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是祥贵人的生辰。自祥贵人入智亲王潜邸时,每年正月十三,王府为祥贵人摆生辰宴,王爷下令宴会连摆三日,祥贵人生辰与上元节同庆,从正月十三延续到正月十五,既延续了过新年的热闹气氛,也显示出王爷对钮祜禄氏的格外恩赏。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承袭了王府的惯例,下令正月十三起在永和宫摆宴,正月十五在永和宫共庆花灯节。
正月十三,永和宫内张灯结彩,阖宫摆宴。
皇上、太后与皇后坐在上位,下首为和嫔与恬嫔,祥贵人是生辰宴的主角,坐在贵人的首位,再次是平贵人、定贵人、顺常在、睦答应。内命妇朝贺问安过后,各宫赠礼,而后皇上下令开席,赐宴。历来阖宫宴饮,既是欢聚一堂的热闹场面,又难免上演一场明里暗里拈酸吃醋的大戏。
各宫首先共同向太后、帝后祝酒,祝祷大清国运昌盛,太后、帝后福绥安康。三杯过后,便各自敬酒。皇上的目光飘向祥贵人,祥贵人身着一袭暗红色吉服,前襟绣着孔雀舞蝶祥云团纹图案,脖子上戴着金镶青金石领约,另镶红珊瑚6块,外包银点翠云头纹和双喜字。祥贵人身着吉服十分端庄华贵,连皇上见到都觉得眼前一亮,“祥贵人今日的装扮端庄大气,朕送给你的生辰贺礼是一副金雀钗玉搔头,与你今日的装扮相得益彰。”
祥贵人起身行礼,“臣妾谢皇上恩赏。”祥贵人微低着头,举止文雅,落落大方。皇上示意祥贵人入座,眼神缱绻仍旧停留在祥贵人身上,太后留意到皇上的目光时时关注在祥贵人身上,笑着说道:“祥贵人随侍皇上年头不少了,为人秉心柔顺,赋性安贞,从未有过错处。”
皇上举起酒盅,向太后回应道:“皇额娘说的极是,祥贵人出身于皇额娘同支的钮祜禄氏,在皇额娘教导之下,内修敬则,温良恭俭,能事事为朕分忧。”太后也举起了酒盅,与皇上共饮。“同是出自钮祜禄氏,祥贵人更有大族之女的教养呢。”皇后也加入皇上、太后的对话,只是此言一出,乍一听是在夸赞祥贵人,仔细分辨其中的意味,岂非是在贬低全贵人?皇上瞥了皇后一眼,没有作声,太后面上不温不火,说道:“皇后执掌后宫,对底下的嫔妃负有教导之责,皇后若是能安定后宫,六宫和睦,才是真正的为皇上分忧。”
皇后听出了太后语气严厉,便起身向太后敬酒,以缓和气氛:“儿臣凡事过往多有不足之处,还需皇额娘指点。”
太后没有举起酒杯,仿佛是没听见,任由皇后跪着,和嫔看着座上似乎是气氛有些冰冷,看向坐在对面的大阿哥,大阿哥起身走到席面中央,和嫔主动笑道:“太后,今儿是祥贵人生辰,亦是同庆上元佳节,臣妾携大阿哥敬您一杯酒,愿太后日日安乐顺遂,福寿绵长。”
太后见大阿哥前来敬酒,立即喜笑颜开,喝了杯中的酒,也吩咐皇后起身,皇后略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回到座位。皇上见太后并未给皇后好脸色,也大概猜到了其中原委,想到阖宫热闹之际,储秀宫里罗卿孤零零的,心里也泛起波澜。
以往后宫摆宴,都是平贵人坐在贵人首位,今日换成了祥贵人,平贵人心里甚是不平衡,她斜睨着祥贵人,似笑非笑地举起酒杯:“祥贵人,恭喜了。”
“多谢平贵人。”祥贵人也举杯回敬,却听见平贵人说道:“如今全贵人被禁足,彤贵人有孕,珍常在犯错被幽禁,皇上眼前的人就又剩下我们几个潜邸里的了,祥贵人可得抓紧了机会。”
“平贵人说笑了,我一向不喜争这些。”
平贵人嗤笑,“是啊,祥贵人为人高风亮节,怎会与我们同流合污呢?”平贵人转头看向和嫔,“娘娘,您说是不是?”
