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们的是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月色。
有些许恐怖的是,水面上逐渐浮现出越来越多溺亡的尸体。
差役们心中看着只觉得难过。
如今整个县城百姓的落脚之地也仅不过踏云台那么一块,并没有多余的地方用于为这些尸体安葬,因此只能看着他们在水中飘荡。
谁知道这些黑暗中面目模糊的人们,会不会就是自己的朋友,又或是数面之缘的陌生人呢。
有一个差役小声对同事说道:“这些日子来,咱们县令老爷可没少使唤咱们,天天那是没日没夜的奔波劳作啊!回到家都是累得倒头就睡,几个月都没跟媳妇亲近上一会儿!起初,咱心中也是有怨气的,只觉得……可一看如今这局面,唉,若不是咱县令老爷,咱一家几口都指不定被洪水给冲走哪儿去了!”
“其实我看咱们县令老爷这些个日子也没有歇停过呢,怕是比咱们还要辛苦!”一个常值夜班的小差役说道,“好几次吧,我都见着咱们县衙内堂里,深夜还燃着蜡烛,有次我凑近一看,正是县令大人在那儿不知道看什么卷宗似的东西,眉头皱得老紧。
“要我说,咱们县令大人虽说是京城下放的大官,可来到这儿就是真心为咱们这小县城做事儿的!这是咱们临水的福气啊!不然怎么还有老神仙过来救人呢,那时候船上可是有咱们的县令大人呢!”
“确实,确实……”
此时,在众人口中的钱县令,正坐在临时搭建的小帐篷里,昏暗的烛火下,弓着腰,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
钱老夫人在一边坐着,身上裹着一件黄管事递上来的毛毯,手中一杯温水,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她忍不住凑上前对儿子说道:“这来了临水县才数月,怎么就遇上这么大的事儿,可真真算得上是倒霉。”
“且这县城的百姓也是太苦了,我这一路看过来,妻离子散的,看得我心下都难受得慌。”
“所幸我培养出你这么一个好儿子,培养出一个百姓的好官员。”
钱县令正是在写着给皇帝的信件,里面详细叙述了今日灾情的种种状况,十分投入的他并没有听闻到他娘的话。
钱老夫人觉得有些闷了,又有些饿,她知道这时候要尽量少给儿子添负担,可自己心情也着实不好,出门看了看帐篷外包围守卫着的差役,又伸了伸脖子探寻了一下更远处的动静,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来:“儿啊,该不会皇帝将你流放到这小地方就是专门为了让你……来这儿救灾的吧!”
钱县令的毛笔顿了顿,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打击他的娘亲,只低声道:“不过是巧合罢了,娘您别想得太多了。”
其实,起初他在收到小皇帝的密信时,就想将自己的母亲大人送走的。
可自己与娘相依为命那么久,自己来到了这南方小县城,身在北方居住许久的钱老夫人再怎么不适应,也还是步步紧跟的来到了这儿,在母子心中,有彼此才是真正的家。
倘若突然将她送走,自己的老母亲定然会起疑,非要寻根问底不可,可倘若提前将洪水的事情告知,自己的母亲也定然不会抛弃自己去外地躲灾的。
与其母子二人身处异地相互挂念,不如一起留在临水县吃苦。这就是钱大人钱大直男所能想到的最好主意。
“没事儿,反正娘会陪你的。”
话音刚落,王县丞在帐篷外称呼了一声后,钱县令便放下笔墨,让他进来。
王县丞带了一下午的搜救船队,此时这个热爱内心咆哮但表面还算端庄儒雅的中年男子一身半湿的头发,衣服早已换成了衣腿袖口收紧的短衫马裤,上面裹着半湿半干的沙土黄泥,还有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痕迹。
若不是进来后习惯性一个文邹邹的拱手礼,钱老夫人抬眼望去,还以为哪家刚进泥田下地的村民闯了进来。
当然,自家儿子初忙活完走进帐篷歇息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一侧有还大片暗红色的血迹,钱老夫人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
后来缓过神了,询问了之后,知晓了方才外头纷纷扰扰的动静,竟是一位老神仙怒斩了蛟龙,而自己儿子带着的船只曾离着传说中的蛟龙如此之近,以至于恶蛟被斩下头颅时,血液都溅到了船上的人群、包括儿子的身上。
钱老夫人唏嘘感慨自己没能看到这等场面,忙用沾了水的布巾,给儿子上上下下简单擦洗了一番。
一边擦还一边说,“早跟你说了,早点成亲,早点娶媳妇,不然这时候怎么还需要我一个老母亲给你擦脸擦手的?多个贤内助那就肯定不一样了!”
那口气,就仿佛现代时候,不管你是眼睛酸涩还是头晕眼花,爸妈总要找个百搭的理由,比如说“总是玩手机”,作为一切不舒服的源头,再塞给你一番爱的教育。
这时候钱大人总是默不吭声的,没办法,在这方面他自认多少是有些理亏的。
王县丞进了帐篷,见了钱老夫人后也行了一礼,随后又下意识地想抚一抚自己的长袖,却摸了个空。
他沉声道:“县令大人,现如今全县城的人应该是救上来的差不多了,我已经派人前去统计人数并发放粮食了,现存的人数一共是六千二百三十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