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的拍摄终于结束,《剑心》剧组杀青了。
拍摄过程非常艰难,摄制组尤其艰难。山上没办法铺设轨道,所有的机器都需要人力来扛。
陈导不仅是美学大师,也是光学大师,对拍摄环境非常挑剔。为了等合适的光线,通常一群人在山上一耗就是一整天。
后期又在香格里拉取景,因为是高原,拍摄难度又直线上升。
每一位工作人员都随身带着氧气瓶,演员们更是表演一会儿就需要吸几口氧。
不过那里景色优美,拍出来效果非常好。
李屿年非常期待最后出来的成片。
拍摄过程对他来说,就是学习的过程。
拍电影和演话剧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李屿年需要抛弃在舞台上那种夸张的表现手法和肢体语言,学会用细微的表情和眼神来传达人物内心和情绪。
等戏的时候,他要么跟前辈演员们讨教拍摄经验,要么看各部门工作人员如果搭景、架机器、打光。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干海绵,遇到水就要吸收进去,一滴都不想错过。
他在剧组肉眼可见地快速成长,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每晚收工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会在脑海里过一遍白天的事情,提前背好明天的台词,冲一个热水澡,一天的疲累都随水流走,消失不见。
唯有睡前,躺在松软的床垫上,全身放松,眼睛稍一闭上,她的眉眼就在洗脑里浮现。
心里又酸又胀。
他会默默计算杀青的日子,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到帝都。
此刻,李屿年坐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里,准备赶晚班飞机回去。
他一刻都不想等,杀青宴一结束,立刻赶赴机场。
李屿年面上一派气定神闲,心里却异常焦急,红灯亮了,出租车停了下来。
他紧盯着红绿灯,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绿灯亮起,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晚宴开始之前,他终于鼓起勇气,拨出了她的号码。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比考试都紧张。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了久违的她的声音。
听起来却有些不对劲,他犹豫着问:“你…生病了吗?”
耳边的声音粘成一团,嗡嗡地。“嗯,感冒了。”
肖兰还以为是小北的电话,心里正疑惑,俊瑞没跟他们说她感冒的事吗。
她放下手机,手臂滑进被窝。
这次感冒挺厉害,两天了,也没见好。
肖兰胡乱想着,又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到极低的敲门声,“笃、笃、笃”,在寂静的夜里非常清晰,不过肖兰头脑混乱,听得并不真切。
室内光线亮起来,肖兰闭着眼睛想,天亮了?
她微微睁开眼睛,卧室的门没有关,客厅昏黄的灯光照进来,一团人影在这光线里晃啊晃啊,晃到她跟前停下来。
逆着光,她看不清楚。
她适应了一会儿光线,仔细辨认着,来人气宇轩昂,走路带风,她仔细想一想,实验室里没有这号人啊。
哦,对了。
那个做饭超好吃的小帅哥,他就是这种类型的。
肖兰突然一激灵,猛得撑起上身。
不会真是他吧!
哎,起猛了,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满脑子都是旋转的小星星。
她伸手扶额,只听对方关切地说:“慢一点,你没事吧!”
肖兰缓了一会儿,越发觉得难受。用手背探了探额头,体温好像又升高了。
这情况不对。
她突然想起俊瑞来,对了,他不是要给我发验血结果吗,手机呢,我得看一看。
她一边目光搜寻,一边伸手在床上找。
李屿年转头看到被压了枕头下面的手机,只露出一角黑色,他伸手抽出来,递到她面前。
“找手机吗?在这里。”
她接过。
找到俊瑞发来的报告,点开图片,放大查看。
果然,血象那么高,白细胞都13了。
细菌感染不用抗生素,能不能抗过去就全看命了。
再拖一拖,还可能从呼吸道感染拖成支气管炎,如果再蔓延到肺泡,拖成肺炎也不是没可能。
李屿年见她看过手机后,眉头紧锁,紧张起来,忙问:“怎么了?”
肖兰兀自想着,都快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
她这回能看清了,他好像瘦了一点,看着更结实了。不止体形的变化,整个人的气质也不一样了,比夏天的时候似乎多了一点…稳重?
稳重这个词不太准确,不过她现在头脑不清楚,想不出更贴切的词。
她问:“你怎么来了?”
他有一丝慌张:“我敲了好久的门,哦…我晚上给你打电话了,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我敲了门的,你好久没来开门,我就自己…开门进来了。”
“现在几点了?”
“1点…多。”
她失笑:“你凌晨1点多来敲门呐?”