和嫔抬眼,眯着眼睛笑了,“祥贵人有太后作靠山,自然如此。”祥贵人听了之后,仿佛是没听见,不欲与她们争锋,没有答话。只听平贵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咒骂道:“皇上临幸她,是为了照顾太后的颜面,有什么好清高的,哼!”
“区区一个钮祜禄氏的庶女,连嫡女够翻不出天去,何况是庶女……”
折辱、轻视,祥贵人早就习惯了的,只要皇上对她稍微侧目,日子就变得更难过了。祥贵人闭了闭眼,极力地将自己放空,仿佛眼前的热闹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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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天的宴会散去,祥贵人回到同顺斋,这一天下来,脸笑僵了,身子疲乏的很,莞尔进来伺候祥贵人更衣,低声说道:“小主,费大人来了。”祥贵人呼吸一滞,已经知道他的来意,“让他进来。”
费伯雄进得同顺斋,只见祥贵人垂手站立在一盆景旁,正认真注视着绽放的花,他进来并没有反应。那是一掐丝珐琅玉石月季盆景,盆为深盆状,圈足外撇,掐丝珐琅制成;盆口部为圆口折沿,沿外素面鎏金,沿上为蓝地饰一周红、绿色缠枝花卉纹;盆腹以蓝色珐琅为地,上饰三组五只蝙蝠围绕一团寿字,寓意“五福捧寿”;腹身间饰五彩祥云,腹下部为焦叶纹,足沿素面鎏金,外饰蓝色几何纹。盆中主景为月季花,以粉红碧玺做花瓣,碧玉为花叶,极具匠心。
“这是皇上刚刚派人送来的。”祥贵人看着那盆景说道。
“皇上对小主恩眷深重,微臣祝贺小主。”费伯雄由衷的说道。祥贵人忽然笑了:“这花好看吗?”
“皇上送的,必然都是精品。”祥贵人摸了摸那粉红碧玺制成的花瓣,笑意加深,只是变成了苦笑:“只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真不了。”
费伯雄没有说话,祥贵人又慢慢道:“我在你心里,何尝不是如此,只有罗卿才是最重要的。”祥贵人深深地注视着费伯雄,这个男人曾经带给她无限的遐想,眉目温和,性情文雅。祥贵人始终记得墨晶园中那一次邂逅,那个彬彬有礼的男孩,即使是手上流血了,也要向她掬礼:“多谢姑娘相助,在下费伯雄,表字晋卿。”温润如玉,翩翩年少……
费伯雄连忙跪下磕头,“祥贵人言重了,微臣至死不敢。”
祥贵人突然转过身来,神色异常激动,但是言语仍然在用力压抑:“你想好了,迈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微臣早就想好了。”
“你寒窗苦读十数载,你的仕途,你的名声。”祥贵人不忍心说下去,“可就都毁了!”
费伯雄郑重其事,几乎是一字一顿,“微臣不悔。”
祥贵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走上前,与费伯雄保持三步的距离,恭谨地恪守上下尊卑的礼数,“皇上今天晚上翻了我的牌子,今晚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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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清韵斋。
平贵人自储秀宫搬出来之后,便住在永和宫东偏殿清韵斋中。入了夜,雅尔服侍平贵人就寝,换了值回到宫女值房,宫女小翠是雅尔的徒弟,见雅尔回来了,忙不迭地上前伺候,“姑姑辛苦了,服侍着小主到这个时辰。”
小翠给雅尔放了热水泡脚,又帮她松散了发髻,一边梳头一边说道:“小主今儿心情不太好。”
雅尔微闭着眼,笑道:“有点长进了啊,懂得看主子的脸色了。”
“都是姑姑教得好,小翠事事跟着姑姑学,不敢有一丝懈怠。”
雅尔抬起一只手,小翠心明眼亮,立刻用热毛巾给雅尔敷了手,又给她按摩,雅尔问道:“知道为什么小主心情不好吗?”
