只见罗卿手里拿的棋谱名曰《仙机武库》,“小主,昏定回来便一直在研究围棋,当心费眼劳神。”
罗卿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棋子,眼睛还落在棋谱上,“许久都未曾与人对弈,棋盘都蒙尘了。”
“宫里头,也就皇上与您是棋逢对手,奴婢们是不会的。”
罗卿落下一枚黑子,抬眼看向浸月:“皇上,今晚去了延禧宫吗?”
浸月没有说话,当作默认,罗卿垂下眼睑,有些许失望:“我就知道,何必作此一问。”
“小主,奴婢给您传晚膳吧。”浸月问罗卿道。
罗卿没有答话,她看着眼前布满棋子的棋盘,又看了看翻开的棋谱,喃喃自语道:“《仙机武库》奇兵二十五局。”
浸月凑近了细瞧棋盘,忽然看出了一些端倪,她与罗卿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罗卿拿起棋谱,就着翻开的一页,递给浸月,说道:“把这个原封不动送去给皇上,《仙机武库》奇兵二十五局,单这一页,不可翻乱了,你亲自送去。”
浸月笑了,“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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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后殿。
彤贵人刚刚为皇上传来了晚膳,桌上已经摆好了菜肴,放置于中央的是一道西湖醋鱼,一道酸汤牛肉,彤贵人挽着皇上的手,坐在饭桌旁,皇上关切地问彤贵人:“梅璟,如今喜欢吃酸的?”
彤贵人十分娇羞,用手帕掩面:“让皇上见笑了,臣妾现在每一餐都离不开这些酸食。”
彤贵人的侍女若尔在一旁笑眯眯地说:“奴婢年幼时曾记得老家流传着一种说辞,酸儿辣女,若是为娘喜欢吃酸食,腹中的胎儿多半是男胎呢。”
彤贵人佯装第一次听说,饶有兴趣地问若尔:“还有这种说法?”
若尔点点头:“奴婢记得一清二楚,酸儿辣女,小主且安心吧。”
彤贵人乐得合不拢嘴:“龙裔是男是女,都有太医诊断,你怎么敢在皇上面前说大话。”
皇上也不恼怒,轻轻抚摸着彤贵人尚为平坦的小腹:“朕盼着你给朕生一个身体强健的皇子。”
彤贵人摸着肚子,神情十分憧憬:“臣妾也希望是一个阿哥。”
正说着话,元庆来通报皇上:“皇上,储秀宫的浸月来了,全贵人给皇上送来东西。”
一听是罗卿送来的东西,皇上便立即召见了浸月。浸月款款走进来,“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彤贵人请安。”
彤贵人看到浸月,就觉得呼吸凝滞,浑身不舒服,仿佛透过浸月便看到了她的主子全贵人。
“全贵人派你送来什么东西?”皇上问道。
浸月双手呈上手中的棋谱,只见那本《仙机武库》正好展开一页——奇兵二十五局。皇上接过棋谱,便听见浸月说:“小主近日研习棋谱颇有心得,只这一局,小主觉得十分有意思,便请皇上一同观赏。”
“《仙机武库》分金集、石集、丝集、竹集、匏集、土集、革集、木集,其中金集就分为正兵二十一局、正中奇四局、奇兵二十五局、野战二局、古今全图十五局,为什么你家小主单提及奇兵二十五局?”皇上看着棋谱,十分有兴趣地问浸月:“全贵人还说了什么?”
