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的侍卫赶来时,秦虎早已跑了个没影。
周楷抓着床架的手背青筋条条,对姗姗来迟的下人们道:“去请御医,给娘娘治伤。”
这个时候要请御医,只能去宫里请,但医术比较好一点的,都在摄政王府的太医局,尽管看出郡王妃的伤势很重,却没人敢提一句。
深宅大院说是严密,但消息若是传起来,一点儿都不比市井间慢。
游蕊早晨起来,就听丫鬟说书似地跟她说起昨晚咸平郡王府被贼人闯入,咸平郡王妃被毁容的消息。
虽然不厚道,游蕊真想说一句活该,反正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她也并不关心,听过两句就罢了。
倒是昨晚上让暗卫查的,上午去妇幼院的那对夫妻的事情有了眉目。
竟然真让游蕊猜对了,那女人就是传说中已经死了的咸平郡王妃,原来她当初是被一个江湖上的侠客救了,也就是昨天的那个汉子。
而且,现在那个咸平郡王的续弦被毁容,也是昨天那汉子动的手。
这些人的恩恩怨怨,简直比电视剧还精彩。
一夜风紧,清晨的殿外还吹着隐隐的小风,雪已经停了,下人们快速地把外面的甬路清理干净,雪都被推到了外面。
游蕊看完暗卫送来的报告,电报目前来说还是比较费工夫,需要长篇大幅才能说清楚的,暗卫们还是习惯亲自送手写的情报来。
等她把那些放到一边收起来,就看到外面正在清理花坛的下人们,一时玩心大起,出去让他们把这些雪直接堆起来,做几个雪人。
宿岩一大早就在忙,这次的雪没有成灾,但是最南边的两个省份却是已经连降大雨好几天,上游的南江决堤,淹了一大片。
游蕊带着下人们堆了两个雪人就回室内了,看宿岩眉头皱着,悄悄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看了看,只见被推在一旁的折子上,写的都是被淹的田亩数、损失的人口和财物,她看得都糟心,也为那两省的人揪着心。
大周没有黄河,但是国境内有三条大江,一南、一北的两条最难治理,这两江之间有以前王朝开挖的运河,后来的帝王也有拓宽的,因此南北的交通还算便利。
自从三理道长研究出的水泥普遍开来之后,一些江河的堤坝都用水泥加固过,然而显然只是加固并不管用。
游蕊正想着再过几天回现代的时候,找一找黄河小浪底、南水北调的工程视频看看,觉得都是治水,应该能有适合大周情况的地方。
然后就看到宿岩随手又放到一边的折子,她拿起来看了看,这是扩南省河道上的官员递来的,扩南省就是受灾的两个省份之一,比另一个省份平云更靠西,江流一个大拐弯的上游就在扩南省内经过。
这份折子,先是说了两句水灾对百姓们带来的伤害,紧跟着就直切正题,把他这些年经过考察整理出来的一份修堰坝的方法陈述出来,右边还附着相关的图形。
游蕊这个外行也能看懂他是打算怎么将水给治理住,论起专业性,完全不比后世专家弄的那些反感差。
她好奇的看到最后边,找到了上折子这个官员的名字。
“吴慈,”游蕊念出声来,对宿岩道:“这个人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反正她没事看过不少折子,无论是民生还是经济,能一二三条提出治理措施的人很少,但这样的一般都是实干型的人才。
宿岩看了眼,笑道:“还行吧,没有更好的治理措施的话,就让他负责俢坝的事。”
肯定又要钱。游蕊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没有一定的心量,还真干不了摄政王这个活儿。
上班的一路上,游蕊都在想再怎么赚些钱,当初弄的那些管状口红和香体丸之类的已经在内城的铺子中上市,每日的收益的确不少,尤其是宿岩让做出来的那款洗发水,卖的是最好的。
不过只是京城这一个铺子,一天赚一百两一年才能多少钱呢?