“我猜是因为今天在席面上,祥贵人跟小主说话闹得不愉快?”小翠想了想又说:“可是小主与祥贵人一向是不对付的,小主也没必要因为这个事不悦。”
“你是够机灵的,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雅尔睁开眼睛,认真注视着小翠说道:“皇上借着祥贵人的生辰在永和宫摆宴,那祥贵人成了主人自然是风风光光的,若是在别的宫里还好些,可偏偏是在咱们宫里,在小主的眼皮子底下,小主看了心里必定是不舒服的。”
“姑姑随侍小主多年,是在潜邸里就跟着小主的,自然看的明白,祥贵人从潜邸里就不得宠,皇上给祥贵人摆宴多半是为了顾及太后的颜面,毕竟祥贵人也算是太后的侄女,只不过是庶出的,不如储秀宫里那位上得了台面,既然如此,小主何必因着祥贵人的生辰宴烦心呢。”小翠有些不解,想不明白平贵人在气什么。雅尔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咱们小主,一向是处处不让人的,哪能看得了别人越过自己去?就算皇上为了给太后面子,为祥贵人摆宴,也是隆恩加身,小主心里怎么能平衡得了。”
小翠见雅尔的表情逐渐凝重,在一旁宽慰道:“姑姑别烦心,横竖咱们小主是有皇后娘娘作靠山的人,后宫里谁还能欺负了小主呢?”
“小主的性子这么强横……到处得罪人,万一哪天真的……”雅尔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姑姑。”小翠小声试探着雅尔:“姑姑是担心跟着小主不能长久?”
这话说的实在是忤逆,小翠本以为会被雅尔骂,哪知雅尔忽然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有些话我不瞒着你,但若是这些心思被第三个人知道,我也不容你。”
小翠被雅尔突如其来的正式吓了一跳,连忙笑呵呵地说:“姑姑别担心了,都是没影儿的事,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咱们小主是皇后娘娘的知心人,谁敢算计小主。”
“但愿如此吧。”正说着话,门外有人叫道:“雅尔姑姑,外面有人找姑姑。”雅尔纳闷,“这么晚了,是谁呀?”
外面答话:“是祥贵人身边的莞尔。”雅尔与小翠对视一眼,心下觉得异样,雅尔披了一件衣服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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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天乌蒙蒙的,既不亮也不黑,冷色调灰白的云层,阴郁地压着人喘不过气。皇上与皇后去祈年殿祭祀皇天,永和宫继续摆宴,由太后坐镇。
居住在寿安宫的太妃、太嫔都陪着太后来到永和宫,祥贵人正陪着惠郡王和如贵太妃唠嗑,如贵太妃钮祜禄氏是先帝的如妃,也是太后的远房堂妹。惠郡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今年还是七岁稚童。“贵太妃一看到王爷,脸上的笑模样也多了。”祥贵人笑道。
“本王不能时时进入后宫,平日里多亏了祥贵人照应额娘,本王甚是感激祥贵人。”惠郡王谦恭地说,好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如贵太妃三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如同少女,她嘱咐惠郡王道:“你年纪小,皇上念及手足之情,封你为郡王,你一定要万分珍惜,多加努力才对。”
