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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二年二月初二,皇帝册命下,皇太后慈喻六宫:册封全贵人钮祜禄氏为全嫔,赐居承乾宫,居一宫主位。

旨意一出,后宫哗变。

北三所,一座冷僻的院子里。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坐在角落里端着饭碗吃饭,她的身边来来回回晃着几个面容枯槁的女人,她们紧紧的盯着那个女人手里的饭碗,嘴里念念有词:“为什么你的饭不是馊的?”这时,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一把夺过她的饭碗,“我要吃饭!我要吃饭!”那个被抢饭碗的女人也不撒手,死死的攥住手里的破碗,后来一碗饭在两个人的撕扯之中被打翻了。于是,围观的所有的疯癫女人都散去了。

待所有人都散去,那个被抢了饭碗的女人才发现,眼前赫然站着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女子,那个年轻女子身着绛朱色朝服,头戴冬朝冠,以东珠金约束发,镂金云八,串珠三行三就;珊瑚朝珠三盘,一盘挂在脖子上,两盘各挂于肩膀处,于胸前交叉;耳饰为三等珍珠,左右耳各三,佩戴未绣花纹的金黄采帨,黑色貂裘镶边披领。

女人看愣了,被一声暴喝惊醒,元宝喝道:“大胆赵氏,见到全嫔娘娘还不行礼?”

罗卿摆了摆手,她走到赵秦关的眼前,离她更近一些,眉眼含笑,轻声地说道:“本宫问你,本宫今天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红……红色。”赵秦关小声回答,她没有看罗卿,而是喃喃自语一般:“全嫔……娘娘?”

罗卿离赵秦关更近一些,呵气如兰,气息清冷:“那本宫有没有资格穿红色的衣服?”

赵秦关没有回答,她低下头,目光躲闪着,小声地嘀嘀咕咕:“你竟然从储秀宫里出来了?你……你是人是鬼?”冷宫阴森恐怖,赵秦关以为自己大白天见了鬼。

罗卿忽然笑了,笑得十分阴冷,阴恻恻地说道:“原本是鬼,但是当储秀宫的大门豁然打开的那一刻,当外面的阳光重新洒在本宫身上的那一刻,当嫔位金册金宝送到本宫面前的那一刻,本宫便活过来了。”

赵秦关不敢置信:“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明明已经将钮祜禄·罗卿置之死地,明明已经看着她兵败山倒,为何如今她仍旧能荣升高位,又为何自己落得如此惨状?

罗卿很欣赏赵秦关这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禁足的大半年,她做梦都在想象今日的场景,“托你的福,本宫被关进储秀宫是拜你所赐,本宫被放出储秀宫当然也要谢谢你。”

“你……你什么意思?”赵秦关的心里忽然升起可怕的预感,一升一贬,有人落难,就有人高升,后宫一向如此,只是赵秦关想不明白,罗卿到底是如何踩着她上位的。

“你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好心好意地去探望彤贵人,却落得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赵秦关瞳孔放大,惊恐万分地指着罗卿道:“是你?”赵秦关自然是不敢相信的,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进罗卿的圈套的。

罗卿未置可否,可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起,她蹲下身,在赵秦关耳边说道:“你以前有多恨本宫,本宫现在就有多得意。”

赵秦关闭了闭眼,她扭过头去,不肯靠近罗卿:“你今天到底到这来干什么?”

元宝给罗卿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廊下,罗卿施施然坐下,二月的风还冷得刺骨,罗卿身边站着落华和苇尔,各持一个暖炉为罗卿取暖,罗卿见赵秦关缩在角落里有些发抖,便吩咐道:“落华,给赵氏拿一件衣服披上。”

衣服取来了,刚刚披在赵秦关的身上,只见赵秦关一手扯下来,扔出去几丈远,“我不用你假好心!你要是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哼!”罗卿冷哼一声,“好一股子傲气,本宫今天偏偏要折煞了你这般骨气,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别,本宫说的话你就得听。”随即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来人,把她的衣服给本宫扒了。”

冲上来几个太监联合架住了赵秦关,她立刻死命地抵抗,一边挣扎一边叫喊着:“钮祜禄·罗卿,你以为这么作践我,你就赢了吗?”赵秦关的棉衣被撕扯掉,她在寒风中抖得更厉害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那场景像极了昔日罗卿在御花园里,被她下命扒了衣服,“皇后娘娘依旧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才是正位中宫,你即使身居嫔位又如何?”

