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匆匆一见,并未来得及叙旧,她并不知道杨家二郎已经是从四品的监门卫中郎将。
只见杨世海一行来至城门前,拿出一纸条呈。那司尉一看台鉴,原来是盖着中书省大印的条呈,指明将这批尸身运出城外处置。
司尉并不敢有所怠慢,恭恭敬敬地将条呈送还杨世海,手一挥,便让兼伯和唐缨他们一行出城门。
阿九早已跳下车,趁机从司尉手中一把夺回了银票,那司尉尴尬地张了张嘴,并不敢多言语半句。
杨世海一直护送着车队出了城门十多里地,来到长亭,才停了下来。
大车继续往前走着,唐缨下了马车,带着阿九单独行到路边,杨世海下了马,过来与她相见。
“阿姐,阿耶让我来送你出城门。”杨世海看了看四周已无行人,便轻轻地唐缨说道,“刚才先去中书省取了条呈,担搁了时辰,让阿姐受惊了。”
“无妨。”唐缨轻轻说道,她没想到杨世伯竟然还会派了二郎来城门口相送,刚才如若他不及时赶到,倒还真是麻烦。
杨世海从马上拿下一个包袱,“这里有二百两现银和一千两鸿图柜坊的银票,阿姐可以在大靖任何一个州府以上郡都兑换。”
“多谢世伯和阿弟仗义援助,唐缨代亡人谢过。”唐缨深深向杨世海作了一揖。
杨世海一把扶起唐缨,“阿耶让我告诉你,唐世伯是被李林洧栽赃陷害,要阿姐远离令都,安然度日,他定会想办法为世伯报仇。”
唐缨又深深拂了一礼,“唐缨感念杨家大恩,此恩日后定当报答。但请阿弟转告世伯,暂时不要有所行动,待我日后传了消息,再作打算,切莫急着行动,反而伤了自身。”
经过昨夜之事,杨世海心中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姐,愈加敬重,此时听了唐缨的话,便说道“阿姐放心,我定会向阿耶转呈阿姐之意。”
说着,又拿出一份地契:“阿姐,这是我家在青州的宅院和庄子地契,阿耶说,青州远离令都,阿姐今后去那里落脚,再图打算。”
唐缨轻轻推回地契,“多谢世伯,我虽已逃出,但到底过于仓促,行事不周全,难免会漏了行踪,居住到杨家地界内,今日若是被人查觉,反而连累了杨家。”
“阿姐今后要去往何处?还回来吗?”杨世海无奈收回地契。
唐缨看着前方辚辚前行的四辆大车,目光沉郁:“天下之大,定然会有我容身之地,他日,我自会回来。”
到底,她还是没将要寻找两个妹妹的事情说出。
此乃天大的机密,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杨家阿弟。
杨世海觉得面前的阿姐,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可是,那绝世风华的样子,那熟悉的味道,却还是之前的阿姐。
“阿弟,我的事,望你莫要告诉大郎。”唐缨本来要上车,突然又转回身,看着杨世海叮嘱了一句。
“阿姐,阿兄他,这些年,一直未娶!”杨世海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对着唐缨说了这样的话。
“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于昨日宫中大火吧。”唐缨幽幽地看着远方,“请一并转告世伯,我之事,只愿你和世伯两人知晓,切莫让大郎知道,为了唐家,也为杨家!”
说完,上了马车。
杨世海呆呆地看着一众马车,沿着官道,向北方驶去,心中怅然若失。
沿着官道向北行三十里,有一座险峻高山,虽然连月大旱,但昨日一场暴雨冲洗,此时远远看上去,山上松柏苍翠,涧水长流。
这里本是个避暑的绝好去处,只是北边僻静,再加上北门外是个乱葬岗,大家到底忌讳,所以来往人烟稀少。
一行大车一路疾行,不敢有丝毫耽搁,巳时时分,终于离了官道,向左拐上了一条小道。
沿着小路勉强行走了五六里路,路越来越窄,唐缨坐着的马车小,勉强可以前行,到了一处向阳的缓坡下,四辆大车终于不能再向前半步。
阿九和兼伯跳下车,阿九指着前面一个坐北朝南的缓坡道:“阿姐,我阿耶和阿兄就葬在此处。”
唐缨轻轻点了点头,下了车,星儿将云儿也扶下了车,两人的风寒之症已经完全好了,只是云儿的脚伤还没有好全,踩在地上,还有些不便,星儿便先扶着她上了坡。
兼伯指挥着众人,将尸身一个个抬上缓坡,又拿了车上带着的锄头铁铲,十多个壮汉一翻挖刨。
昨日才下过透雨,地面松软,不一会,就在缓坡上挖出三排土坑,每排十三个,共挖了三十九个。
按照昨夜在油布袋上所作的标记,众人一一将三十九具尸身连同所垫的草席和油布袋,在唐缨的指点下,按照长幼辈份,一一放入坑内,将土回填。
唐缨下车时,便和阿九在山下的河边折了一堆柳枝,此刻,她在每一座土坟前插上一根柳枝为记。
农家有谚语:五月初五,可插棒杵。说的是端午时节,随便插什么枝条都能成活。
几代相传的士家望族,却无声无息地葬在这荒郊野外,无棺无椁,无碑无陵,只得一枝折柳插于坟前,所有人,都内心凄凄然。
唐缨用了一个竹筒,往刚插下的柳枝上浇了定根水,这水,是她从空间里打来的灵泉水。
带着云儿和星儿在新坟前叩了大礼,阿九和兼伯与一众行街坊也跟着叩了三个响头,算是对义公的敬重。
街坊们先下了坡,在坡下河边洗净手脚,将马车上的马匹解了下来饮水吃草,众人坐在柳树下,吃着早上阿九在城门口买的胡饼,喝水等候。
唐缨又随着阿九和兼伯来到缓坡另一侧,那里同样有九座小小的土堆,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这是坟堆。
阿九刚才看见唐缨折了柳枝在坟前为记,也学着去折了几支回来,在父兄的坟前各插了一支。
唐缨同样用灵泉水浇了定根水。
一同叩了赵家坟前的头,唐缨问兼伯,此处是何处?
兼伯说道:“此处是清溪山,山上有一个清溪道观,只是少有人烟。沿前面的小路再往前行十五六里,便是清溪镇甸。”
“清溪镇?”唐缨轻轻念到。
“娘子,清溪镇离着令都约莫五十里,却又因不在官道上,镇上倒是一向清平,平时里,只有少数收山货的外人进出。”
唐缨打定了主意,她要先到清溪镇,寻一处安身之所,再慢慢寻找妹妹,图谋今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