“是,额娘放心。”惠郡王谨遵如贵太妃的教诲。正说着话,固山贝子夫人钮祜禄氏来给太后请安,固山贝子绵偲是高宗乾隆皇帝的孙辈,嫡祖母为孝贤纯皇后富察氏,生祖母为淑嘉皇贵妃金佳氏,绵偲原是乾隆十一子和硕成哲亲王永瑆的四子,后来过继给乾隆十二子多罗贝勒永璂,永璂的生母是乾隆继后乌喇那拉氏,所以,永璂是乾隆皇帝唯一存活的嫡子。虽然永璂受母亲的连累不得宠,死后无爵位、无谥号,但是绵偲过继给永璂好歹落一个嫡出的身份。固山贝子夫人钮祜禄·韫玉与太后出身同族,虽然是旁支,但关系亲近,每次入宫都要去太后宫里待一阵子。
平贵人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祥贵人在太后身边,与来往的内命妇、夫人们谈笑风生,雅尔在一旁小声催促道:“小主,快入席了,咱们也过去吧。”
平贵人一脸不情愿,嘴上蛮横道:“我过去干嘛?自有祥贵人事事周全,仔细安排着。”
雅尔不敢出声,这时候身后有一个柔声细气的声音传来:“平姐姐怎么在风里站着?当心受了凉。”
平贵人一见是定贵人,语气不再那么冷硬了,却也是气不顺:“你瞧瞧她那左右逢源的样子,皇后娘娘不在宫里,倒轮到她主持大局了。”定贵人心里明了平贵人是在嫉妒祥贵人,“平姐姐别生气了,那些来往道贺的都是给太后请安,要是没有太后坐镇,又有几个会理会她呢。”
“祥贵人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当女主人还挺来劲儿,还真当自己是一碟子菜呢!”平贵人嗤之以鼻,十分嫌恶道。定贵人走到跟前,挽着平贵人的胳膊轻言:“平姐姐,时辰快到了,一起入席吧。”一边说一边拉住平贵人,可平贵人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在,我才不想进去。”
定贵人停下动作,朝里面张望着,想了想说:“平姐姐说的也是,今儿也算不上家宴,都是太后的亲信罢了,平姐姐要是不去也不打紧。”定贵人顿了顿,转念一想:“可要是太后真问起来平姐姐为何缺席,该如何应答?”
平贵人思忖一二,有些迟疑:“在场那么多人,太后真的会问?”
“平姐姐是皇后娘娘信任的人,皇后娘娘不在,平姐姐自然要替皇后娘娘事事都留心着。”定贵人嫣然一笑,“可若是平姐姐真的不想去,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你想到什么好理由了?”平贵人立刻来了兴致,只要能让她不去参加宴会,不用看祥贵人小人得志的神气,做什么她都愿意去。
定贵人答道:“彤贵人已有孕五、六个月了,肚子大了行动多有不便,连这几日的宫宴都没参加,不如平姐姐趁这个时候去探望彤贵人,就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一来能为皇后娘娘挣得贤名,二来也免去参加这宫宴,平姐姐觉得如何?”
这办法倒是可行,但平贵人犹豫了,“我与彤贵人从前是针尖对麦芒,只怕到了她宫里也不会给我好脸色。”平贵人不想主动去触彤贵人这个霉头,定贵人见平贵人犹豫了,便主动说道:“平姐姐不用担心,我陪平姐姐一同去看望彤贵人,如何?”
定贵人肯陪同着去,平贵人心里七上八下打着的鼓就放心多了,她欣然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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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偏殿。
原本彤贵人是住在延禧宫后殿的,恬嫔晋了嫔位后,赐居延禧宫主位,彤贵人便将后殿腾出来住在偏殿。彤贵人正在偏殿烧艾草,若尔走进来通报:“小主,平贵人和定贵人来了。”
一想到平贵人那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彤贵人心头一阵厌恶:“我一向与平贵人无甚交际,她来干什么?”
