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京中几位大人都忙着退回侵地了?”唐缨含笑看着兼伯。
兼伯这半年来,将京中几位大员的动向摸得清清楚楚,此时见问,连忙回道:“小姐,宣州李家案子上报后,史部黄尚书和御史大夫曹大人老家最早开始将田退了,后来,陆续还有一些家中有占田占地的,也都退了些,现在又都停了下来,大概是试探朝廷的意思。”
“现下李家案子皇上不说话,没退的,恐怕是不会再退了。”杨世海哼了一声。
京中重臣,哪家不是有良田万倾?倒也不是像李家一般,近几年才巧取豪夺,大都是祖上有根基,一步步慢慢积攒出来,但若细细跟究下来,又有哪一家是干干净净的?
黄家、曹家和李家一样,都是本朝才后起的新贵,祖业无甚根基,因此,一旦族中有人上位,族人们便抓住机会扩充家业,出手难免便狠了些。
宣州百姓一闹事,原本黄、曹几家都在隔岸观火,听说那些个胆大包天的宣州官史们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把李尚书的亲弟弟、李家二老爷给拘传了,又从李家库房里拉了十多车银钱充公,还把案子报到了朝廷。
这两位大人落叶知秋,李家案一发,便慌慌张张传信回去,让老家速速将这些年所占的田地退了回去,也不管族人红了眼如剖心剜肉一般不舍。
那些有同样情由的朝中大员们,也纷纷暗中效仿,一时间,大靖上下,涌起一股暗中退田退地的风潮。
倒也不是家家都在退,一来有一些胆大的,肉痛到手的肥肉,攥在手中舍不得退出去;另外也有一些自恃是祖上积攒的祖业,就算是来路不太正,但年代久远,想必追根溯源,也难查实据,便观望着,并未动手。
没想到过了两个月,李家案子却留中不处,众人又渐渐侥幸起来,先前退得快的几家,后悔不迭。
又在心中暗骂宣州官员多事,攀咬一个李家,却将他们都牵涉进来,心里恨恨地,都想将那几个不长眼,不知天高地厚触怒官员利益的臭虫捏死。
没想到圣意难测,君心无常。宣州那几只人人痛恨的臭虫突然在年底集体升官晋秩,还是皇上亲派宫中太监宣的旨。
旨意天下皆知,明摆着告诉天下人,靖帝对宣州所作所为认可嘉许。
一时间,还在观望的众人,又纷纷将暂停了的退田退地风潮动了起来,年前各地县衙里,一下子便办理了多起朝中大户族人将田地退回地方官府重新分配百姓的大事。
可年后的正月十五,虽说还未开朝,但百官齐聚的宫宴上,却是李家出尽了风头。
靖帝在重华殿大宴群臣,跟随入宫的命妇小姐们便在后宫由皇后率着众嫔妃饮宴。
靖帝这几年其实很少举办这样的宴会,朝政日稳,他也懒得再笼络人心,应酬这些虚礼,只是工部动作很快,赶着在年前修建完成了去年烧毁的几座宫殿。
李良娣便在温存之际向他进言,说宫殿新修建好,要不,热闹一下,好好添添喜气?
靖帝不由得心动,喜气添不添的倒也无所谓,只是,好好去去晦气倒应该。
更让他龙心大悦的,是洗英殿里传了话过来,说是这半年过来,昭仪娘娘病大好了,要与良娣妹妹在上元节宫宴上为圣上献舞。
李昭仪去年救驾脸上被烧伤,他虽然心中痛惜,却再没有去看过那张被毁了花容月貌的脸,如今说是病好了,那必然是又可重见美人了?
“你说,李昭仪脸是真好了,能出来见人了?”靖帝一个人在大殿上沉思时,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福海看了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这才确认皇上在和他说话,连忙绽开笑脸,“好了,好了,肯定是好了!皇上您就等着宫宴之上惊艳吧。”
靖帝瞪了他一眼:“你又没见到,你怎么这么肯定?保不齐是惊吓呢。”
福清笑得越发灿烂,“绝对不会,皇上您想,李娘娘那么爱美的一个人,要是真有哪一点不妥,她怎么肯主动出来见人?”
那倒也是,靖帝也点头,这半年来,李昭仪可是一步都没有迈出洗英殿过,一个人也没有见过呢。
“也不知是哪个太医,竟然有如此手段,能让李昭仪出门见人。”
“皇上,老奴听说,是李夫人从天宝楼求的秘药。”
“哦,这个天宝楼,确实是不错。朕这半年来,吃着他们的丸药,竟是神清气爽,感觉年轻几岁呢。”
“是啊是啊,皇上您现在看着,红光满面,龙马精神,象才三十岁呢。”福海笑得甜蜜。
“油嘴!”靖帝笑骂了一句,又道:“太医署现在用的这些新药听说颇有疗效,朕听皇太后说,服用又甚是方便,老十四进药有大功,你去请他,上元节宫宴上,朕要重赏!”
福清越发笑得灿烂,领命而去。
新修建的重华殿金碧辉煌,宫灯如火,照得殿内如同白昼。在比先前更大了一个倍的大殿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宫人们如流水般送上精美的菜肴和美酒。
大殿内不断响靖帝爽朗又不失威严的响亮笑声,伴着群臣的恭贺吉祥话,一片君臣同乐的景象。
这种晏会,吃什么喝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在努力说笑着,熏染和营造着节日的气氛。
大概只有一个人是真正关注着面前的菜肴美酒。
赵贞石坐在离靖帝龙案最远的一个角落里,对着面前几案的一盘白玉鲈鱼,舞着一双银筷,吃得不亦乐乎。
京中四品以上宫员今日皆在宫宴范围内,赵贞石刚到户部上任两月,这是第一次参加宫宴,也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皇上。
新建的大殿太大,赵贞石隔着靖帝太远,看不太清面容,只听到笑声。
“圣上龙体康健,真是我等臣子之福啊。”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听得到笑声中气十足,赵贞石不由得心下喜悦,嚼一口鲈鱼,自己斟满一杯美酒,心满意足地端起一口喝下,闭了眼睛喃喃自语。
“赵大人好雅兴,吃个宫宴都能如此滋味盎然!果然不同凡响!”耳边陡然传来一声哂笑,声音冰冷,如铁刀擦摩锯齿发生的声音,让人生涩。
赵贞石一惊,差点一口酒菜喷了出来。
谁?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