罗卿向落华使了一个眼色,落华又将刚才那件衣服重新披在赵秦关的身上,赵秦关心不甘情不愿,瞪着罗卿,罗卿不怒反笑:“就算本宫今日奈何不了皇后,难保日后皇后这位子坐的就安稳,但是今日本宫要你穿,你就得穿,你不服气也得穿。”

这时苇尔给罗卿端来一杯人参乌龙茶,罗卿喝了一口,目光移向跪着的赵秦关,她充满恨意的眼神,瑟缩着身子,那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让人难以想象她曾是颐指气使的平贵人,又吩咐道:“给赵氏也端来一杯。”

茶端到赵秦关面前,不出所料,她一把打翻茶碗,罗卿面容沉静,又让人端来一碗,轻启丹唇:“喝。”赵秦关不为所动,罗卿咬着牙道:“灌下去。”

赵秦关的嘴被撬开,随即滚烫的茶汤穿喉而过,赵秦关被放开时,浊重地喘着粗气,伏在地上干呕。赵秦关的身子又开始抖动,只不过不是冷得发抖,而是气得发抖,她认命地闭了闭眼,语气软了不少,“全嫔娘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罗卿轻笑:“终于肯顺服了?看来也不是很难啊。”罗卿吹凉参茶,又饮下一口,慢慢地说道:“本宫今天来,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省得你到死那天,都不知道是谁让你落得这般田地。”

赵秦关立刻抬起头来逼问道:“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罗卿没有说话,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赵秦关,面带微笑。

“我从来没有给彤贵人下过红花,也从未支使过雅尔,彤贵人为什么会小产?”

罗卿笑意渐深,颊边的梨涡绽开,她正了正小指上的金镶石珠指甲套,指甲套用细金丝编织焊接而成,上部弧形,套环图案上缀五朵兰花,兰花以珍珠串和红绿宝石组成,兰叶为点翠装饰,甚是修长华贵。手炉有些冷了,罗卿差苇尔去更换手炉,看样子一点都不着急回答。

赵秦关又追问道:“雅尔房里的红花到底是哪来的?”

手炉很快换好了,罗卿把温热的手炉放在手心里,又带上厚实的狐皮手套,慢慢说道:“其实雅尔说的都是真的,红花确实是别人给她的,只不过给她的人,不是莞尔。”

闻言,赵秦关冲过来抓着罗卿崭新的朝服衣袖,却被几个太监合力拉到一边,赵秦关几乎声嘶力竭地喊着:“到底是谁?”

“人你也见过,是莞尔的亲生姐姐,也是本宫宫里的掌事宫女,苇尔。”说着,从罗卿的身后走上前来一个宫女,她的长相与莞尔八分相似,正是苇尔。“苇尔是受了本宫的吩咐,趁着夜里从储秀宫里悄悄溜出来,刻意模仿莞尔的装扮和衣着,去你宫里找雅尔,再把红花亲手给了雅尔,故意说出那番话,让雅尔接受了红花,其实本宫一早就知道,你听从皇后的命令,从未对彤贵人的胎动过任何心思,雅尔是你的忠心奴仆,自然也不敢对彤贵人下红花,但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雅尔只要接受了红花,本宫的计策便实现了。”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这暗送红花的伎俩,与之前的玉如意如出一辙,赵秦关忽然觉得这套路十分地熟悉。“正月十三,就是在祥贵人生辰那一天,对不对?”

罗卿未予否认,全当作默认了,继续说道:“历来嫔妃生辰,皇上都会召幸其侍寝,正月十三,皇上会召幸祥贵人,莞尔作为祥贵人的掌事宫女一定要在祥贵人与皇上身边近身伺候,她是不可能去找雅尔的,而本宫可以让苇尔在十三这一日假扮成莞尔的样子去与雅尔见面,让雅尔误以为是祥贵人身边的莞尔给她送去的红花,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认为雅尔在说谎,慌乱中编出了漏洞百出的谎言,而当她失掉所有人的信任,谁还会听她的辩解?”罗卿破天荒地耐心向赵秦关解释着,看着赵秦关眼中的生机一点一点散去,罗卿觉得痛快极了。

