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恪对高慎行说,“儿女大事,我不会办得太仓促,不过在待封入京之前是一定会办好的,”又觉此话有暗指高峻婚事仓促之嫌,就开玩笑道,“有高贤侄在西州,你们老家伙们来不来,我倒不稀罕。”
高慎行哈哈一笑,“如此我明日就走,回去向我大哥复命。慎行这半生,也只做了两件正事,就是峻儿与畅儿的婚事。看我两位兄长要怎么谢我。”
次日一早,高慎行说走就走,把高畅留在西州郭府,自己携了女儿与高峻一同上路。
高畅向来不是婆婆妈妈一类人,自己得了如意郎君,乐得留在西州自由自在。遂与郭孝恪、郭待诏、郭待封等人送了六叔一行后回府。
高尧拉了柳玉如一同坐了马车,二人在车内嘀嘀咕咕有说不完的话,一行人回到牧场村已是天黑。
高峻安顿好了六叔这些人,直接到村东工地上,见高峪正带人封第一座窑的窑顶,王多丁等十几个由善政村新到的小伙子,正干得卖力。
在新窑东边十几步远的地方,正有一伙人,大张旗鼓地盖一座建筑,用的一律好砖好料,倒显得高峪这边砖、坯混用的窑有些寒酸、气势也有些不如人家了。
高峪过来,说道,“兄弟,你让冯征传话,不让我计较这些人,可他们得寸进尺,方才又来高价诱拐我新到的这些人。你说,我们手里有了批文,怎么还让着他们?”
王多丁过来对高峻说,“恩公,你放心,我们这些人是不会去的。又低声说,我瞧出这些人的来头,正是我们村王财主一伙儿。”
王多丁的话,高峻深信不疑。王多丁带来的这些人,并非只为盖了砖窑完事,今后牧场里还有长工要干。村里还有百多口壮劳力等着这里接收,岂是对方多付几个大钱就能拉得走的?
不过王多丁的话也让高峻脑海里多打了几个圈儿,他对高峪、王多丁说,“不,他们要是再来拉人,尽管过去,有钱为什么不赚?”
高峪急道,“那怎么行?”
高峻说,“人不够,再让多丁回村去拉人。他们再来撬行,再过去。二哥你不但不能拦着,还要装作气极败坏,与他抬价别真抬,知道不?我们要让这些村哥多得些实惠!”
高峪还在想是怎么回事,王多丁已经明白了,悄悄过去与自己带来那些穷哥们嘀咕,把高峻的意思转达下去。
这些人都是平日里与王多丁相好的哥们,也知道王多丁与这位高牧监说得上话。再者,这些人平时也都看不惯王满柜、王隆父子为富不仁的行径,于是商量好了到时看王多丁眼色行事。
高峻安排好了这边就回家来,让把隔壁罗得刀租下的院子收拾干净,先让六叔高慎行住下。再一留意,发现家里少了两个人,就叫住罗得刀问:
“罗得刀,谢家母女去哪里了?”
罗得刀吱吱唔唔,半天也没有回答清楚。高峻急了,他已经见识过谢家兄嫂的嘴脸,又看罗得刀神态,眼一瞪,喝道,“我托你的事就这一件,你是怎么办的,如实招来免打!”
六叔高慎行、高尧也听到高峻语调有变,一起看过来。柳玉如也想起这事,也问罗得刀。罗得刀一看再也躲不过,就一五一十把这三天的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罗得刀初见高大人把谢家母女接来,以为高峻沾花惹草的老毛病又犯了,前半晌照顾着这母女俩倒还尽心。后来又回想起高峻与柳玉如临行去西州时的情景,怎么想都不对劲。
柳夫人这样年轻美貌的一个人,又是新婚,见她与高大人共同骑在马上,对高大人接了谢氏母女到家一事,似是一丁点酸味儿都没有。
再者,就算高大人有想法,也绝不会这么大胆,明着让谢氏来占窝,别说谢氏还拖了个油瓶儿了。谢氏再有姿色,与柳夫人还差着一截呢。
罗得刀这么用心,全因他自己有了想法。既然高大人百分之一百二的只是同情谢氏母女,而没有额外想法,那自已有想法就不会挨窝心脚了。又想想柳氏现在的处境,若是自己提出来,估计不会有什么差池。
因此当天中午,罗得刀提了好多吃食,早早到家让谢氏母女吃,谢氏一开始不住地对着罗管家说些感激的话,更让罗管家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于是谢氏吃着饭,罗管家大着胆子把心中的话讲了出来。
谁知谢氏闻言,吃了一半的饭,放下碗筷、拉了女儿就走。
罗管家傻了眼,跟在后边一个劲地道歉挽留,可是谢氏说,“罗管家你不必留我了,高大人将来问到,我会说是我住不惯,回去老房子住了。”
见谢氏去意坚决,罗得刀无法,要留给她一点银子,谢氏也不接,说,“上次高大人给的还用不了。”
此时高峻问起,罗得刀不敢按谢氏的话来答复,厚颜将实情讲给高大人听。
高峻一听,火冒三丈,抬脚想踹,又一想自己正在气头上,这一脚下去没有轻重,又吼道,“你给我拿马鞭来!”