“听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
彤贵人会意,她叹了口气:“让她们进来吧。”
平贵人笑盈盈地走进偏殿,定贵人在后面跟着,微低着头。然而彤贵人并没有做出迎接她们的样子,仿佛是讨了个没趣,平贵人脸上的笑只僵住一瞬间,随即又蔓上脸颊。“彤贵人,有孕可辛苦了。”
彤贵人与平贵人一向没什么交情,就算有交情也都是交恶,自然不喜平贵人做出来的假热络的样子,敬而远之地回答:“多谢平贵人关心。”说着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怀孕哪有不辛苦的,只是从未有孕的人体会不到罢了。”
平贵人听了这话,脸上一阵泛白,被噎得难受,她干笑一声:“妹妹如今受的苦都是为了大清的后嗣,再苦也是于社稷有功。”
彤贵人听了这奉承的话,心里一阵膈应:“苦点也就苦点了,只是有的人心里总是希望我受更多苦呢!”
“妹妹说的哪的话呀!”平贵人听得出来,彤贵人并不欢迎她的到来,而且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提防的样子。可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得把戏做足了,“我今天过来,一来是替后宫的姐妹们探望妹妹,二来,也是要送点东西给妹妹。”
说着,平贵人示意雅尔端来一个食盒。看到平贵人送来的是吃的,彤贵人便警惕起来,她瞟了一眼,面无表情道:“多谢平贵人,只是我尚在孕中,饮食都要格外地注意。”
平贵人听出她的话里有话,陪笑道:“不妨事,妹妹如今要加倍注意饮食,应该的,应该的。”说着,把盒子里装的点心一一摆在桌上。
“若尔,把这些东西给费大人送过去瞧瞧,告诉他……”说着瞥了一眼平贵人,故意扬声说道,“这是平贵人送给我的点心,问问他我能不能吃。”
看着若尔把刚刚摆好的吃食一样一样的撤下去,平贵人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她一向是瞧不上彤贵人自命清高的样子,所以与她没有交集,如今彤贵人仗着怀有龙裔更是不可一世,完完全全地不把她放在眼里。刚要发作,只听定贵人在一旁打圆场:“彤贵人,这每一样都是平姐姐亲自吩咐下去的,希望彤贵人不要拂了平姐姐的心意。”
定贵人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对人十分和善,在后宫里没什么存在感。彤贵人对定贵人倒是客气,于是语气稍放柔和,“我不过是小心谨慎些罢了,就算是平贵人亲手做的,我也要拿去问了费太医。”说着,又看向平贵人,彤贵人说道:“平贵人别吃心,费大人若是说这东西适合孕妇吃,我才能吃,这也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一听彤贵人把皇上和皇后搬出来,平贵人只能忍回去:“这是自然,怀孕期间凡事都是马虎不得的。”
彤贵人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平贵人如此善解人意,我也就放心了。”
平贵人正欲说些什么,被彤贵人把话截住了,只听她说话锋一转:“有了孕,身边的热心肠也见了不少,平日里若是看谁得了宠,便凑上去锦上添花,可若是看谁落了难,便忙不迭地去踩上一踩,才能撇得清关系。”彤贵人说完,上下打量着平贵人。平贵人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彤贵人盯着她说道:“平贵人觉得这种人怎么样呢?”
