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岩遮着她的眼睛,把她带到桌边坐下,缓缓的打开手指缝,同时说道:“可以睁眼了。”
游蕊睁开眼,隔着他温热的指缝,看到了一片朦胧的黄色光芒,随着眼睛的适应,她也看清了,桌子四角那些被黑布遮着的东西,竟然是电灯泡。
很古老的那种,她小时候家里用的都是这样的灯泡,只是随着发展,灯泡都已经被更为明亮的白炽灯取代了。
宿岩侧眸看她,见她笑了,也不觉带起一抹笑意,“怎么样,可否惊喜?”
“惊喜,”游蕊转过头看他,“你不是说钨矿没找到吗?怎么又这么快做出来了?”
“找钨矿的途中又发现了另一种金属,和岳父大人给我看过的那些都不一样,但这东西热度达到之后会发光,于是我暂时让人用这个代替钨丝,没想到真得做成了。”
游蕊笑道:“我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谢谢你。”
宿岩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道:“不客气。”
窗帘都是拉着的,两人的午饭吃出了晚饭的感觉,饭后宿岩才让人拉开窗帘,将饭桌角的一个开关按了下去。
“咱们床头也按了一个这样的灯,瓦数更低一些,要不要去看看?”
游蕊好笑,用一个电灯泡换掉以前他们常用的夜明珠,也是电灯刚出现时候的一个特色了吧。
午觉是在温暖的黄色灯光下睡的,睡午觉的时候很舒服,起床的时候也很难,游蕊赖了好一会儿才在宿岩再一次温和提醒时间的声音中爬起来。
寝殿的窗户也早换成了玻璃窗,严密性和隔音都是以前再好的窗纸所不能比的,因此游蕊根本没有注意到,一顿午觉的功夫,外面的阴天已经成了寒风呼啸的雪天。
宿岩说道:“下雪了,待会儿我送你。”
游蕊一听,赶紧去拉窗帘,就见稀疏却很大的雪花在风中扑打在窗玻璃上。
“下雪了,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对这场雪游蕊也挺期待的,赶紧地把宿岩的衣服斗篷都给找出来,完全没有拒绝他送自己上班的想法,虽然知道他很忙,但这种小浪漫也不能少。
游蕊正在给宿岩系斗篷带子的时候,大丫鬟青霜来到寝殿的门外,秉道:“王妃,长明殿送了两件橡胶做的蓑衣来。”
“拿进来吧,”游蕊吩咐了,才有个小丫鬟捧着个托盘送到内殿。
游蕊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摸着还有布的感觉,却比油纸要光滑,而且看着也挺像布料的,外面一层好像是用胶封了一层。
这不像是完全用橡胶做的,不过游蕊想了想橡胶做出来的胶皮鞋底,也知道橡胶要处理得和现代那种透明的雨伞、雨衣,还需要加入其他的材料。
这蓑衣应该是让裁绣处做的,做工很不错,两件还都有绣花,小一些的那个上绣的是花朵,大一些的那个绣的是翠竹。
游蕊挺喜欢的,又给宿岩把斗篷脱了,穿上雨衣。
宿岩只好无奈地坐在那儿,任由小妻子给他安排。
等两人准备好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风雪又大了些,游蕊摸了摸蓑衣后面,说道:“这个也做成斗篷样式的就完美了。”
宿岩拉着她快步去上了车,这蓑衣又薄又没有帽子,还是不要在外面走了,坐车去吧。
京城风雪大作的时候,西北一片却都是大晴天,道路两边还可见前两天下来的未化的雪,贺童穿着一身沉甸甸的铠甲,走向军营北边的物资储备处。
这里干冷干冷的,人只是呼吸,都会带出大团大团的寒气来。
“贺童,待会儿有一批罐头和京城那边来的物资送来,你去前面的官道上去接,”还没进门呢,从一个低矮砖房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就给交代了活儿。
中年男人是物资储备处的管事,官职相当于军营里的校尉,他知道贺童这人上面还是很重视的,发配来这里只是为了给江家那些自裁的女眷,给看着这件事的人一个明面上的交代。
说不定过个半年一年的,人就被调任到更好的地方去了,因此管事也常给贺童找轻松的事做。
像这种去接物资的,就是轻松又好的事,别的不说,罐头总能比那些等着分的小兵们多吃两个。
半个时辰后,贺童赶着车停在了十几里外的官道上,一同来的还有军营里十七八个小兵,伸着脖子等了会儿,前面就走来一个长长的车队。