罗得刀不敢怠慢,小跑着拿了马鞭交给高峻,自己“啪啪”抽了自个两个嘴巴,往地下一趴。
高峻说,“看你气得我!哪有力气打你,你又不是不知谢氏的哥嫂是个什么德性你这就和我去谢家看看。”说着拎了马鞭就走。
罗得刀由地上爬起,红着脸跟在后面。高慎行看到侄子发这么大的火,也想看个究竟。高尧更是好奇,因此同了柳玉如在内,几个人往谢氏家走来。
对于高峻发火,柳玉如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是因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才会这样。有的人自己受了苦,会变本加利报复给别人,有人则正好相反。尤其是高峻,一见与自己命运、经历相近的人,定要帮一下才甘心。柳玉如知道,说高峻帮那个谢氏,倒不如说是在帮那个小女娃。
但她不知道,高峻心中已集中了两个人的心思和情感。高峻得知自己离开这三天的时间,谢氏母女竟有两天半不在家里,再想想谢氏的哥嫂,心里更是挂念。
五个人一路上也不说话,很快到了谢家。
果然,五个人一进到院里,就听谢氏屋里她的哥嫂正在没好气地数落妹妹。只听嫂子说,“妹子啊,你是铁了心耗在家里了,你哥哥从小没享过什么福,年纪大了还在受苦。最后一件人生大事,就是娶个儿媳妇。可你那个高大人也是个人物,想来他的管家也不是孬货,有什么不好?”
谢氏的哥哥跟话道,“妹子,哥哥是有心无力,没有本事,本不该说你你既这样挑拣,为何不去找你那原配老公?他倒是个人物,若是他心里有你,早来接你了,又何必等到今日定是早把你忘了,你早打算才是正理。”
谢氏哭道,“哥哥,嫂嫂,妹子若是有个安身的去处早就走了,不会厚着脸留在这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个女娃,要是没有她,妹子死了又怎么样。”
嫂子又说,“高大人的管家有什么不好?嫂子要是像你,早欢天喜地就过去了。”
谢氏急道,“嫂子不必再说,妹子要嫁也要嫁个大丈夫,你们不留我,妹子这就走!”
嫂子说,“嗬嗬,妹子倒是比我刚强,比我眼高。可好歹我现在也有爷们陪着,有本事你去嫁给那个高大人去。”
谢氏拉了女儿,拽了行李卷儿,一出门就愣在那里。她看到高大人、高夫人、罗管家,还有一个中年人、一位少女并不认识,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她的哥嫂紧跟着谢氏母女出来,心说这一顿软火、硬火终于见效,也看到院中几人脸色不好看,知道自己夫妇方才在屋中的话全让人听去了。人总是要脸的,当时站在那里,也不知说什么好。
罗得刀不知道自己的歪心思给人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更加上听谢氏“嫁个大丈夫”的话,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啪啪啪”又自抽了几个大嘴巴,给谢氏一跪,“小的无耻,让夫人受了委屈!”
又把上衣一脱,在寒风中光了膀子,对高峻道,“大人,你狠狠抽我,不然我不活了!”谢氏一把抱住高峻执鞭的手,哭道,“高大人,此事不怪管家,是我们母女没有那样的命,你千万不要打他!”
高峻看罗管家表现,知道他已自耻,本软了心不欲再打。见了谢氏央求,反倒举鞭做势道,“我不打他打谁,一片好意全让这牲口解歪了!不打下他两层皮来!”
柳玉如也看出高峻的意思,添了柴火说,“我怕妹妹在家不自在,才好意随高大人去了西州。谁知让罗管家把事办成这样,倒像是我有意这么干的。夫君,你一定要打狠些。”
高峻把鞭子凌空抽得山响,叫道,“罢罢罢,只当没有你这个管家!”
谢氏狠命拦着,“只要高大人饶了管家,怎么样都行。”
柳玉如说,“我家高大人实在是心疼你和这个小女娃。你们住在这里,与其受他们的,怎么就不能到家里去?一来家里条件好些。二来高大人忙得时候多,你来了也好帮我把手、做个伴,不是更好?”
高尧也说,“我峻哥哥从小没妈、孤苦惯了。我最知道他是看不得这小娃娃受苦你女儿是从小没爸还不是一样?姐姐你就给峻哥哥一个做好人的机会,跟他走吧。”
几个人说得这样诚恳,尤其是看柳玉如也发了话,谢氏想想哥嫂的态度,终于点头。
高慎行把事情看了个明白,本想说那哥嫂两句。几次话到嘴边,又觉着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说。就算他们当面答应了,过后还是没改。见事情得到解决,也就放心。对高峻这个侄子更是由衷喜欢。
一家人说说笑笑,拉了谢氏母女就走,也不理她哥嫂假意道谢。谢氏要拿行李,柳玉如说,“让人再置办一套好的,这套就留下给你大侄子娶亲!上次高峪二哥给的银子也不追了,就算你做姑的礼钱,留给他们!”
高峻见罗管家还跪着,喝道,“还给谁跪呢?还不快走!”
罗管家这才从夫人和高尧的话里,了解了高大人的本意。见这件事情总算圆满解决,心里一大块石头落了地,笑嘻嘻跳起来,披了衣服冲着谢氏作揖道,“夫人莫怪,高大人都骂了我是牲口,夫人别和牲口一般见识。你能回来,我就又捡回条命,再不敢造次了。”
高峻道,“你知道就好,以后我那院不许你进,有事隔了院墙回禀!记住了,在我家里,你是老七。”
罗得刀心里掰了指头数了又数,总差一个:高大人、夫人、谢氏母女、那个老婆子,还有谁?高峻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咬着牙说,“还有炭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