平贵人干笑了一声,觉得十分尴尬,“宫里头的人,哪个不都是自求多福。”
彤贵人忽然笑出声:“是啊,平贵人说的是。”突然收起了笑意,板着脸:“只要这些热心肠的人自己别落了难便好。”
平贵人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彤贵人对她的冷嘲热讽,她只能冷哼,又不敢发作。见状,定贵人陪着笑,走上前,坐在彤贵人身边:“彤贵人,平姐姐是真心来探望你的,何必说这些。”
“定贵人,你是经常来我宫里说话的,若说你是真心来看望我,我当然领情,只是……”彤贵人用余光扫了一眼平贵人,“我已有孕数月,平贵人都未曾登门,偏偏这个时候来了,怕不是在躲永和宫的宴会吧?”彤贵人一语中的,平贵人的表情顿时就僵硬了,变得红一阵白一阵。这会功夫,若尔从费伯雄那里回来了,把食盘里的东西又一样一样的重新摆回桌上。
“费太医怎么说?”彤贵人问若尔。
若尔端起其中一碗柠檬芦荟冻,说道:“这道甜品里面有芦荟,芦荟有强心活血、健胃下泄之用,孕妇禁食,若是孕期服用了芦荟会导致大量流血甚至小产。”
原本只想磕碜一下平贵人,可谁知……彤贵人一脸错愕地看着平贵人,平贵人连忙辩解道:“妹妹你听我说,我想着你宫里一定是暖和的,孕期里受不得热,便做了这道甜品,没想到却犯了孕期的大忌,我实在不是有意的。”
若尔实在是有些气愤,便也顾不得下人身份说道:“平贵人,您是主子,作为奴婢是没资格指责您的,可是有些话我们小主不说是为了给您留面子,您不是不知道我们小主的胎皇上有多重视,可您今天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平贵人有口难言,真的是百口莫辩,她慌忙抓起彤贵人的手说道:“妹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心思,实在是一片好心。”
“是啊,平姐姐的确是好心,我可以作证。”定贵人在一旁搭腔道。
“哼!”彤贵人当然不会相信,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好心?恕我眼拙,当真是看不出来。”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平贵人还不如说是这道甜点不是出自你手,是别有用心之人要陷害于你,也比这个借口有说服力。”
平贵人一听这话便更加慌乱,她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彤贵人都不会相信了,得罪了彤贵人便是惹了皇上,自然不会让自己好过,甚至还会累及皇后娘娘的颜面。想到这,平贵人“嚯”一下子站起来,指着桌子上的点心,郑重说道:“妹妹说的是,我这就回永和宫,把小厨房的人一一罚过,敢做这种东西给彤贵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刚说完,平贵人就忙三火四地往门外走去,“平姐姐!”定贵人起身想拦住平贵人,却连衣袖都没抓到。这时从门外晃过一个人影,“哎呀!”只听一声惊呼。平贵人走的速度过于快,竟然一下子与从门外走进来送药的宫女撞个正着,那宫女头戴粉白绒花,正是侍药宫女春兰。彤贵人的药碗全部打翻,平贵人与春兰齐齐摔倒。
“这可怎么办才好!”若尔惊呼一声,“小主的药都洒了。”
定贵人连忙走过来,一边扶起平贵人,一边训斥送药的宫女,柔声细气地倒难得严厉:“大胆奴才!走路怎么也不看路!”
“请小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平贵人刚才走得太快了。”春兰连忙磕头请罪。
雅尔瞪视着春兰,只觉得这小宫女看着十分眼熟,“你是奴婢,把主子撞倒了,竟然还敢数落起主子的不是?”
春兰语不成句,一个一个头实打实地磕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眼看着雅尔要向送药的小宫女发难,彤贵人出言制止:“平贵人,怎么也不管管你的奴婢,且先不说她们同为下人,竟然敢在我的地盘上管我宫里的人,是不是太没规矩了?”彤贵人冷眼看着平贵人出丑,心里生出一丝快意。
雅尔不说话了,但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春兰,平贵人揉着刚刚被撞疼的地方:“奴才做错了事就该罚过,妹妹怎生纵容着她们?”
彤贵人冷着脸忽然笑道:“平姐姐这话说的好生不要脸,刚才到底是谁对谁错,在场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见彤贵人态度强硬,平贵人只得赔笑道:“好妹妹,如今安胎药打翻了,姐姐担心的是误了你安胎的时辰,再论孰是孰非也没什么大意思了。”
“谢谢平姐姐的一番好意,要是没有了你,也不至于出这个岔子。”
彤贵人屋里的下人低声窃笑,平贵人站在屋里愈发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她又不敢明面上发作,只得跟送药的宫女吼着:“狗奴才还愣着干什么?再给彤贵人重新端一碗药来!”