因为已经到了西北军的地界儿,送物资的队伍就在路上把东西跟贺童交接了,一帮人便去了镇上,打算好好休息一场。
自从三百里外设了专门制造供军需的罐头厂,军营里每隔两个月便会收到一批罐头,其中最受士兵们欢迎的,就是那些水果罐头。
虽然这水果罐头只是一些梨子、桃子最常见的果子,但对于一到九月就万物凋零的西北军营来说,一口甜甜的滋水丰盈的罐头比什么都好吃。
贺童从车里拿出来几瓶桃罐头,给每人分了一罐,有些小兵放了起来,有些则先两人合吃一份,然后一人赶着一辆马车,就说说笑笑地往军营走去。
贺童赶的是最后一辆车,靠在后面捆扎的结实的油布上,神情平静,一口又一口的吃着大块的桃肉。
到物资储备处交了这次的军需,那些小兵们呼啦一下都散了,贺童却还要留下来和军需处的人把这些东西都分库归入。
“咦,这次的物资有五百双胶皮军靴?”管事查看贺童给拿来的物资单事,不由得问出声来,“胶皮军靴是什么东西靴?那两双来看看。”
然后,又厚又漂亮有形的胶皮军靴就成了军营里每一个士兵的完美情靴,不过目前送来的量少,只有百夫长以上的军官才能一人分一双。
下午申时,一队队的士兵都停下了训练,排队走向建在军营北边的一排屋子,去上课。
这是从两个月前就开始的,每天下午申时到酉时,是学习写字的时间,偶尔还会有从南边省府请来的皮影戏板子给他们演皮影戏看。
有鸡犬相闻的乡村小事,也有以前的名将事迹,看得这些士兵又是心头暖和又是激情澎湃。
通过这每天一个时辰的课堂,这些兵才察觉到他们肩上的职责有多么重,他们要守护的是身后家园的安宁。
和以前那些皇帝不同,摄政王很重视他们,不仅保证他们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还坚持跟朝廷那些看不起武将的文官周旋,给他们争来每个月能有一两银子拿的待遇。
是摄政王才把他们这些兵当做一个人,民间都说好男不当兵,他们偏要改变这个说法,让人以后都说好男才去当兵。
一堂课下来,所有人心中的信念感都又增强一层。
夕阳的余晖中,新入伍的小兵们冲着往食堂跑,一个老兵从怀里掏出一瓶鱼罐头,递给他身旁的小年轻,笑道:“今晚上咱们加个菜。”
鱼罐头比较新奇,西北这边只牛羊多,牛肉还不是能随便吃的,现在好些个兵闻到羊肉罐头的味儿都想吐了,看到伍长拿出来的鱼罐头,顿时欢呼起来。
伍长已经年近三十了,昨天百夫长把他找过去,说朝廷发了命令,年过三十的可以申请退伍,回到家乡后,会酌情给他安排个衙门里的职务,要是不走的话,也要转成文职,得通过考试才成。
百夫长让他好好考虑,确定下来就跟他说一声。
伍长一开始是想回去的,这个年纪了,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过现在又觉得,继续留在军营以后的前景肯定也不错。
这一年来摄政王给军营的各种改制,让他明白,当兵的,以后地位可能真得要提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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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天气比以往黑得更早一些,今天到游蕊每天下班的时间,外面各家的铺子都掌了灯,宿岩自然是过来接她了。
马车里十分暖和,一上去,外面的寒风呼啸声就小了很多,游蕊跟宿岩道:“我们晚上吃烤肉吧。”
宿岩没同意,“晚上吃烤肉容易积食,对身体不好,明天上午我就让人准备,中午咱们再吃。”
游蕊:我就是想就着这个大风雪吃烤肉呢。
不过宿岩说的也对,况且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晚上吃烤肉的确不太好。
此时的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一辆马车走过就很引人注目,旁边一家临街的客栈中投来一道注视的视线。
赶车的侍卫十分敏锐,立刻侧头看过去一眼。
窗子后飞速地闪过去一张脸,侍卫立刻警惕起来。
从王府到妇幼院这一路上也有暗卫的,等马车走过,一个穿着臃肿的蓝布棉袄的人穿过街道,走到对面的客栈中。
二楼一间客房内,秦虎笑道:“有熟人来了,看来我没猜错。”
床边正坐着数钱的女子抬起头,一张脸上遍布疤痕,问道:“什么熟人?”