浸月想了一会说道:“小主说,奕者心灵机巧之所泄也,据一枰之垒,邈有万里之形,拈两指之兵,恍发千钧之弩,至忘寝食。”
彤贵人闻言,心道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奴才,都一样喜欢卖弄肚子里那点墨水,直言道,“全贵人宫里的人到底是不一样,都是识文断字、能说会道的。”
皇上并没有理会彤贵人的醋意,“朕倒是要看看全贵人说的有意思,到底是何意。”
浸月恭敬地回答:“皇上亲试便知。”
皇上笑意加深,朗声吩咐:“元庆,布棋盘。”
彤贵人见皇上对全贵人送来的棋谱这么感兴趣,连精心布置的晚膳都弃置一旁,连忙说道:“皇上,晚膳都已经备下了,您先用膳吧,龙体要紧。”
棋盘已经布下,皇上摆摆手:“无妨。”
彤贵人不甘心:“皇上,您不是专门来陪臣妾用晚膳的吗?君无戏言。”
“最近朕陪着你的时间这么多,何必在意这一顿晚膳。”
彤贵人见阻拦无果,便佯装生气,娇嗔道:“皇上。”
皇上并没有遂了彤贵人的意,已经走到棋桌旁,按照棋谱所写,执起一黑子摆放到棋盘中央,认真研习起了棋谱,彤贵人在一旁陪着,也不肯用膳,却不时地故意打哈欠。
不出半个时辰,皇上面前的棋局已布满了棋子,这一局棋已然是平局了,并未分出胜负。皇上看着棋谱,心中诧异,以下已经没有招式了,不知罗卿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局棋有趣?皇上抬眼看向棋盘,仔细地盯了一会,忽然笑出了声。
“皇上怎么了?”彤贵人见皇上笑得如此开心,便问道。
皇上把彤贵人拉到身侧,“你过来看,棋盘上是不是写着字。”只见棋盘上棋子看似杂乱无章,但是仔细一瞧,黑子摆放的顺序好似一笔一划,这笔划呈现出两个汉字。
“子酉……”彤贵人嘀咕着,“皇上,臣妾看着棋盘上黑子摆出来的像是‘子酉’二字,只是臣妾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一边赞许着罗卿的心思细密精巧,一边耐心地给彤贵人解答:“《康熙字典》里记载:酒,《唐韵》子酉切,愀上声。酿之米麴,酉泽久而味美也,子酉意为酒。”
“酒?”
皇上彻悟,言语中满怀着期待:“看来,卿儿是给朕备下了美酒。”随即,朗声吩咐道:“元庆,摆驾储秀宫。”
彤贵人万万没想到,皇上竟因为全贵人送来的一本棋谱,便要撇下她去储秀宫,立刻慌了神,拉住皇上的衣袖:“皇上,您今晚不留在延禧宫了吗?”
皇上转过身,帮彤贵人捋顺了稍微零落的散发,“你即刻用膳吧,别饿着了腹中的孩子,朕去全贵人那里。”
皇上转身便离开了,若尔从殿内拿来披风,帮彤贵人披上:“小主站在廊下,当心受风。”
彤贵人半天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看向皇上离开的方向。若尔小声叫道:“小主?”
若尔这才发现,彤贵人的眼圈已经红了,泪珠挂在眼底,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下来。“小主别难过,您还有着身孕呢。”
彤贵人使劲吸了鼻子,强忍住泪水,“我饿了,用膳。”
乌鸦从宫殿之上掠过,夕阳西垂,琉璃黄顶被映成红色,与朱墙连成一色,叫人生出苍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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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灯影轩。
夜已经深了,苇尔进来问罗卿:“小主,快戌时了,您还不用膳吗?”
“再等等。”罗卿望着窗外,这时,浸月急匆匆地跑回来了,“小主,成了。”
罗卿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皇上来了吗?”