“苇尔是你的婢女,既然随你一同禁足于储秀宫,又怎么会在正月十三当晚偷偷跑出来?”赵秦关始终怀疑着,苇尔既然是一介婢女,怎么会有那么大本事私自从储秀宫里偷溜出来?更何况,储秀宫大火之后,皇后将储秀宫守备从上到下换了一批人,人选都是皇后的亲信,绝对不会为罗卿通融或收买。

“本宫虽然被禁足,但是皇上下令费伯雄太医可以自由出入储秀宫,为本宫诊病,只要本宫有恙,即便是下匙之后,也可召进宫。”

赵秦关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想必你也是见过的,费伯雄身边有一侍从,也是他的助手,叫费涟,由于年龄尚小,身量还未长成,看着倒是与苇尔一般高矮。”

“于是你就买通了费伯雄,让苇尔假扮成费涟,跟着他出了储秀宫,再假扮成莞尔,给雅尔送红花。”赵秦关冷笑一声,原来真相这么可笑,“亏得皇后娘娘与彤贵人那么信任费伯雄,原来他一早就被你收入囊中。”赵秦关似乎是认了命,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她理顺了思路,又问罗卿:“彤贵人药里的红花,是什么时候下进去的?”

“是由你递给彤贵人的第二碗药。”罗卿吩咐着苇尔把冷掉的人参乌龙茶端走了,又换了一杯新茶,只是罗卿没有急着喝,滚烫的茶汤还冒着热气,赵秦关看着罗卿被人伺候着,养尊处优的样子看起来不可一世,曾经她也是这样被人争着伺候的主子,只是时迁事易,想不到自己已经变为阶下囚,还是被自己的仇人所害。这滋味真是比死了更让人难受。

“你胡说,太医院众口一致,都说药渣里没有红花,这红花之毒是在药碗上的。”赵秦关厉声反击,罗卿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这么说,怎么能把下毒的罪名嫁祸给你呢?”

赵秦关仔细想想,罗卿说得十分在理,她心灰意冷,神态倾颓:“你到底是如何安排的?为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在你的算计当中?”话已至此,赵秦关仍然不相信,罗卿人在储秀宫禁足,又是怎么能有通天的本事,能算计到她走的每一步?

罗卿微微一笑,那神色看不出太多的情绪,看不出内心如何翻江倒海,赵秦关看着她,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心思实在太过于深重,也许往日皇后与她都是小瞧了罗卿。罗卿徐徐张口:“祥贵人的生辰是正月十三,隔天便是正月十五,皇上下旨阖宫同庆三日,在永和宫摆宴,本宫知道你因为本宫的缘故,一向不喜欢祥贵人,便想出了一个计谋,让定贵人怂恿你去延禧宫探望彤贵人,一来你正好借故不用参加祥贵人的庆生宴会,二来能在皇上和皇后面前,为你搏一个贤良的美名。”

“可我就算是去了延禧宫,你又如何算得到我会打翻第一碗药?”

“这便是靠本事了。”罗卿紧了紧身上的裘皮披风,立刻有宫人给罗卿身边叫了暖炉,“彤贵人一向不待见你,一见到你便着急驱赶,本宫料定你一定好生没面子,就安排了送药的宫女趁着你慌了心神的功夫进来送药,即使她故意把药打翻在你身上,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你不小心打翻了彤贵人的药碗。”罗卿顿了顿,“哦,忘了告诉你,那送药的小宫女叫春兰,曾经是你宫里的洒扫宫女,现在是本宫的人。”

春兰?赵秦关迟疑着,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好像是在哪里听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因为罗卿被册封为全贵人那一日,她在宫里大动肝火,春兰因为说错了话,被雅尔自作主张打发去了辛者库,自此便与她结了仇。

“你怎么不问问本宫,为什么红花要下在第二碗药里,而不是第一碗药。”

赵秦关想了想,前前后后的事联系到一起,也就能想得明白了,自顾自地回答道:“在煎药房煎好的药,都要经过药侍监的验毒,药里的红花一验便知,我打翻的第一碗药已经过药侍监的试验,是无毒的,彤贵人有孕之后,骄纵得很,每日服用安胎药迟了半刻钟,都要去皇上、皇后面前告状,那天的药已经误了时辰,我猜侍药的宫女和嬷嬷怕耽误了功夫被彤贵人责罚,第二碗药根本就没试毒,何况第一碗药既然已经验过,那春兰只要坚称两碗药都是出自同一壶,很容易让他们掉以轻心。”赵秦关抬起眼睛看向罗卿,面如死灰,“我说的对吗?”

