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凄婉的唱词配着瑟瑟的琵琶之声,只听得人黯然心伤。
“但这女子为何又进了青楼呢?”尹天旷又问道。
“这话说来,倒另有几分意思。”那酒客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块鸭肉又道,“那富家公子倒果真是个痴情种子,这女子害得他家破人亡,他竟然心中对她还是万般不舍,日日去找她。说那女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女子深知这男子占有欲极强,竟将自己卖进了人尽可夫的青楼,日日与恩客调笑,还与那公子说,想与她重温鸳梦,花钱来青楼即可。那公子果真是用情极深,竟然从胸腔里喷出一口血,就此死了。”
众人又不禁默然。碧箫哀叹一声道:“冤孽啊。”
却听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王爷朱瞻圻冷哼了一声:“自作自受。”众人甚是奇怪,没想到这小王爷突然秉持起公平正义来了。却听他后面接着道:“费尽心机抢到手女人却没本事留住,废物。”
那些酒客不知道朱瞻圻何许人也,对这种清奇的脑回路皆颇为愕然。其他人对朱瞻圻多多少少都有几分了解,一笑了之。
尹天旷见廿廿神色悲寂,怕她伤了心,忙指着窗外道:“看,其他几艘画舫都已到齐了。果真是热闹啊!”众人这才从刚刚的故事中抽离出来,一齐探头向窗外望去,只见那萧清菡的画舫旁边又停了三只装饰精美的画舫。
原来这花魁大会便是当地最有名气的四个青楼头牌来争夺花魁。
“大叔,那这第二个姑娘是什么来历呢?”魅姬问道。那酒客见有美女来问,倒也乐意回答,说道:“这第二个姑娘来历便更大了些,那是铁铉将军的女儿。”
众人齐声“哦”了一声,不由一起朝着那青楼女子望去。只见那女子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肢轻亚,美而艳,丰而柔,骨体皆媚,真乃天生尤物,比之魅姬倒也不相下。她身着一袭酒红色的长裙,长长的衣摆一直摇曳到地,石华广袖,衣被灿然。
那画舫中铺满了各色鲜花,红衣女子坐在鲜花之中,不梳发髻,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一般一泻而下,只在头顶束了一只花环,配着姣好的容貌,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铁铉乃山东参政,本是个文人,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靖难时与都指挥盛庸歃血为盟,死守济南城池。成祖皇帝围城三个月,水攻、火攻都攻克不下。最后只得弃城而走。”酒客说的兴起,又道,“据说成祖皇帝在铁铉手中吃了不少败仗,最后改用炮攻。那济南城也只是石土之城而已,哪里禁得住几十门大炮齐轰,你们猜那铁铉是怎么应对的?”
“怎么应对的啊?”廿廿眨巴着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问道。
“哈哈,他竟让人做了太祖皇帝的牌位竖在城楼面,那成祖的大炮若是轰来,就是打了自己亲爹。”
忆梅山庄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朱瞻圻依旧沉着脸,看不出表情,明轩皱着眉头,瞪圆了眼睛。其余的魅姬和鬼蜮双蝶想笑又不敢笑,煞是尴尬。
“据说后来成祖攻下南京城,那铁铉被俘之后,成祖皇帝让人割了他的耳朵和鼻子用油烹了又放到他嘴里,还问他好不好吃。你猜那铁铉怎么回答?”酒客接着说道。
这时只听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众人一齐回望,说这话的却是惜字如金的小王爷朱瞻圻。那邻桌的酒客本来有些喝多了,说的有些忘乎所以,此时才想起来有京城来的皇亲贵族在坐。不由忙闭了嘴。
尹天旷见他不敢再说,于是接着道:“那铁铉的家人全部被斩首,只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被没入了这南京教坊司。估计就是这船的姑娘了。”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当真是大厦倾之,焉有完卵;英雄末路,悲哉壮哉。”