“对不起…”李屿年自知理亏,头渐渐低下去。
他开始懊恼,不该这么鲁莽的,当时想着她一个人在家,怕她出什么意外,完全没有考虑周全。
肖兰看他羞恼的样子,决心不再逗他。想起俊瑞发来的血检结果,温声对他说:“你抬起头。”
他依言抬头,见她面色温和,并没有恼怒,微微放下心来。
肖兰想了会儿,对他说:“既然来了,正好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见他点头,她继续说:“好像在水果店后面那条街,有一家24小时药店,帮我买一盒头孢,要胶囊的。你带上身份证去,这是处方药,要登记信息的。”
李屿年记下,说:“好的,我这就去。”
肖兰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景,暗道一声:真是可可爱爱。
又可爱又帅。
还这么乖。
完全没觉得这行为其实是失礼的。
要是换一个人大半夜的不请自来,擅自开她家的门,她肯定得生气,还会把人拉进黑名单,从此敬而远之。
对,就是这么双标…
李屿年很快回来,带着一身深秋的凉意。
肖兰吃完药,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再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她对他说:“客卧你用过的东西都还在,你收拾一下,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慢慢躺下来,又叮嘱他:“冲个澡再睡,客卫你随意用。”
他终于缓缓笑开来,答应道:“嗯,好的!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
肖兰点点头,沉沉睡去。
李屿年看着她紧闭的双眼,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想象中被她冷漠拒绝的情况没有发生,她甚至都没怎么生气。
奇怪,分隔两地时感受到的疏远,在见面的这一瞬间立刻消失。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切对话都是那么地自然。
没有一点距离感。
他想着这几个月来的心境,难过、不舍、猜测和紧张,好像全都融化在她的笑容里。他觉得心里缺掉的一个角正在缓缓被填补,生出一股柔情来。
餐桌上摊着食品包装盒,里面的菜粥还剩一大半,一次性塑料勺掉进粥里。
看起来像是已经摆在这里两三天了。
他看得一阵心酸,默默收拾掉,全部丢到垃圾桶里。
第二天,她还是发着高烧。没什么胃口,一整天只吃了半个苹果,再也不肯吃别的东西。
李屿年无能为力,又担忧又心疼,能做的只有按时督促她吃药,盯着她多喝水。
肖兰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今夕何夕。到了晚间,体温终于降下来。
他看过体温计,终于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没胃口,但你好久没好好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吧。你想吃什么?要不我熬点粥吧。”
肖兰退烧后,全身舒服很多,脑袋也没那么沉了。
不过,依然没什么胃口,嘴里苦苦的。
她看他期盼的眼神,觉得不表个态都是罪过,“今天实在是不想吃了,明天早上吧,明天早上你能熬点菜粥吗,上海青切得细细碎碎的,再撒点葱花。”
他微笑着答应:“好的,我一会儿下楼买点上海青,明早熬粥喝。”
一夜安静。
肖兰睡了几天以来的第一个好觉,一夜无梦。她起身下床,洗漱一番,冲了个澡,只感觉无病一身轻。
高热褪去,迟钝的感官再次清明起来。
她拉开卧室的窗帘,打开窗户透气。
不过两三日的工夫,屋外的树枝更加空空荡荡,只几片坚强的叶子还挂着,摇摇欲坠,好似再来一阵风,就会萧萧而下一样。她站在窗前深呼吸,感受着深秋初冬的清晨冰凉的空气。
一阵粥香若有似无地飘来。
肖兰打开卧室门,粥香更加浓郁地袭来。
略一犹豫,抬起的脚又收回来。
人生病的时候,会比平时更脆弱些。面对别人的关心,多少难以抗拒。
当时人家小帅哥一张俊脸杵在你面前,这…这谁遭得住?
肖兰觉得自己像个渣男一样。
生病的时候指使人家做这做那,病一好就想着怎么踹人。
她立在门框边,烦躁地拍拍脑袋。
李屿年走出厨房,拿着空碗和餐具,在餐桌上摆起来,又在中间放好隔热垫,转身准备进厨房。
一眼就看到靠在卧室门口的肖兰,惊喜地说:“你起来啦,感觉怎么样?应该彻底好了吧。”
边说边向她走来。
“粥已经好了,不过还烫呢,我一会儿先盛出两碗,晾晾凉再喝。”他面带微笑。
肖兰心里不是滋味,随意点点头,“我有个文献还没看完,我看两眼去,你…辛苦你了。”
不等他反应,说完转身向书房走去。
李屿年看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气馁,也有点委屈。
他把砂锅端出来放到隔热垫上,盛出两碗,撒上葱花。
又把水煮鸡蛋捞出来放在碗里,摆在餐桌上。
太煎熬了。
他决心找她聊一聊,至少要把自己心里所想告诉她。
书房里,她坐在小短凳上,正在书架低处翻找。长发披散在肩头,刚刚洗过,还带着水汽。几缕发丝落在脸颊,稍一抬头,又滑到耳边去。
他走进去,弯腰蹲在她身旁。
肖兰一转头就看到他面色似有些凝重,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有热切的期盼,又有些顾虑。
他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既害怕不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内心,又怕她说出拒绝的话,两人的关系会瞬间降到冰点。
肖兰看他眉头微微皱起,刚刚自己在脑海里酝酿的一些希望两人“保持距离”的话,就像孙悟空金箍棒下的妖精,一棒下去,灰飞烟灭,消散不见了。
怎么还想到孙悟空了呢?