马车经过外城热闹的街市,外面人声嘈乱,但也能偶尔分辨出一两声交谈,游蕊就听到一个人问:“刘兄,真是巧了,你不是都在吴江省活动吗?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一人笑着寒暄道:“郑兄啊,咱有七八年不见了吧。现在京城的好东西层出不穷,兄弟也想分一杯羹啊。”
很快走过去,这两人的说话声也渐渐汇入嘈乱的人声中不见了。
游蕊倒是想起来,之前宿岩把一批从现代拿来的日化品、纺织品方面的技术卖给下面的商人,那一下子就赚回来有几十万两,另外还有每年卖机器给那些人的钱没算呢。
所以想赚大钱,还是得发动更多的人。
游蕊并不想弄出来个加盟店模式,这东西比较坑小商家,她要是想出卖技术,就学宿岩,直接都卖断给那些商家。
不过她暂时也不想卖技术,比如全是由王府下人参与的口红、卫生纸,可以不停地生产,然后只给这些外地来京的商人出货。
再过两年积累的金钱够多了,把分工厂在外地的大城市建两个,瞬间就能跻身大周的龙头产业。
想着这些事,马车也停了下来,外面侍卫提醒:“夫人,到了。”
又补充:“只是,有些情况。”
游蕊下来,就见妇幼院门口围着一群人,还在想难道又有人把孩子遗弃在这里了?人群围着的门口里,猛地传出来一道尖锐的哭声。
“你们害人还不承认了?我要告官,告官。”
“游院长来了,”外面有看到的人跟游蕊打招呼,“快进去看看吧,有一个婆子说你们的药害得她儿媳妇流产了,闹得厉害呢。”
游蕊皱眉,从人群给她让开的道路中走过去,这些人大部分是在妇幼院外面做生意的小摊贩,都是站在妇幼院这一边的,短短几步,好些人安慰。
门里,一个穿着灰布褂子的妇人正坐在地上撒泼,一口一个黑心、害人,让赔她孙子。
游蕊进来,她只是一愣,就窜起来想要抓,但被旁边的护士、婆子们给拦住了。
妇人被人隔着还伸着手骂,“看你长得是个人,心怎么那么黑,你给我儿媳妇开的是什么毒药,吃完药不到一刻钟就把好好一个孩子流了。”
游蕊道:“你儿媳妇叫什么?”
妇人抹着眼直哭,嚷道:“这是给多少人开过毒药啊你,还得问一问才能知道。”
游蕊笑了下,这不就是胡搅蛮缠吗?“我确定没见过你,不问清楚,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来闹事的?我每天看过的每一个人,都有详细的病历记录,你说说叫什么,咱们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开的是什么药。”
“你们家这是看病还是查户口啊?”外面突然有人这么问了一句。
游蕊这下更确定,是有人故意安排了这出要弄臭妇幼院的名声,说实话,生意好起来之后过了这么久才有人给她们使绊子,她还觉得新奇呢。
以前她奶奶有一丸养护药,专门调理气血不足的妇人身体的,卖得特别好,自她懂事起知道的,有人眼红给那丸养护药造的谣就有好几款。
越是深入社会,便能发现一个现象,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生物,恨人有笑人无的,对这种人就得一下子把他给整怕了。
游蕊转过头,精准地找到刚才说话的那个人,问道:“你跟这位婆婆是一家的?”
那是个长相很普通的小青年,穿着一身半旧的棉袄棉裤,用现代的说法来形容,就是很村。
不过游蕊知道,现在的村里人,可穿不起这么厚的棉袄棉裤,而且古人一身都是长衫大袖的印象也是错误的,在这个时代,能穿长衫大袖的都是读书人或者是有钱的、社会地位比较高的。
听宿岩说,以前的时候,连只是有钱的而没有社会地位的,都不能这么穿。
如今这么穿的,一般都是小伙计,大户人家府中的下人,穿的要比这些人更体面一些。
那小青年也不怕,脖子一梗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老人家。”
婆子这时也拍着手道:“可算是有个能说公道话的人了,你说你们一群女人家,怎么可能懂医术?敢给人开方子,吃坏了人你们别不敢认啊。”
游蕊想了想,道:“昨天我只给两个妇人开了保胎药,一个夫家姓赵,一个夫家姓陈,我只问你是哪家的?”
婆子一挺腰说道:“我家姓郑,我儿媳妇就是从你家拿的保胎药,你们别想不承认。”
外面就有人道:“我看你这婆子不是故意来找茬的吧?”
郑婆子道:“她说只开了两个就是两个了,我儿媳妇说了,当时这人忙着去给个小孩看病,随便给她写一个方子就走了。谁知道她是不是看着我们家没钱,乱开一气。”
游蕊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她说的这个人是谁了。
那妇人脸色蜡黄,还是插号进来的,当时挺想要一副保胎药的样子,游蕊只以为她是担心肚子里的孩子。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有方子就好说了,你拿出来我看看,”游蕊伸出手。
只见婆子果然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甩到游蕊眼前,道:“看看,我看你还怎么不认。”
那些一开始很站游蕊的众人,这时候见婆子这么有底气,都窃窃私语起来。
游蕊甚至听到一个人道:“每天看那么些个孕妇,一时弄差了也不稀奇。”
接住那张纸打开一看,游蕊就忍不住皱了皱眉,还真是她的字迹,她开药方的时候,有自家的一些小特点。
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游蕊的面色凝重下来,难道不止是外面的人给她使绊子,这妇幼院内也出了内鬼?
