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难怪阿九行事作派不象一般小乞儿,原来也是如她一般的遭遇。
八年前的令都大事,唐缨还隐约记得一些。
当年灵王叛乱,也是杀了一众王公大臣,当时令都四大家族的赵家,便被牵涉其中,因赵家夫人是灵王妃的姐姐,灵王一倒,赵家便被被诛了九族。
和今天的唐家,一模一样的下场与结局。
“阿九当时年岁太小,没能将族人全部安葬,只是兼伯偷偷带出了阿耶和七位阿兄的尸身,葬在了北城外的清溪山中,这几年阿九不离京城,一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守到阿姐出来,二是因为父兄尸骨还在荒野,无牌无位。”
唐缨将阿九揽过身来,用帛巾擦干了他的眼泪,“阿九,你放心,你的深仇大恨,可以昭雪,只要好好活着,一定能成为耶娘报仇。”
“真的吗?”阿九眼睛一亮:“这些年,我以行乞为名,在城中四处打探各府和王公贵族的秘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昭雪,可是,我一个人力量太弱,连立足都难,更不知何时才能报得大仇。阿姐说可以,究竟有什么打算?”
“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有强大起来的一天。”唐缨咬着牙。
唐缨想起家中男丁被斩,母亲和两个妹妹还有婶婶嫂嫂一众女眷不知被发落于何处,听道阿九说的打探各府秘事,便出言相问:“阿九,你可为我去打听一下,唐家女眷现在何处?”
阿九点点头,和兼伯趁着暮色出了院门。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阿九单独回了小院。
“阿姐,唐国公夫人已经,没了。”
唐缨心口突然闷下一记重锤。
看到唐缨似要昏厥,阿九连忙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将她扶住。
“是怎么没的?”唐缨眼中已无泪水,双目似乎是要暴裂般疼痛,不知哪来的力气,强撑着身子。
“阿姐,说是国公下狱之后,一众女眷被没入皇家林苑圈禁为奴,今日午后,不知是谁将国公被斩和离国夫人被烧死宫中的消息传给了国公夫人,她便在林苑上吊了。”
“阿娘!”唐缨再也无法隐藏身份了,哭倒在地。
云儿和星儿睡了一觉,已经好了差不多了,此时醒来,正听阿九说夫人没了,也失声痛哭。
阿九劝不了三人,只得狠狠心说道:“阿姐,莫要哭坏了身子,此时夜深,如若外人路过听到,怕是不好。”
这一招果然见效,唐缨一下子反应过来,止住了悲泣。
“还有一个消息,或许可以稍解阿姐的难过。”阿九又道:“我听得人闻,唐国公的二娘子和三娘子,被人偷偷救走了,并不在林苑。”
“可曾打听到是何人所救?”唐缨登时抓住了阿九。
她下面的两个妹妹,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如果真是被人所救,她找遍大靖上下,也要找到她们。
“不知何人。”阿九摇了摇头。
入夜,暴雨已经转小了许多。
兼伯已经找了四辆拉货大车和一辆马车,十几个精壮可靠的街坊。
阿九买了夕食回来,唐缨也无心饮食,拿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兼伯,让他将要做之事和街坊言明。
这是之前阿耶怕她在宫中例钱不够,被人看轻,让阿娘进宫看她时带给她,也备不时之需的。
她当着离国夫人时,靖帝赏赐极多,从来不曾想着会用到这张银票。
没想到入宫四年,最终还是这张银票解了她眼前的急困。
兼伯拿了银票,对十几个街坊说明了所作之事。
众人白天皆去观刑,对唐国公一家都内心敬佩,又极为同情。听说是为义公收尸,都不曾有半句怨言,倒是提出,不要这么多银两,只需给三十两的车马钱。
兼伯遵照唐缨的意思,还是坚持将五百两银票给了领头的街坊。
入定之后,雨势收了,一行人带足了油布草席石灰等物,赶着马车,便悄悄来到槛门外刑台,将马车掩藏到一旁边的小巷子,先悄悄摸到刑台上察看情况。
唐缨身着男装,脸上扎了一块黑布,随着兼伯一行到了刑台。
云儿和星儿烧已经退了,唐缨出门前又给她们吃了一次药,让她们在小屋内将湿了的包袱烤干,继续休息,明天一早好一道出城。
因怕人发现,众人不敢打着火把,阿九拿了一个小小的灯笼,此刻悄悄燃起,唐缨借着微弱的灯光,爬上刑台上查看。
刑台上横竖倒着大大小小三十九具无头尸身,砍下的头颅却是乱堆在刑台一侧,暴雨冲刷掉了刑台上的血迹,但空气中依然闻得到浓浓的血腥气。
这样的场景,莫说一个年轻女子,就连当年轻历过赵家灭门的兼伯,也不禁胆战心惊。几位街坊,也都肝胆俱寒。
唐缨纵然见过无数尸首,大多都是泡在药水里的无名尸体,实习后在外科也经常看到一些交通事故里的死尸,但那些都是陌生人,在她眼里,所有的举动只是一种职业化的反应,并不会伤及情感。
而现在,亲眼目睹的是自己熟悉的亲人,内心里的剧痛,几乎让她在刑台上昏厥。
只是此时此刻,不允许她有任何软弱。
她强忍着悲痛,将阿耶和众位叔伯、兄长、侄儿的头颅和尸身找齐,让兼伯指挥着众人一一装入带来的油布袋中。
兼伯和阿九看着面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娇弱娘子,如此冷静地搬弄着血淋淋的骇人尸体,心中的敬服无以言表。
众人将三十九具尸身和头颅一一装好,正待将之前藏在一旁的大车赶过来,将油布袋抬上车时,先前去望风的阿九突然跑了过来,说是旁边大道上来了一队人马。
众人急忙下了刑台,灭了灯,隐到旁边小巷口。
只听得一阵马蹄和大车的咿吖声越来越近,一队车马从旁边漆黑的大路上过来,车上并未挑灯,车马摸着黑来到刑台之下,便悄悄停住。
接着,一盏灯笼亮起,几个人影下了车,打头的一个黑影先在台下跪倒,一声压抑的悲号传来。
“唐公,杨某来迟了,可恨你我相交一世,却未能送你一程。呜呜呼!”
“阿耶,此处并非可以祭奠唐世伯之所,我们还是赶快收了世伯一家尸身,免惹事非。”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劝了一句,扶着那黑影上了刑台。
“世海,这,这是怎么回事?”刚刚上台的众人大概看到了尸首已经被装入油布袋中,惊惧的叫到。
唐缨潜在巷口,一直盯着这一群人,直到这时,她可以确认,来人是阿耶的世交,中书令杨成和他的二郎杨世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