罗卿略略点头,“侍药嬷嬷的确为了躲避责罚,第二碗药未经过试毒,只是有一个地方你说错了,第二碗药实则是重新煎过的,里面添加了分量不轻的红花。”

“怎么会……“赵秦关说到一半便停住了,“我倒是忘了,费伯雄是为你办事的,他负责给彤贵人安胎,想来悄悄地重新配另外一副药,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到这,所有的问题都顺理成章了,“春兰把第一副药的药渣交给太医院核验,里面自然是干净的,御药房的红花数量也对得上,这样就能洗清了费伯雄的嫌疑。”赵秦关停下了,转念一想:“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端起第二碗药?”赵秦关刻意强调着:“凑巧碰过被你下了红花的第二碗药?”

“不是凑巧,是本宫的刻意安排。”罗卿眼中带着戏谑,欣赏着赵秦关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惊恐,“是定贵人!定贵人这个贱人!当时就是她一力劝说我亲自端了药给彤贵人,主动向彤贵人示好的!”赵秦关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罗卿:“是你安排定贵人这么做的?她一向与我交好,你是怎么买通她的?”赵秦关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平日里柔声细语、唯唯诺诺的定贵人,竟然会在背后狠狠捅她一刀。

罗卿笑得心满意足,大仇得报,没有什么能比杀人诛心更痛快的,“定贵人懂得审时度势,不像是你,只懂得愚忠,定贵人早就看出来,本宫与皇后之间的争斗,谁会是赢家!”

罗卿眼中冒着凶光,她终于露出了野心,皇后娘娘日夜殚精竭虑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你放肆!皇后之位岂是你能觊觎的?皇后娘娘与皇上夫妻伉俪,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你又是凭什么当皇后?”

罗卿笑了,放声大笑,语不惊人死不休:“本宫凭什么当皇后?你以为佟佳氏又是凭什么当皇后?你放心,本宫不会杀你,本宫会留着你一条命,眼睁睁地看着当今皇后是如何被本宫玩弄致死,本宫又是如何取而代之。”

赵秦关被罗卿的眼神吓住,生生打了一个寒噤,“你变了!”赵秦关的身和心如同堕入冰窖,她看出了罗卿眼里对皇后和她的恨意,禁足之后的罗卿,说不出来的异样,总让人觉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罗卿说完,站起身来,落华与苇尔一左一右扶着,往宫门外走去,刚走出两步,忽然,赵秦关在她身后喊道:“慢着!”

罗卿转过头去,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秦关,只见她手举过头顶,身体慢慢伏在地上,向罗卿行叩拜大礼:“全嫔娘娘,民女赵氏求求娘娘。”这是赵秦关第一次对罗卿用敬语,赵秦关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簌簌落下,“任娘娘要杀要剐,民女绝无违逆,只求娘娘能够放过皇后娘娘,皇后面慈心软,她不是娘娘的对手。”

冷宫无人清扫,雪很厚,赵氏脱下了棉衣,趴伏在雪地里,仿若天地一孤舟,无依无靠。罗卿有些出乎意料,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秦关,她的手冻成了绛紫色,身体也没有像刚才一样颤抖,仿佛雪雕一般,罗卿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的恨意退却,难以释怀:“你还真是衷心,你为了皇后断送了自己的一生,到头来,还是要舍了一切为她求情?”