另一个酒客说道:“据说这女子还曾经做过一首诗:教坊脂粉洗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已无家。云鬟半绾临妆镜,雨泪空流湿绛纱。今曰相逄白司马,樽前重与诉琵琶。”
众人不由又都有些悲切,朝着那红衣女子望去。那女子却笑意盈盈,春色照人,两只眼睛就如天的繁星般明亮闪烁,全然看不出任何悲戚之色。
廿廿刚刚觉得似乎有人一直朝这边瞧着,回过头仔细朝人堆中望去,却见不远处太子朱瞻基与侍卫金矢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坐着,廿廿刚想朝他们打招呼。却见朱瞻基向自己笑笑,竖起食指放在嘴前,做了个静默的手势,于是忙闭了嘴。只是见那金矢似乎面有不忿之色,不禁有些奇怪。
一阵风自雕花的窗棂吹了进来,裹挟着河水的咸腥与脂粉的甜腻。夏天,就要到了。
“那第三个姑娘又是什么来历?”魅姬又问道。
那酒客摇摇头道:“这另外两位姑娘都是最近才来到南京城的,在下真是不清楚了。”众人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清楚,还是怕言多有失,却也不再去追问。
忽地,只听一阵曼妙的琴声传来,众人闻声一齐向外望去。却不知第一位白衣姑娘萧清菡怀中何时多了一张古筝。她微微低着头,十根玉指在古筝轻轻一抹,一阵悦耳的乐声如春水般流淌开来,煞是惹人心醉。
“这姑娘琴弹的倒是不错。”尹天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星远笑道:“对于琴技星远是一窍不通的。但是能得到公子一声好却是万分不易。想来这姑娘的琴技肯定是极佳的。”说着,倒也似模似样地摇着头“欣赏”起来。
却见廿廿又拍手道:“天哥,你看!”说着,小手指向窗外。
却见铁铉之女忽地站到了画舫之,展开长袖随着那琴音舞了起来。寥寥夜色中,就似一只火红的蝴蝶一般,绚烂夺目。这边正舞着,那第三个画舫当中忽地又传来一阵清丽的歌声,只听那歌词唱道:“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歌声迤逦婉转,裹挟着淡淡的哀愁。
“佳人、美酒、清音、妙舞,这秦淮河一游倒真是不虚此行。”尹天旷道。
此时却听店家老板清了清嗓子说道:“下面在下将这花魁大选的规则说一下。这花魁大选不光看貌,还要看才艺。这几位姑娘有的擅歌,有的善舞,请各位客官根据各位姑娘的才艺和相貌整体品评一番。用花来投票。”
“用花来投票?”不少人都颇感兴趣地抬起头来凑热闹。
只听那店家继续朗声道:“各位客官,我们这里每个小店都兜售各色鲜花,一共三种。这杜鹃花是十两一枝,樱花五十两一枝,白玉兰一百两一枝。各位客官可以吩咐小的们买哪种花,买多少枝。小的们自会送到姑娘们的画舫中。最后看哪个姑娘画舫中的总价最高。”
“哈哈,以鲜花选花魁,当真是香艳啊!”有人高声叫道。
那店家笑了笑,又道:“花魁大选后,花魁皇后还会在众位恩客当中选择一位共度良宵。”说完,不由哈哈笑了起来。酒楼里的众位客人也都跟着起哄。
哄乱间,已有几个手挽花篮的小姑娘走进来卖花。竹编的花篮里放着红色的杜鹃、粉色的樱花、白色的玉兰,衔珠缀露,煞是可爱。
“天哥,你看谁了?咱们要不要也买来几枝送给哪位姐姐?”廿廿兴高采烈地看着那些卖花的女童,言笑靥靥。
此话一出,王府众人倒是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却撺掇自己的情郎给其他姑娘买花。
尹天旷笑笑道:“这几位都是难得的美人儿,只是那第一位姑娘太清冷,第二位又太艳丽,第三位声音倒是好听,只是这歌声在哀愁间也夹了几分恚怨之意,便没有那么清丽可爱了。这第四位姑娘嘛……”尹天旷话音未落,忽地只听一阵袅袅的清音随着清幽的晚风自敞开的窗口飘散进来,似山间的一捧泉水般空灵又清冽。
“天哥,这不是你时常吹的曲子吗?”廿廿忽地瞪大眼睛,拍了拍手,朝着尹天旷看了一眼,忙又向窗外望去。只见第四只画舫中,一个身着淡紫色回族服装的少女,正用一双玉手捧了一只竹笛,淡淡地吹奏着。她静静地坐着,微微颔首,如秋水般的一双美目盯着微澜的河水,美丽的面庞写满心事。
“是阿依慕!”星远忽地叫了起来,声音中的惊喜直从胸腔中溢了出来。“公子……”他匆匆瞥了尹天旷一眼,语气中带着祈求,随后又转头望向画舫中的阿依慕,眼光便再也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