浸月使劲点点头:“龙辇已经过了坤宁门,正往储秀宫来呢。”
罗卿连忙吩咐苇尔:“备晚膳,把之前德淩从蜀地捎来的剑南烧春打开,温上。”
浸月在一旁笑眯眯的,也顾不得从延禧宫一路跑回来气喘吁吁的,“三少爷随将军去蜀地,千里之外给您捎来一坛剑南烧春,想不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场。”德淩是罗卿庶出的弟弟,与端昀一母同胞。罗卿的额娘——将军夫人没有儿子,德淩刚降生不久,颐龄将军便将德淩抱来给罗卿的额娘抚养,所以罗卿与德淩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更亲厚一些。
酒温好,皇上的龙辇便到了储秀宫。
罗卿携宫人在储秀宫门外候着,远处明黄的龙辇,浩浩荡荡的一队人走过来,罗卿只能伸长了脖子望着,恨不得扑到皇上身边去。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罗卿下跪行礼,皇上亲手扶起罗卿,罗卿抬眼与皇上四目相对,都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皇上了,心中的思念都变成了笑意,蔓延在脸颊上。
“卿儿,今日这身鹅黄色泰西纱常服,穿在你身上,朕觉得很美。”皇上上下打量罗卿一番,只觉得数日未见,罗卿的模样看着愈发秀丽动人。
皇上牵起罗卿的手,向灯影轩走着,罗卿与皇上并排向前走着,罗卿忽然说起了悄悄话,“皇上夸奖臣妾,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
皇上剑眉一挑:“哦?”
“皇上是得知臣妾这里有美酒,才来储秀宫的,可见并不是为了臣妾而来。”
皇上听闻后笑而不语,心道罗卿古灵精怪,“满宫上下,只有你这么大胆子,敢揣测朕。”
罗卿十分得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反正在皇上那里,已经给臣妾记下了一笔,臣妾又不是第一次揣测圣意。”
皇上忽然起了一丝玩笑的坏念头:“那朕就如爱妃所愿,把酒取走便是,带回延禧宫与彤贵人共饮。”
罗卿吃了心,急道:“彤贵人有孕,不宜饮酒。”
见罗卿把玩笑当真了,皇上又逗她:“那就去皇后宫里,朕与皇后合卺交杯。”
这回罗卿真的心急了,急的直跺脚:“臣妾不依!”
皇上被罗卿的样子逗得朗声大笑,罗卿知道自己上当了,眼珠一转,便想到了法子:“皇上为酒而来,臣妾要出题考考皇上,答对了才有酒喝。”
皇上宠溺地看着罗卿放肆的样子,却也乐在其中:“还没有什么难题能难倒朕。”
“不如皇上来猜一猜,臣妾备下的是什么美酒?”
皇上细嗅了嗅温好的酒香,奈何距离太远,只靠气味闻不出来,皇上饶有兴趣,问道:“此题可有谜面?”
罗卿想了想,脱口而出:“一红一白,一景一物。”顿了顿又补充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皇上听了罗卿的提示,一步一步耐心地推理:“‘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香山居士白乐天的主张,如此便可得知你的谜面是白居易的诗作,那么谜底也必然是出自诗中。”
“皇上圣明。”
“一红一白,一景一物,朕想到了!”皇上抚掌,笑意融融:“卿儿的谜面设计的十分精巧啊,应该是白居易的《荔枝楼对酒》。”
皇上果然一猜即中,罗卿明知故问道:“怎么讲?”
“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香。欲摘一枝倾一盏,西楼无客共谁尝?‘一红’意为‘荔枝’,‘一白’意为‘琥珀’,‘一景’意为‘西楼’,‘一物’意为‘烧酒’,白居易这首诗吟诵的是烧酒,烧酒中最负盛名的当属剑南烧春。”
罗卿与皇上谈笑间便回到殿内,皇上仍然牵着罗卿的手不肯放开,坐在晚膳桌旁,皇上闻着酒香闻得真切:“看来朕猜对了,能从全贵人这里讨得酒喝了。”罗卿给皇上斟满酒,自己也倒上一杯,举起酒盅,“皇上万金之躯,臣妾怎敢苛待了皇上?”
“放眼后宫,若说苛待朕,也只有你敢。”皇上伸出食指,在罗卿的鼻尖轻刮了一下,饮下杯中的酒,“剑南烧春酒香甘醇,入口绵厚,温好的酒余味悠长,不愧为蜀地美酒!”
