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的晚上很冷,气温很低。
天空却很透亮,天上星星点点的,依稀还能看到银河的影子。
下了公交车,要走一段滨江路才能到。
田良看着头顶的树枝,心痒难耐。他摆好姿势助跑几步,一个蹲身,起跳!
少年弹跳力十足,一蹦老高,他伸长了手果然拍到了树枝。
肖兰抬头看,树枝在路灯下摇晃着,枝丫光秃秃的,掉不下什么东西来。
田良想了一路了,此时终于开口:
“阿兰姐,我妈她就是一个市井妇人,目光短浅,眼里就只有家里这点事,她今天…”
田良的语气跟平常有点不一样,听着跟个小大人似的,肖兰有点不习惯。
“行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啥。”
肖兰转眼看他,继续说:“你平时从来也不联系我,我今天主要是看你去的。”
田良咧嘴笑,眼神清亮,眼看着就要踏上井盖。
肖兰出声提醒:“小心井盖!”
他低头一看,迈开长腿,轻松跨过去。
“你放心,我不会放心上的。其实去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我知道你妈一直想着这些事,不过没想到她饭桌上就直接说出来了,一点都不委婉。二舅妈还是够飒啊,我真是望尘莫及!”说完笑着摇摇头。
田良被逗得哈哈大笑,“她要是知道没给你添得成堵,估计得更气了!”
肖兰作势拍他,“你不能这么说,她毕竟是你妈。”
“唉,得了吧!”田良不置可否。
“我小时候她就没管过我,我是跟着你和奶奶长大的。等后来他俩回来了,把我接走,也没跟他们一起住,还不是直接给我扔到寄宿学校去,学校两周放一次假,我都是直接来奶奶家。”
他顿了顿,小声说:“我觉得我们家啊,有我没我无所谓,她有我哥就够了。可能跟我哥是他俩带大的有关系,感情深呗。”
肖兰不知道安慰些什么,她自己也是没爸没妈的孩子,没有过跟父母一起住的经历。
外公走得太早,外婆是她建立家庭依赖感最重要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田良虽然父母俱全,却都没有走进他的内心,或者说,他们也从来没想过去了解孩子,跟他沟通。
在田良看来,可能只有奶奶才真正算得上亲人,至多再加上她这个姐姐。
前面就到巷口了,田良送她到老宅门口,肖兰站在院门里面跟他告别。
“你要是遇见什么困难了,一定要联系我,自己别逞强。”肖兰嘱咐。
好久没人关心自己了,田良眼眶发热,好在夜色够黑,什么都看不清。
爸爸整天不着家,见不到人;妈妈对自己不是唠叨就是数落,她倒是不怎么出门,不过还不如不在家呢。
他最讨厌放寒假了,暑假还能找借口不回来,这过年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回。
家里待着不自在,田良计划过了初七就回学校。
他收回思绪,倒走几步跟肖兰说:“嗯!我知道。姐你也多保重!”
走到巷口,转过身来又挥挥了手,终于消失不见。
肖兰拉着两扇院门正准备关上,突然看到对面墙角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慢慢走出来,站在路灯下,缓缓抬起头。
她倒吸一口凉气,拉着院门的手重重放下来。
严向今!
呵!他倒还敢出现,今天可听了一晚上他的名字了!
肖兰做了个深呼吸,快速平静下起伏的心情。
算了,何必呢,没这个必要置气。他愿意帮二舅也好,愿意给表姐夫投资也罢,都是他的事。
不再犹豫,她一把握着门栓重重阖上院门。
没关严。
两扇木门之间伸进一只手来,严向今屈手握着门板。
只是阻止她关门,并没有向里推。
肖兰却不管那许多,她一脚向后蹬,用尽全力试图把门关上,两人僵持不下,严向今的手渐渐红透,隐隐发紫。
木门陈旧了,也不太平整,门板摩擦着他的手指关节,木刺扎进他的手心,严向今微微皱眉,暗自忍着。
许久,肖兰终于败下阵来,发间细细密密地铺了一层汗珠。
她没力气了,松垂下双手,后退一步。
严向今感觉到手上的力量消失,抬头查看,试探着轻轻推门。
四目相对,肖兰很快移开双眼。
“兰兰。”他轻声唤她。
肖兰听着这久违的称呼,心觉烦躁,不想说话。
严向今刚刚站在黑暗中,默默想了好多想跟她说的话,预设着她看见自己可能会作出的反应。如今看她一脸沉默,突然不知道如何才好。
右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大概是破皮了吧,他心想。
两人长久地沉默着,直到邻居“吱呀”打开门,紧接着传来脚步声。
肖兰心里一惊,一把拉过严向今,绕到他身后关上院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要任何人看见他出现在她家门口。
严向今被她一拉也吃了一惊,墙外的交谈声清晰可闻。
“咱们先到燃放区占个位子去,一会儿到了12点,人肯定就满了,要没有地方放烟花啦!”
“来来来,你拿这个小的,那个大的我来搬!”
脚步渐走渐远,巷子里恢复安静。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严向今打破沉默,说罢,自嘲地笑笑。
肖兰此刻有点后悔,不该让他进来的,请神容易送神可难。
她把院门打开一道口子,侧过身,指着外面,“你走吧,这么晚了,留在这儿不合适。”
“你是…怕他误会?”
肖兰抬头看他,眉头皱着。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沉默。
没有人再说话。
气氛又陷入僵持。
夜越来越深,温度渐低,肖兰鼻头都冻红了。
严向今向前一步,语气温和,“天气冷,进屋再说吧…”
肖兰摇头,“该说的当年都已经说了,我跟你再没有什么要说的。”
她把门又开大些,“你走吧,不要再找我了!”
严向今抬手按住心脏,心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去,刀尖在里面绞动,疼痛难当。
他一时有些难以支撑,低头兀自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