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初夏的时节有知了悄悄爬上了树梢,江沉刚刚回了念云馆,隔了很远,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飞跟在他身边,把白天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他听。
“如今老太太已经发现,杨姨娘和大少夫人曾经指派二房的下人兰儿在二少夫人房中动手脚了。
只是老太太只发落了大少夫人,杨姨娘这里,给您留着面子呢。”
江沉听到此处,眉眼彻底沉了下去,这个女人,真是一刻也不能消停。
“那关于春囊呢?也是她们做的?“江沉随口问道。
“这个……倒是没查出来,不过好像抓住了白家大姑娘的一个小丫鬟,名叫秋莹,事发之时她在府内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做什么。”
主仆两人一面说着,一面一前一后踏入了念云馆。
馆内,杨氏听见脚步声,飞奔出来,“噗通”跪在了江沉的脚下。
“求四爷救奴婢。”
月光之下,她身形单薄,哭得梨花带雨、娇躯颤颤,树影婆娑的阴影,衬得她越发羸弱,我见犹怜。
但是江沉这样的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是什么。
“想要活命就该少惹事,不过是个下人,凭什么要我帮你?”
这样的话冷漠至极,杨氏颤抖的身躯一怔,原来她不过是个下人……
她服侍他多年,他从前明明待她不错啊,从不苛责打骂,要银子也少有拒绝,她曾经觉得她托付了良人。
而此时,他却将她视若敝履。
再回过神来,江沉已经走远了,杨氏往前膝行几步,对着他的背影喊。
“那这些年我们的那些情分算什么?难道四爷一点儿不记从前红袖添香的那些温存时刻?不记得奴婢为您侍茶奉水、临窗剪烛吗?
这些过往种种,在四爷心中都一文不值吗?”
江沉都听笑了:“不过是些最低贱的活计,你倒是做出感情来了?这些事情,你能做,别人也能做,怎你就把自己看得高贵了?”
真可谓字字扎心,杨氏一屁股跌坐下去。
而江沉已经走远了,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明日把杨氏交给老太太吧,就说不必顾及我。”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杨氏彻底绝望了,原来过往的种种都不过是她的痴心错付,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个冷血冷情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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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江沉难得地失了眠了。
不知怎的,他莫名想到了白卿卿,听说她没有完全洗清嫌疑,被老太太禁了足。
他想起那日他给白卿卿生母赵姨娘送银子的时候,赵姨娘曾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地问:“卿卿她过得好吗?”
江沉不习惯与人应付,只冷漠道:“还行。”
然而赵姨娘显然不信,只叹了一口气:“怎么可能好?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只怕心里恨死我了吧,竟然还想着托着你给我送钱来。”
赵姨娘大约是难得遇到一个能说话的,自打听说白卿卿被人弃婚自尽之后,在家里又愧又急,熬油一样憋了多少天。
这会儿见了江沉,便似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拉着他说个不停。
“卿卿这孩子命不好,是个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打小就比别人矮了一截,别人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她都只能眼巴巴望着。
她从小爱漂亮,没有好看的首饰她也不哭,我有一次看见她拿着一根木钗子在头上比划,你不知道,看到这一幕我这为娘的心,我……
后来她要嫁人了,也由不得她挑,要不就去替大夫人帮补娘家姐姐,要不就填补上大姑娘不要的,结果又遇上了这事儿。
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本事,我也想让她有好衣裳穿,也想让她像大姑娘一样,活得骄傲硬气,但是我没用啊。”
赵姨娘说着,就用袖子擦了两把眼泪,又抬头看向江沉。
江少爷,你是个好人,我家卿卿你烦托你多照顾照顾了,我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安顺遂就好,麻烦你了。”
这么多年来,江沉第一次被人说是好人。
他说话向来毒舌、狠辣、一针见血,但是这一次,他倒说不出绝情的话了。
赵姨娘像是刺中了他内心最柔软处,他想起了他的亲娘。
他想那年他逃离江家,他娘应该也是像赵姨娘这般煎熬、自责、无助吧。
应该也像这般求过许多人吧,她走在寒冬腊月的街头,访遍每一个陌生人,只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她的儿,若见过,能不能帮她托个话,说娘在等着他回家。
她也知道这些哀求或许无用,但是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哪怕渺茫的机会。
鬼使神差,江沉没有回绝,而是点头应了一声:“我会照顾好她的。”
她看到赵姨娘满脸温柔地冲他露出一个感谢的表情。
江沉知道,他这个回答太过感情用事了。
但是看到赵姨娘笑的时候,他在想,若是当年也有这样一个人告诉他的亲娘,说“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照顾他的。”
哪怕只是一个谎话,他娘最后是不是也不会走得那么地不安心。
江沉想着想着,竟然已经无意识地走到了云栽院外,刚至门口,他便听到了里头的哭声。
还有旁边丫鬟们的劝慰声。
“少夫人,您就别伤心了,咱们没做过这件事怕什么呢?只要等查明真相,自会还您清白的。”
“就是,就是。”另一个丫鬟也附和道“少夫人您饿不饿?要不要奴婢下面给您吃?”
“我不吃,我什么都吃不下。”这是白卿卿的声音。
果然,江沉心里暗道,白卿卿外表看着强大,内心里还是一个软弱无助的小女孩儿吧。
其实白卿卿真的挺不容易的,娘家不疼,婆家无靠,一个弃妇艰难求生,还受这些污蔑陷害,难过也是应该的吧。
连书琴都吓着了:“少夫人真的这么难过?连饭都吃不下了?”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啊。
“我当然难过了,我好容易凑齐一副麻将搭子,这下兰儿被查出在我房中偷藏老太太药材,以后我找谁打牌啊?”
书琴:……
门外的江沉:……
他在想什么?这个女人能知道难过为何物?
“那个……”白卿卿的声音又从屋内传了出来,:“小北,你还是给我下碗面条吧,记得卧个太阳蛋,多放点葱花和辣子。
我想着,再怎么悲伤也不能拖垮了身体,是不是?”
小北:……您这个身体就是三天不吃,也不见能拖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