罗卿给皇上又倒上一杯,给皇上布菜,忽然想起来一事,问道:“皇上原本是陪着彤贵人用晚膳的,忽然从延禧宫到臣妾这里,臣妾惶恐,怕彤贵人记恨。”
皇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唉,彤贵人自从有孕,便三天两头的害喜,几乎是日日都派人去养心殿请朕过去,用膳的时候也要朕陪着才能多进一些,否则便是不思茶饭。”
“那皇上来了灯影轩,不怕彤贵人伤心?”
皇上摇摇头,“朕之前就是过于骄纵彤贵人了,而且彤贵人迷信起‘酸儿辣女’这种说辞,几乎每一顿饭就是以酸食为主,朕看着都倒牙。”
罗卿歪着头,觉得十分好笑:“皇上若是不喜欢,为何不直接告诉彤贵人?让她再多添几道菜品。”
“罢了,按照日常份例就好,多添反而浪费。”皇上一向崇尚节俭,不喜后宫奢靡,所以宁愿迁就彤贵人吃酸食也未吩咐御膳房加菜。
罗卿明了皇上的心意,为皇上布菜时便顺着皇上的意思:“这道花菇鸭掌您尝尝看,虽说是满汉全席中的一道菜,但食材易得,味道极鲜美。”
“卿儿有心了。”
罗卿又将一道茭白三丝端到皇上跟前,“茭白甘寒,性滑而利,既能消肿祛水,又能解躁消暑,皇上,入了秋,食用茭白再合适不过。”
“茭白、莼菜、鲈鱼,乃是江南三大名菜,食材虽不名贵,但贵在时令鲜蔬,为了卿儿的一番心意,朕也要多用些。”皇上赞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中秋过后,朕要去木兰秋狝,朕初登基,朝中事务繁多,今年夏季没有去热河行宫避暑,只单去秋狝,你跟着朕同去。”自乾隆五十七年,避暑山庄修建完成,每年夏季皇帝都要携宫眷朝臣去避暑山庄避暑,在承德避暑直至中秋,中秋节过后,去木兰围场打猎。
“臣妾全听皇上安排。”
皇上与罗卿用过晚膳,便站在院子里吹吹风,消消食,院子里的石榴树已经开始结果,枝繁叶茂间点缀着几颗黄果。皇上饮过美酒,身畔有宠妃陪侍,心情十分愉悦,“阖宫上下,只有你宫里的石榴树长得最好。”
罗卿掩着嘴笑了,“石榴树寓意多子多福,皇上安排臣妾居于储秀宫灯影轩,臣妾明白皇上的用意。”
皇上伸手把罗卿揽入怀中,罗卿靠在皇上的肩头,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儿,皇上的声音在罗卿的耳畔响起:“朕以前只觉文言歌赋里的男女情爱不过是在附庸风月,可如今遇见你,便懂得了什么是郎情妾意,夫复何求。”
罗卿乖巧地回答:“皇上心怀社稷,臣妾不敢分劳圣心。”
皇上轻声地说:“可朕的心里,有社稷,也有你。”月色正好,疏影横斜,应是良辰美景。
夜深,罗卿服侍皇上就寝,元庆敲门进来:“皇上,延禧宫的元齐来了,说彤贵人晕倒了,请皇上过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请太医去瞧了吗?”皇上叫元齐进来问话。
元齐跪在地上答:“回皇上话,已经派人去请了。”