秦虎看向她,眼睛里没有嫌弃,只有柔情,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以前走江湖时候的老朋友,你想报仇吗?或许我能帮你找到门路了。”
曾经摄政王也是江湖中人,那时候只能说是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没想到这些年过去,那毛头小子成了能主宰朝堂的人物。
当初自己要是也投诚了,凭借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现在怎么也能捞个官儿当当吧。
方馨听到秦虎说到江湖,下意识就皱了眉,道:“你只要帮我把母亲的玉佩拿回来就是,其他的都不要牵连了,也别说江湖了,我们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好,”秦虎看着方馨,温柔地答应了。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秦虎按住一下子紧张地要去拿斗篷的方馨,拍了拍她的手,起身过去打开房门。
“果然是你,白豹子,”门外裹着大棉袄的人笑了声,向屋子里示意一下,问道:“方便进去吗?”
秦虎名虎,在江湖上的名号却是白豹子,完全是因为他的轻功极好,他看了眼来人,笑道:“好久不见了,雷沉,”一边请他进屋一边说道:“听说你追随了摄政王,怎么没捞个官儿当当?真沉了?”
雷沉谦虚地笑笑:“承蒙王爷信任,也就管千把号人吧。不过咱这活儿需要保密,要不是看见是你,我都不出来。”
说着屏风隔出来的小客厅中拉一把椅子,转身坐下来,问道:“你不都销声匿迹好些年了吗?来京城做什么?”
雷沉的话让秦虎感觉自己被高看了一眼,脊背也不自觉挺直几分,“陪贱内来办些家事。”
“成家了好啊,以后就不是浮萍了,恭喜恭喜。”雷沉抬手拱了拱拳,“冒昧问一句,要办什么家事。”
秦虎回身向屏风后看了一眼,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我妻子就是先咸平郡王妃,五年前,她被土匪劫走,受了很重的伤,我正好经过那个山头,救了她。只是没想到,一开始发现她的那个樵夫,竟然收了她那个继母的钱,带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尸首到京城来报案了。”
“头两年我一直陪她在云省养伤,回来才发现事情已经成了定局,那个咸平郡王颓丧地整日饮酒,说是思念亡妻,我带着人去见他,竟然差点被当成鬼抓了。”
秦虎笑着摇了摇头,“你说可怕不可怕?之后又过了一年,她就决定改嫁给我了。这次来京城,是听说五年都难以忘怀亡妻的咸平郡王要续弦,她想过来看看。刚才也是凑巧,看那赶马车的兄弟功夫不低,多瞅了两眼,真不是有意窥伺的。”
雷沉听完了,点点头,说道:“既然娶了妻,就好好过日子吧。这是我的贺礼。”
肥大的棉袄袖子里滑出来两片金叶子,放在桌子上,起身准备离开。
秦虎看着桌子上的金叶子,背后惊出一片冷汗,没想到许久不见,这雷沉的武功又精进不少,刚才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是从袖子里拿东西出来,这要是武器,刚才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没命了。
关门声传来时,秦虎才放松地坐下来。
方馨从屏风后出来,也没有问雷沉的身份以及他为什么会认识摄政王身边的人,只拿起两片金叶子看了看,带着喜色道:“这金叶子的工艺比它本身还要值钱,我们放着,传给孩子们,怎么样?”