肖兰转眼一看,可不是吗,手里正扒拉着《西游记》的书脊,她坐这儿胡思乱想的,“西游记”这三个字过了眼,却没有过脑。
他…蹲这儿,想要干嘛?肖兰心里突然有点慌。
对,就是慌,等待实验结果时都没有的慌。
她闭上眼,企图让自己安定下来,却听见李屿年在耳边慢慢唤她:
“肖兰。”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像有一阵电流从耳朵进去,瞬间流过全身,她一个激灵睁开眼。
“你看着我。”
她闻言,转头看着他,脑袋像停止了思考一样,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只看见他嘴唇微张,说:“我…我想再次跟你郑重地道个歉,我那时在停车场撞了你,完全是因为我开车不专心,对你的身体和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很抱歉,对不起。”
肖兰想抚平他的眉头,跟他说声没关系。嘴巴翕张,什么声也没发出来。
“你…能原谅我吗?”
肖兰立刻摇头:“不能完全怪你,也是我自己走路的时候想东西,没仔细看。你别自责,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不辞辛劳、奔波往返地照顾了我一个多月,白天还要训练,你…好几次晚上,我看你都是打着哈欠走的…”
话一开口,她越说越多,夏天相处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出来。
好多次,看到他带着训练时留下的淤青在厨房忙碌,她心疼不已,想跟他说买点吃的凑合凑合算了,别这么累了。
又有多少次,他一身疲惫微笑着跟她道声“晚安”,还要驱车40分钟回家,她很想留他过夜,想告诉他,太晚啦,就在这儿睡吧,明天早上再走。
想说的话没有一次说出口。
肖兰心里剧烈动荡起来,努力了几个月筑建的防御高塔开始摇晃,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李屿年看她面露痛苦,心里咯噔一下,像有万千银针同时扎下,他忍不住伸手捂住心口。
呵,心痛的滋味。
心真的是会疼的,疼得他呼吸都漏了两拍。
他整理一下思绪,看着她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拍戏空闲的时候我仔细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将你放在我心里的呢?也许是看你吃我做的饭时满足的表情,也许是听你介绍自己专业时自信的样子,或者更早,那天在医院,我又紧张又无措,你叫我不要紧张,安慰我很快就能恢复,你那么温柔,目光那么坚定,感觉就像是黑暗的洞穴里,突然漏进来一束光,我一下子就稳了下来。”
“对,那个时候应该就喜欢了,不然我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提出想要照顾你呢,不过是想要跟你多多相处罢了。”
他自嘲地笑笑,“那段时间,训练非常辛苦,尤其最开始的时候最难了,摔跤磕碰都是小事,中间有一阵不知道为什么,学过的东西突然全忘光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老师带着我一遍遍地练,每天都汗湿好几套衣服。”
“但是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苦,想到训练结束就可以见到你,我就很开心,很开心…”
“直到…直到我离开的前一天,要分别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你,我担心我这一走就再也没有理由来见你了,我觉得我都要迈不开步子了,连呼吸都很困难。”
“我知道我们,我们…”
他有些哽咽。
他不想过多描述他们之间的不一样,不想强调他们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要不是那场意外,他们的人生轨迹不可能有机会重合。
不行,这不是我要的结果,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尽全力争取,想到此,他急急向她说:
“肖兰,我爱你!两个多月来,每天晚上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想知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遇见了谁,说了什么话,想知道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实验做得顺不顺利;想告诉你我每天的见闻,剧组里的老师都非常好,我学了很多关于电影的知识,想跟你分享我看到的美景。”
“也许之前我还不敢确定我的感情,但这两个多月,我,我真的…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肖兰,我爱你…”
肖兰含着泪静默地听着,听到他情真意切地说“我爱你”,心里一阵酸楚,眼泪终于掉下来。
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要拒绝?这样一份真切的心意,这样令你心动的一个人,一生有幸能遇到几次呢?
我一定会后悔的,假使我今天拒绝了他,有一天我一定会后悔的。
她这样想着,不再犹豫,伸手抚平他的眉头,手指滑过他泛红的眼眶,捧着他的脸颊,轻轻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