罗卿刚刚替皇上解了衣服,恰好自己还没来得及卸妆,夜已经深了,假若皇上现在去延禧宫,那今晚必定不会回来了,难道真的这么巧?皇上刚从延禧宫离开,彤贵人就晕倒了?罗卿将信将疑,要去一探究竟。稍作思忖,便给皇上拿了衣服过来:“皇上,彤贵人早孕期间害喜厉害,臣妾陪您一同去瞧瞧彤贵人吧。”
皇上又重新穿上衣服,握着罗卿的手:“夜深露重,朕担心你跟朕同去夜里受凉。”
罗卿靠近给皇上系上襟扣,二人距离极近,罗卿能闻到皇上的鼻息和龙涎香:“有皇上的龙威护体,什么寒邪都浸不了臣妾。”二人一番温存,罗卿转而吩咐浸月:“备轿,皇上摆驾延禧宫。”
延禧宫,后殿灯火通明。彤贵人好端端地坐在炕上,倚着炕桌,桌上有两盘点心,一盘蜜饯山楂糕,一盘冰糖渍橙皮。
“若尔,去请皇上过来了吗?”彤贵人问道。
若尔站在一旁,“元齐已经去请了,说小主用过晚膳,身子不适晕倒了。”
彤贵人点点头,往嘴里放进一块山楂糕,山楂糕酸酸甜甜,入口即化:“全贵人费尽心思请皇上过去,皇上还不是要被我请回来?到底是肚子里没货,怎么耍心思都不如皇嗣有用。”
“就是,什么对弈品酒的都是附庸风雅,还是小主有福气。”若尔随声附和。
“皇上今晚来了,我便不会再让皇上回去,去早做准备,今晚皇上留在这歇息。”算着时辰,皇上应该也快到了,彤贵人吩咐若尔:“把这些收拾下去,给我端一杯酸枣茶来漱漱口。”
若尔刚出去,便急匆匆跑进来:“小主,皇上来了。”
彤贵人连忙出门去迎接,见明黄色的龙辇在夜色中依然熠熠生辉,笑意便爬上了眉梢,刚要下跪行礼,看到皇上身后还跟着全贵人,笑容冰冻在脸上。
彤贵人带着延禧宫的宫人们跪下行礼,罗卿见彤贵人好端端地出门迎接,服侍妆容都是极为精致,哪里像晕倒了的样子,根本就是大半夜的靠装病来请走皇上,便忍不住开口:“想来彤姐姐晕倒,这便醒过来了,让皇上十分惦念呢。”
皇上对于彤贵人的“欺君”也有些愠怒,皇上一眼不发,威严地盯着彤贵人。彤贵人说话声音弱弱的,作出委屈的样子:“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妾害喜吐得厉害,头晕恶心了一个晚上。”
彤贵人仍然跪在地上,皇上没有让她起来,也没有说别的话。彤贵人知道皇上生气了,小声叫着:“皇上……”声音和样子都楚楚可怜。罗卿走过去,欲扶起彤贵人:“地上凉,彤姐姐别久跪了,快起来吧。”
“让她跪着!”皇上忽然喝令道。
罗卿莞尔一笑,俨然一副贤惠温婉的样子:“皇上,彤姐姐毕竟怀有身孕,不宜久跪。”
“起来吧。”皇上没多看彤贵人一眼,便径自走入殿内,罗卿扶起彤贵人,彤贵人不屑地甩甩手,瞪了罗卿一眼,也跟着皇上进屋去了。
皇上看着彤贵人与罗卿一前一后进屋来,问彤贵人:“既然害喜厉害,就去请太医过来。”
彤贵人不敢有反对意见了,她没想到皇上会生这么大气,本以为撒撒娇,说几句软话就能过去了。罗卿立刻差人去请太医,又补充了一句:“费太医是皇后娘娘安排专门负责给彤贵人安胎的,去请费太医来吧。”
罗卿对彤贵人谦恭地说道:“夜已深了,我原本不该来打扰彤姐姐的,但皇上惦记您的龙胎,我也十分惦念,就陪着皇上过来了,彤姐姐不会介意吧?”