看她变了神情,以冯花为首的护士们都忍不住上前两步。
婆子脸上得意的神情一闪而过,马上咄咄逼人道:“是不是你们开的?”
游蕊对冯花道:“这事情不简单,昨天都有谁离开过妇幼院,谁接触过我之前开过的药方,需要查清楚。”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婆子又迫不及待地道,“方子在这儿摆着,你们还不想承认?”
游蕊知道不能说这药方子是她开的,不管最后是不是能查清楚真相,都会让那些对妇幼院观感平平的“路人”怀疑。
但这方子又的确出自她手,上面又养护卵巢的药物,但也有堕胎的成分,是很温和的一幅打胎药,需要三幅才能堕干净。
妇幼院开张这么长时间,她不是没有开过打胎药的,这个药方子是曾经具体给谁开的,她却已经记不起来了。
“我们夫人根本没有给你儿媳妇开药,”吴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昨天有个媳妇,面色蜡黄的,穿着蓝布碎花的袄子,跟我来要保胎药,我问她要方子,她说没有,然后她就走了。”
婆子说道:“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我儿媳妇确确实实拿方子在你家开了药的。”
“那可以让我们去看看你儿媳妇吗?”游蕊说道,“只你在这儿嚷嚷,我们也不确定你有没有说谎。”
婆子立刻瞪眼道:“你也是个让人称大夫的?这话是怎么说出口来的?我儿媳妇刚掉了一个孩子,躺在床上都下不来,这会儿看见你,撕吃了你的心都有。”
这时候已经挤到门口边的小青年又喊道:“你们游氏妇幼院这是害了人想关起门来解决啊,那可不成,得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
“我们想看看病人都不让,凭什么说我们害了人?”几个小护士跟小青年瞪眼吵了起来。
小青年一挥胳膊,说道:“这妇幼院是店大欺客啊,众位,今天这个公道我们一定要帮忙主持,否则以后你们来这里,岂不是也要被欺负?”
说话间,几个痞子样的人就往前挤,嚷嚷着让妇幼院给个公道。
游蕊正想说报官吧,其实她一开始就该直接报官的,但是想尽量当着这些围在外面的人说清楚,免得从官府出来以后,那边叹口气摇摇头,什么都不用说就可以让人理解为妇幼院拿钱抹平了事情。
谁让现在官府就没有一点公信力。
就在这时,一阵阵的惊叫声从街口传来,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条白色的影子已经进入视线,随后三两个跳跃来到跟前。
“啊啊啊,老虎啊。”
一条街上的人都喊了起来,在惊慌中四处躲窜,围在妇幼院门口的人也散开了,那条白影子就从空地处窜到游蕊身边。
“小白?”在游蕊惊讶的目光中,小白在她面前蹲坐下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缀着流苏的镂空球,往游蕊手里送。
你说的陪我玩的。
游蕊摸了摸它的脑袋,把球接到手里,小白来了之后,自己只陪它玩了一会儿,这小家伙是实在等不到她,才窜出来的吗?
王府的下人也不知道被伤到没有?
游蕊想着往外看了眼,看见的就是刚才还要动手的那几个痞子和小青年哆哆嗦嗦地躲在人群后面,而那刚才还振振有词的婆子,这时候已经吓得瘫在地上说不了话了。
紧跟着,从街口跑过来七八个太监、婆子,他们是一路赔着钱赔过来的,这小祖宗不伤人,但它一出现,路人吓得直窜,摊子翻了好几个,还有几个人被踩伤了。
看到游蕊,他们也不敢称呼娘娘,一个个道:“夫人,我们这就把它领回去。”
小白一下子起来躲在游蕊伸手,脑袋从侧面探出来,朝他们吼了一声。
下人们都被吓得胆子颤悠了一下,虽然知道这老虎不吃人,但它这一声吼还是让人心里发怵。
不过那躲在一边的人群里,却有胆子大的,看着这白虎眼睛放光,跟同伴说道:“这老虎比北市那边耍杂技的老头儿驯的老虎还好看。”
刚说完这话,就见那老虎歪着脑袋看来,牙齿微微一龇,瞬间把这人吓软了脚。
那像是个微笑的龇牙,出现在人的脸上是友好,但出现在一张虎脸上,却能让人背生白毛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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