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寻的记忆就像是汹涌而冰冷的海浪一般扑面而来,直到将许慎淹没,他在这片冰海之中根本无从挣扎,只能被动接受。
一幕幕回忆在许慎的眼前掠过,但无一例外,都只有冰冷血腥的画面。
在钟零不知道的时间里,这个一向在她面前如同谦谦君子般的青年,实际上却在走一条血肉白骨铺就的道路。
那些难忘的、深刻的、可怕的、不堪回首的记忆,都被聂寻深深埋藏在了自己的心底,从未表露。
而这一刻,他的这些秘密,面对许慎,都不再是秘密。
见证过太多死亡与血腥的青年,早已对一切都充满了绝望。
能够支撑他走到今天的,似乎也只剩下了对于不朽的执念。
他宁愿做历史的罪人,也不愿再度见证历史的重演。
“人类最大的劣根性,就是欲望与能力的不匹配。”
“一切战争和惨剧的根源,都源于此。”
“与其纵容人类最终走上自己的造物主,不朽文明自我毁灭的老路,不如就让我来实现不朽文明未竞的事业,彻底终结一个时代,在时间的尽头静观其变吧。”
聂寻的心声化作了一行行发光的字迹,漂浮在怒涛排天的世界里,轰轰作响,掷地有声。
许慎这一刻感觉到了一丝丝无力,面对聂寻,他做不到对方那般无情,如果他能忍心放弃钟零的生命,奋起挥刀,可能一切都在刚才有了一个了结。
但他做不到,他一直都做不到。
为了拯救无数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放弃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对不起,许慎做不到。
就算明知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也许下一刻就是自己和钟零的死期,他也想和对方拉着手,温暖彼此,然后相拥离去。
许慎一直是一个不够冷血并且有点自私的人。
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谁的救世主,也不会做谁的奴隶。
他只是一个在午后的阳光下,笑起来有点好看的男孩。
不是什么炼金之躯的唯一成品,不是不可知物A1-使徒,不是微光哨塔的继承人、未来的大炼金术师,不是变革灾变时代的先驱。
他就是一个有点自私而且刚刚学会爱一个人的男孩。
许慎渐渐在聂寻的记忆深海里漂浮了起来,向着海面上漂浮而去,迎着头顶上炽烈的阳光,迎着海面上狂猛的海风。
下一刻,不朽者身上的金色丝线,开始寸寸崩裂,露出它里面那具恐怖的身躯来。
只是丝线落尽,里面露出的人,脸色微微苍白,却已经和聂寻长得一模一样了。
不朽者赤着的上身,是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甚至还带着一点点金属的光泽。
这具躯体,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地爆炸性力量,仿佛举手投足之间,就足以摧毁山岳。
那神秘地力量紧紧连接着许慎和聂寻,仍有黑色的絮状物在不停地从许慎的指尖涌出,灌注到不朽者的躯体之中。
聂寻站在对面,平常表情并不丰富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异常的亢奋。
他低声念叨着:“就快要成了,就快要成了!”
而他脸颊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也在逐渐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浅。
那股力量就像是长鲸吸水一般,抽吸的力量逐渐在越来越大,速度也在越来越快。
许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了一样,一阵阵空虚的感觉不断袭来。
他转过目光,看向一旁的钟零,只见少女已经缓慢爬了起来,虽然脸色依旧很不好看,但明显恢复了几分行动能力。
巨大的炼成阵内,整个莽山地区动笼罩在一股若有似无的黑色氤氲中。
那些血池,一个个纷纷开裂,里面的粉末随风飘散,消失不见,而山区之中的大地,正在不断开裂,所有的生命都在飞速凋零。
钟零强撑着站了起来,她的脸色也显得极为虚弱,似乎刚才被聂寻控制的短短时间之内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抿了抿嘴唇,默默拿出了一柄小巧的匕首,一如当初第一次与许慎相遇时被他打掉的那柄。
少女的目光波动了一下,仿佛仍在挣扎,但她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咬着嘴唇,来到聂寻的身后,一刀向着对方的后心扎落,
“噗——”
那一刀就像是捅在了纸箱上面似的,没有任何阻碍,直没至柄!
然而聂寻本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甚至并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也没有一滴鲜血涌出。
他匪夷所思地背对着钟零,脑袋直接转了接近一百八十度,看向了少女。
这个场面实在过于惊悚诡异,他脖子上的皮肤和血管都被拧成了麻花状,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我以为你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但终究你还是我的妹妹,该果断的时候还是那么果断啊!”
聂寻开口说话,但是因为气管已经被过度扭曲,以至于他说出来的声音咝咝啦啦,听起来异常的奇怪。
钟零捂着嘴,后退了一步,直接惊叫了起来,她像是见鬼了一样,忍不住问道:“你的……你的头……”
聂寻咧嘴一笑:“人类的身躯太过脆弱简单,只是一个小小的痛觉就限制了人类百分之九十九的潜能,这具皮囊我即将抛却,反正也无所谓了,这点伤又算是什么呢?”
说话的时候,他明明背对着少女,另一只手却诡异地反向弯折了过来,那可怕的角度直接让他的手臂间响起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但那只手却仍旧有力,紧紧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看看吧!看看吧!好好看看腐朽如何化作神奇!”
他癫狂地笑着,然后浑身的皮肤忽然开始快速地失水、褶皱,然后干瘪下去。
就像是生命力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了似的。
然后他整个人,那残破的身躯,都慢慢委顿了下去,就像是被人拿掉了棉花的破布娃娃一样,跌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钟零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下一刻,从聂寻的嘴里,忽然钻出了一只浑身都是金属构成的电子蜘蛛,那小巧却狰狞的身躯,就和真正的生命一样。
电子蜘蛛,顺着不朽者的身体爬到了对方的脸上,然后撑开了对方的嘴,“嗖”地一下钻了进去。
一阵令人脊背发麻的“咯吱”声从不朽者的身体里传了出来,就像是有人在嚼碎骨头一样。
这个过程中,许慎仍旧被迫将手贴在不朽者的背后不得分离。
下一刻,与聂寻长相一模一样的不朽者,忽然混沌的眼神之中有了神采,他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审视着那完美无缺的身躯,攥了攥拳头,感受到其中仿佛没有穷尽的力量,终于畅快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