皇上面前,彤贵人自然是不敢表露真实的想法,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夜深露重,全妹妹的一番好意我怎会不领情,只是夜里漆黑路面湿滑,全妹妹别摔倒了。”
“你既然知道夜里漆黑路面湿滑,还折腾朕与全贵人走这一趟,看你在这演戏吗?”皇上质问彤贵人道:“朕是太骄纵你了,让你如今敢在朕面前扯谎。”
“皇上,臣妾不敢了。”彤贵人低下头。
“今日若不是全贵人帮你求情,朕一定叫你跪上一个时辰!”皇上声色俱厉,显然还在气头上。
彤贵人心里隐隐发恨,全贵人?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原本皇上今晚要宿在延禧宫的,可她偏偏要将皇上请走,迫使自己出此下策,害得皇上对自己动气。全贵人为自己求情?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说话的功夫,费伯雄就来了,皇上赶紧让费伯雄诊脉,这时间在场的人不发一语,地上掉一根针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费伯雄进屋的时候,抬眼看到了罗卿,罗卿也恰好看着他,二人对视之间,罗卿心想:费伯雄,你既向我表明要衷心于我,这次便是考验你的机会。
彤贵人也是有些惴惴不安,自己明明吃得好睡得香,害喜的症状几乎没有,哪里向自己说的那么严重,此番也不知道费太医会不会给自己圆谎,帮自己说话。
诊脉过后,费伯雄来向皇上跪着回话,皇上问道:“彤贵人胎相如何?”
“回皇上话,彤贵人早孕期间,胎像平稳,气息调顺。”费伯雄举止端方地回答。
“可彤贵人明明说害喜吐得厉害,费大人再好好看看?”罗卿在皇上面前假意关切地问道。
“请小主放心,彤贵人孕中害喜乃常事,并无大碍。”
彤贵人见费伯雄直言至此,连忙警醒带威胁地说道:“费伯雄,皇后娘娘将龙胎托付于你,你务必仔细诊脉。”
“圣上面前,微臣不敢胡言,彤贵人的早孕反应并不严重,平时饮食作息也十分规律。”
听了费伯雄的话,皇上对彤贵人的用意心知肚明,皇上说:“既然如此,彤贵人可放心了。”转而看向彤贵人,那眼神罗卿看得分明,带着警告的意味,“传朕的意思,延禧宫上下好生照看彤贵人,若是再有下次让彤贵人害喜晕倒的事发生,朕就把延禧宫的宫人都换掉,你们也不配再在这伺候了。”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彤贵人要是再以害喜孕吐的症状借机闹事,皇上便要严惩宫人,想来这些宫人也不敢再替彤贵人欺上瞒下了,必定得小心伺候着。
“延禧宫的掌事宫女若尔,掌事太监元齐何在?”皇上叫道。
若尔和元齐走出来,端端正正地跪在皇上面前,“奴婢在,奴才在。”
皇上没有多看他们俩,而是直盯着彤贵人:“你们伺候主子不力,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接着又吩咐元庆:“就在院子里打。”
若尔和元齐是替彤贵人受过了,彤贵人不敢说话,硬生生打了一个寒噤,罗卿连忙走过去:“彤姐姐是受凉了吗?孕中可不能生病啊,快添一件衣服。”说着,便让随行的浸月把自己的披风拿过来,给彤贵人披上了。而后又转向皇上,“皇上,彤姐姐有孕在身,见不得身边的人受这么重的刑罚,还是不要罚了,元齐和若尔虽然胆敢欺瞒皇上,但也是一心为主。”
“那就杖责四十。”罗卿的‘求情’,反而加重了若尔与元齐的刑罚,罗卿也不敢再说了,“皇上息怒。”
皇上见罗卿把披风给了彤贵人,担心她受凉,便将自己的披风拿过来给罗卿披上,彤贵人眼瞧着明黄色的披风盖在罗卿娇小的身体上,既宽大又长得拖了地,嫉妒得脸色发青。
“皇上,夜深了,卯时还要早朝,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元庆过来对皇上说道。
“也好,回储秀宫。”皇上牵着罗卿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费伯雄也走了,原本人挤人的宫殿,立刻变得人迹冷清,连若尔和元齐都不在了。彤贵人无力地瘫坐在冰凉的地上,掉下绝望又愤恨的眼泪。