春兰唯唯诺诺地出去了,平贵人只觉得在屋里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浅色的旗装被乌黑的汤药污了整个前襟。彤贵人就像看杂耍一样看着她。平贵人尴尬地笑笑:“妹妹,我这一身衣服被泼上了汤药,不如我先回宫换衣服了,改日再来看你。”
看着平贵人在延禧宫出丑,彤贵人颇为享受,怎么能轻易放过这次羞辱她的好机会呢?彤贵人戏谑道:“姐姐别忙着走啊,好不容易来妹妹这一趟,怎么不多陪妹妹说一会话呢?”称呼突然变得亲近了,只是任谁都听得出来不是真心真意。
“那就留定贵人在这陪你说话,我先回宫了。”平贵人一副狼狈相,彤贵人还没看够,“平贵人若是现在走,我就把这一碗柠檬芦荟冻送到皇上面前。”彤贵人以皇上为要挟,平贵人自然是不敢执意离开的。
平贵人穿着又脏又湿的衣服,彤贵人又故意不让她回宫,她愈发地感觉自己无地自容,今天这一趟算是让她出尽了“风头”。平贵人求助一般地看向定贵人,定贵人也觉得难堪,却走过来小声对平贵人说:“平姐姐,眼下咱们是有错在先,彤贵人既然要留你,摆明了是心中有气,不如就先等一小会儿吧。”定贵人又吩咐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茉尔:“去给平贵人取来一套干净衣服。”
这时,若尔叫人进来把地上打翻的药碗和碎瓷片收拾干净,彤贵人不紧不慢说道:“放在那吧。”若尔不解,停下手里的动作,十分诧异地看向彤贵人。彤贵人指着雅尔说道:“你去收拾了。”
雅尔是平贵人的掌事宫女,一向是贴身伺候平贵人的,今日竟然要被其他人使唤,而且还是有意羞辱自己主子的彤贵人,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雅尔犹豫地看着平贵人,平贵人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说道:“收了吧。”
雅尔刚要去拿身边的扫帚,彤贵人在她身后大声制止道:“谁准许你用扫帚的?”说着,示意若尔把一应工具拿走,雅尔无法,只能咬着牙,愤愤地蹲在地上,用手去清理摔碎的瓷片,那瓷片的棱角十分锋利,徒手去拿一不小心就会划伤。
看着这一主一仆在众目睽睽之下承受了好大的难堪,彤贵人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彤贵人自打进了宫便一直是恩宠稀薄,那时没有人看重她,如今她怀上龙胎,便是母凭子贵,自然有数不过来的人来巴结她。彤贵人是家中独女,平日骄横跋扈惯了,她生着一副鹅蛋脸,丹凤眼,柳叶眉,眉梢有一枚泪痣,骨子里却透着霸道威仪。彤贵人最是看不惯这些见风使舵的人,何况平贵人仗着皇后撑腰,在后宫作威作福,她瞧不上平贵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便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羞辱她。
春兰急匆匆地跑回煎药房,药台上有一个方形的药盒,里面放着的是春兰早上从御药房取来的药,她亲眼看着费伯雄配好,包好,并放在药盒里。彤贵人每天要服用三次安胎药,每一次的药方和剂量各不相同,费伯雄担心春兰搞混,特意用红色的药包纸装早晨的药,用黄色的药包纸装午时的药,用蓝色的药包纸装晚上的药,每样一包,然而今日却有两包黄色的药,其中一包用一条绳子系着,另一包用两条绳子系着,费伯雄早晨装药的时候,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是预料到今日她会煎两次午时的药。
春兰重新煎好药,小心翼翼地放在手里捂着,生怕药凉了。往偏殿走时,刚要进门,门口的侍药嬷嬷拦住了春兰,拿出试毒针便要试毒,还要亲尝过汤药,过了半个时辰无碍后才能端进去给彤贵人服用。嬷嬷正要试药,春兰心下陡然一紧,连忙高声制止道:“这是第二碗药,与刚才的那一碗是用同一锅煎的,第一碗已经试过了,嬷嬷,这一碗没必要再试毒了吧?”