没见到雷沉之前,秦虎是打算今晚去把咸平郡王和他的续弦都给抹了的,但现在,他看着妻子满足的神色,默默放弃了先前的打算。
如今的京城,毕竟是摄政王的地盘,还有那么些武功高强的不知有多少的类似雷沉的人在暗处,他要是杀了人,只怕很难走出京城。
雷沉要是知道秦虎的想法,肯定会告诉他不用顾虑那么多,王爷不会关心那些宗室多一个少一个的。
更何况是咸平郡王那种人,儿女情长就罢了,这情长还不是真的长,简直比废物还没有存在价值。
不过咸平郡王府的人并不这样觉得,上上下下都觉得他们郡王爷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一个好男人,眼见着郡王从郡王妃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重新有了新生活,一个个都在心底为他们这对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夫妻祝福。
温暖的屋子里,郡王周楷放下手里的书,走进内室,看到坐在灯下描花样的妻子,心中柔情一片。
以前他也曾挣扎过,他很清楚方语不是方馨,但他心里太苦了,在方语给予的温暖中,不由得一次又一次想起和妻子曾经的快乐时光。
直到一次醉酒,他将她当成方馨,和她有了夫妻之实,他很愧疚,既有对方馨的,也有对方语的。
方语是个聪明的好姑娘,她看出来他的愧疚,对他说可以忘记那件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也就那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
想到以前自己曾办过的傻事,周楷对方语更加怜惜,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早点歇了吧。”
方语面上一红,蚊子哼哼一般应了声。
想起上午求见不得的事,方语道:“我本来想和摄政王妃打好关系的,没想到她连见我都不愿意见。”
周楷道:“农家出来的,不懂礼仪也是有的,你别放在心上。再说,我们自过我们的日子,不用讨好摄政王,他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方语心疼道:“我只是不忍看你用吃喝玩乐掩盖自己的才华。”
“摄政王表面大方,其实对宗室很是忌惮,无能才是他最想看到的。”周楷握住她的手,“不说这个了,我有本好书,请你看看。”
帐幔落下——
半夜时分,秦虎到来的时候,那夫妻俩还在办事,听得他有些反胃。
不过很快那边就云消雨歇,秦虎不由嗤笑一声,看来大半夜还在忙,不是持久,是次数多吧?
这一夜得七八次?
正想着,帐子被光着上半身的周楷打开,呵斥道:“什么人?”
他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没想到是一个小山般的壮汉,顿时吓得惊叫一声。
只是这声音还没发出,就被秦虎扔出一个石头子打在压穴上成了空张嘴。
秦虎走到床边,掀开床张,对里面只裹着个被子的方语笑了笑,“你还挺聪明的,知道不叫唤。”
方语只是被吓得呆住了,经这一提醒,顿时捂着嘴尖叫起来。
秦虎骂了一句,抽出绑在小腿肚子上的小刀,照着方语的脸刷刷就是入骨的四五刀,这下尖叫变成了惨叫。
外面传来脚步声,秦虎才收起刀子,笑道:“别人都赞你不比你姐姐差,不过今天一看,你比不上她的万一。”
临走前,照着周楷的裆部踢了一脚,鄙视道:“窝囊废,以后再续娶几个都是你自己的事,只是别再打着念念不忘方馨的名义了,不然我直接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