“钮祜禄·罗卿,我不会放过你,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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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灯影轩。
罗卿起床时,皇上已经上早朝去了,浸月服侍罗卿起床穿衣,罗卿不禁有些懊恼:“为什么又没有叫醒我,我该服侍皇上上朝的。”
浸月给罗卿先拿热毛巾敷脸,回答:“小主睡得沉,皇上特意吩咐不要叫醒您。”
“怎么每次皇上一来,我就睡这这么沉,平日里觉都轻得很。”罗卿有些纳闷。
“许是有皇上陪着小主就寝,小主便睡得更安慰,所以睡得沉。”浸月猜想,热毛巾敷脸两刻,凉下来就用热水浸了再换一块敷上。“小主,昨个夜里,皇上对彤贵人是真的动气了。”
罗卿回忆昨夜的种种情形,“我看着皇上不像是真的动气,皇上只是处罚了彤贵人身边的奴仆,小惩大诫罢了,告诫彤贵人别再恃宠而骄。”
“可是元齐和若尔是彤贵人最贴身的人了,连他们都被杖责。”
“杖责也只是杖二十,若是没有我在一旁挑唆,只怕罚的更轻。”罗卿是故意那么说的,虽然名为求情,实际上却是添油加醋。
“此番彤贵人估计是记恨小主了,小主记着要仔细着彤贵人。”
罗卿忽然冷笑,言语中带着轻蔑:“怕她什么?以前我是答应时,没有地位说话又没有分量,她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如今我又何必笑脸相迎。”
浸月帮罗卿取下热毛巾,又取来玫瑰胰子,端来温水,伺候罗卿洗脸,“恬贵人……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小主是担心您不肯出手帮她,她会对您不利?”浸月担忧道。
“姐姐提醒过我,恬贵人此人不得不防。”
浸月忽然压低声音:“可奴婢听说,今天早晨恬贵人去延禧宫找了彤贵人。”
罗卿闻言大惊失色:“什么?”把毛巾一把扔进了水盆里,脸上还挂着水珠。
“恬贵人虽然闭宫养病,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倏尔转念,罗卿哂笑:“我不肯帮她,如今彤贵人成了皇上的心头肉,她就又去找彤贵人帮忙了?这意图未免太明显了。”
“可不知彤贵人会不会帮她复宠?”
罗卿心道不妙,她刚刚与彤贵人结仇,之前因为不肯帮助恬贵人,而招致她的怨怼,如今二人若是一拍即合……半晌,罗卿怅然道:“这可真是说不定,彤贵人与我终究是不同的。”
“小主的意思是,彤贵人肯帮她?”
“未必不肯。”罗卿分析着,娓娓道来:“彤贵人本就是一个恩宠稀薄的人,皇上如今爱重她,不如说是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对她而言,巩固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远比倚重皇上的恩宠更重要,如今她一朝有孕,暗中不知有多少双要伸向她的毒手,我料想她会帮助恬贵人复宠,一则如今她仗着怀孕在皇上面前尚有置喙之处,二则可以借机拉拢恬贵人,丰满自己的羽翼。”
听了这番话,浸月默然。
“至于第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罗卿皱着眉:“只是不知,彤贵人要怎么帮助恬贵人复宠。”
“小主当初不肯帮恬贵人,如今可曾后悔?”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罗卿心道:怎么不后悔?如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恬贵人与彤贵人二人联手。可如果从头来过,她依旧不会帮恬贵人。思来想去,自她更在意皇上的那一刻起,她在后宫争斗中就多出一个最大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