“侍药便是每一碗都要试毒,每一碗都要亲尝。”嬷嬷铁面无私,拦着春兰一定要试毒。春兰着急了,作出为难的模样,故意说着好话:“嬷嬷,今日彤贵人服药已经误了时辰,若是再试一次,便要再耽搁半个时辰,奴婢实在是担待不起,若是耽误了彤贵人的龙胎,不光是奴婢,连嬷嬷也要被降罪。”
嬷嬷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神色中也透露出些许犹豫。春兰本以为嬷嬷已经被自己说服了,正要端着药往殿内走去,不料,嬷嬷又拦住她,狠狠地瞪着她:“你这小蹄子为什么拦着我试药?莫不是药里有什么问题?”
春兰一下子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愣住了,她眼看着嬷嬷要把试毒针插到药碗里,心一横,正要想法子把冒着热气的汤药一把打翻。千钧一发之际,定贵人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冲着春兰喊道:“怎么用了这么久?赶紧把药端过来!”侍药嬷嬷一见是定贵人亲自出来催药了,直接跪下也不敢说什么,任由着春兰端着药进屋了。
刚进入殿内,若尔便迎上来,定贵人伸手稍微拦了一下若尔,紧接着,便向平贵人使眼色,“平姐姐亲自端过去吧,给彤贵人说几句好话。”平贵人明白定贵人的苦心,便接过药碗问道:“怎么这么久?耽误了你们小主服药的时辰。”
平贵人把药微微吹凉,小心翼翼地端到彤贵人面前。春兰连忙跪下答道:“奴婢该死,侍奉小主服药误了时辰。”
“起来吧,今儿本就不怪你。”彤贵人宽恕了春兰,言外之意全是平贵人的过错。平贵人自然是听得出来,曲意逢迎道:“怪我了,怪我了,妹妹看我亲侍汤药给妹妹赔罪如何?”
“彤贵人如今是宫里最重要的人,安胎药一日三次都不能马虎。”定贵人附和道。
彤贵人不以为意地一笑,没有答话,碗端过来,把汤药一饮而尽。看着彤贵人喝完了药,平贵人、定贵人、春兰、雅尔各松了一口气。一番闹腾下来,彤贵人觉得乏了,今天这一出好戏该收场了,才肯放平贵人她们离开。
平贵人与定贵人走后。若尔服侍彤贵人休息,若尔一边给彤贵人宽衣,一边说道:“小主今天给了平贵人主仆好大的难堪,不怕得罪了平贵人吗?”
彤贵人冷哼,她从未把平贵人放在眼里:“怕什么?哈巴狗一条,凭她也敢对我有意见?”
若尔提醒着:“可平贵人毕竟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
“皇后又如何?如今后宫真正说了算的人是太后,而太后因为嫡子的事情对皇后一向是不甚满意。”彤贵人哼笑:“皇后的日子恐怕也是不好过。”
若尔忽然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若是这么说来,储秀宫里关着那位太后的侄女……”
“这就是为什么皇后哪怕是冒着失了这母仪天下的颜面,也要陷害于全贵人。”
若尔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小主相信全贵人是被皇后和平贵人陷害的?”
彤贵人思忖一番,淡淡说道:“我只相信,全贵人不可能那么蠢。”
“可是皇上……”
彤贵人打断若尔道:“皇上八成是不相信全贵人会干这样的事,否则不会只把她禁足在储秀宫,盗窃圣物,就算她再得宠,也逃不了死罪……”
正说着话,彤贵人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襦裙有些湿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