“民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后娘娘,深宫之中,就连皇上都不曾是民女的指望,只有皇后娘娘。”罗卿没有想到,赵秦关落得这般田地,不为自己求生,倒是为了皇后为求,兴许这宫里,也是有那么一二分真情在的。

末了,罗卿什么都没说,她转过身,快步地走了,天地一片雾霭茫茫,原来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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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钟鸣鼓乐,内銮仪卫在承乾宫门外设嫔彩仗,引礼女官在承乾宫内宣读册文。鼓乐大兴,宫人们皆俯首跪于宫道两旁。

费伯雄和费涟从太医院出来,正往永和宫赶去,在东二长街跪迎全嫔仪仗。

“全嫔娘娘的册封礼真是庄重,小的在宫里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费涟偷偷地抬头瞅几眼,正使持节,复使随从,身后引礼女官和内銮仪卫百十余人,队伍宫廷内道缓缓走过。“想来卿儿如今已经脱困了,如此便好。”费伯雄喃喃自语,听不出什么语气。

“何止是脱困?全嫔娘娘一跃成为一宫之主,看这仗势,皇上多看重娘娘啊。”费涟说完,费伯雄久未作声,费涟偷偷瞄一眼费伯雄,只见他仍望着全嫔仪仗远去的队伍,费涟翻了个白眼,“大人,您还是别为全嫔娘娘操心了,先想想您自己吧,如今宫里只有祥贵人还请您给瞧病,其他各宫小主都对您避之不及,连请平安脉都换成了吕崭岩,那吕崭岩以前总是巴结着您,如今都敢对您呼来喝去的。”费涟忿忿说道,奈何自家主子跟没事儿人一样,逆来顺受的。

费伯雄收回了眼神,费涟看得分明,人虽在原处,心却是随着全嫔娘娘的仪仗远了,神情说不上是喜是悲,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全嫔被禁足那段日子,自家主子也是终日愁眉不展。

太医院。

费伯雄正在指导费涟按方抓药,这时谭章远从外面走进来,谭章远没有看他,径直走进院判的专用内室。费伯雄无言,随后跟着谭章远走进去,将门合上。

谭章远瞟了费伯雄一眼,神色凝重,没有说话,费伯雄屈身行礼:“舅舅。”

谭章远抬手喝止:“我说过多少次,不准在宫里暴露你我的关系。”

“是,谭大人。”费伯雄顿了顿,压低声音:“这次多谢谭大人相助。”

“谢我什么?”谭章远十分避讳地说:“谢我在皇上面前帮你撒谎吗?”

费伯雄默不作声。谭章远叹了一口气说:“自你刚刚入宫我就与你说过,宫里处处勾心斗角,想要自保就不要去站队,你怎么就不听呢?”

费伯雄跪在地上,垂着头,这是他如今最常做的动作了,一个大男人,时时低眉顺眼,连费涟都看不过去。“是我连累了谭大人。”

谭章远忽然提高了声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指着费伯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会和全嫔娘娘扯上关系?”

事已至此,费伯雄只得实话实说,“我与娘娘幼时相识。”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为了她铤而走险,你可想过这么做你的后果是什么?”

费伯雄没有说话,“连命都不要了吗?我怎么向你娘交代?”谭章远急吼道:“你真是想把我给气死。”谭章远背过手,在屋里走了两圈,气结于心:“她是主子,彤贵人是主子,皇后是主子,皇上更是主子,我们的头上大大小小压了那么多人,主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是我们能干预的,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敢去得罪那些主子?”

费伯雄声音虽然小,但是语气郑重,这是他放在心底的话,“我只护她一人。”

谭章远实在压抑不住怒气,抬手给了费伯雄一个耳光:“你拿什么护?用你的命吗?你为了她,连你的医德都抛弃了,你竟然亲手往彤贵人的安胎药里下红花……”谭章远实在说不下去了,抬手又是一个耳光:“为医者一存仁心,二通儒道,三通脉理,四识病原,你都白学了吗?”

费伯雄被打,头偏向一边,不吭一声。谭章远颤声说:“那药渣是煎煮过一次还是两次,我行医这么多年,会看不出来吗?”

谭章远气得浑身颤抖,不禁悲从中来,他一辈子兢兢业业,在宫里谨慎行事,今天才走到太医院院判这个位子,费伯雄是被寄予厚望的后辈,他端持重礼,医道通儒,竟这样生生断了前途……这个孩子,怎么会这么痴?与之相对应的,费伯雄默然地跪着,他面容平和,脑海里的场景是罗卿身着朝服,跪在承乾宫殿前,正使、副使持节赍册,礼官宣册,行册封礼。罗卿目光深沉,这原本是她应得的,只是一步一步走来,经过了太多艰难险阻。

费伯雄答应过会护着她,只是,大概只能护到这里了。

日沉西山,紫禁城上空有乌鸦啼叫,闻来似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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