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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舒和耳中,她有些惊讶:“本宫思来想去也没碍着皇后娘娘什么,她为何要去养心殿跟皇上说那些?”

皎露打抱不平道:“谁知道呢。大约是皇后娘娘嫉妒小主儿您的恩宠,自己又没法子得宠,这才出此下策跑去跟皇上说呢。”

舒和随手拿起案上的膏盂,用手指轻轻蘸了一点薄荷油按在太阳穴的,漫不经心道:“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以后见到了皇后就当咱们不知道这件事,免得尴尬。”

皎露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一晃,忙道:“小主儿,奴婢听养心殿的人说,皇后娘娘说是宸妃告诉她让她去挑拨您和皇上的。”

舒和诧异,带着半信半疑的神色瞪大双眼:“果真?”

皎露肯定地点点头:“错不了,皇上斥责皇后娘娘,她万不得已便说出了是宸妃叫她去的。何况今日上午六宫请安过后宸妃的确在永和宫逗留了片刻。”

舒和的脸胀得通红,她顿时怒发冲冠,霍地站起身:“原本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却没料到她是如此下作,竟在背后捅刀子。”

皎露亦气不过来,帮衬道:“是呢。这个宸妃真是可恶,自己妒醋又不敢去皇上跟前儿说,只好怂恿老实巴交的皇后娘娘去说。还好皇上袒护小主儿。”

舒和细长的眼微眯,勾勒出一丝狡黠,她银牙暗咬,笃定道:“她连番算计,我绝不能一忍再忍,由着她踩在我头上兴风作浪。”

皎露有些不懂:“小主儿您要做什么?奴婢与您一起。”

舒和轻哼一声,冷笑道:“林璟愿病着,经不得吓。我与她同为姐妹,理应去关心关心她。”她勾唇:“听说历来皇帝总要在兽苑养些藏獒以便在木兰围猎时协助捕杀猎物。”

皎露顿时会意,咧嘴笑道:“是,不过这獒子凶猛,不好驯服。”

舒和走下踏阶,胸有成竹道:“不怕,本宫好歹在草原上待过几年,这些牲畜还是驯服得了。”

皎露眉眼飞扬,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态:“小主儿非得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必得让她知道咱们的厉害!”

“你让常瑞去兽苑给我牵几只獒子来,务必要凶猛壮硕的。还有,心霈今儿不当值,别让她知道了咱们的事儿,否则她又要阻拦本宫了。”

过了午后,大雪总算停了。因天寒地滑,所以宫内进进出出的宫人便格外稀少,除了甬道上几个洒扫的太监极不情愿地扫着地砖,亦或是修剪枝桠的宫女们莳弄着花草外,算得上是万籁俱寂了。

是惊天动地且起伏不断的犬吠声惊破了这个初冬的宁静。

启祥宫的朱漆宫门豁然开着,彼时璟愿正披着一袭雪白的水貂大皮子实在廊下看着启祥宫的宫女太监们欢欢喜喜地在院里堆砌着雪人。冬日的冷光衬得她原就肤白胜雪的肌肤有了几分苍白的病色,却也难掩她如枝下冰棱一般清璧动人的容颜。

一旁有娉兰沁露垂肩按腿,又有恬常在陪着闲话。

恬常在正奉承着璟愿的水貂皮子,听得几声犬吠又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可那犬吠声却越来越迫近,刺激着耳膜。

只见一行人绕过启祥宫院的影壁,煊煊赫赫地走了进来。

璟愿被这一阵势有些吓着了,正起身子一看却见十来个小太监提着几只大笼子,里面的猛犬正张牙舞爪留着哈喇子地狂吠着。而人群之中那个穿着水红色满绣梅花对襟弹花袍,格外明艳俏丽的女子的是舒和。

璟愿被那猛犬的吠声惊得花容失色,还是带着怒意,勉强镇定地问道:“旖妃,你带几只獒子来本宫宫里做甚?”

舒和也不回答她,勾唇一笑。她轻轻抬起手,微微一扬。常瑞便会意,让小太监们卸下笼子,打开笼门。

那门一打开,笼子里的藏獒便发了疯似的狂扑了出来,在启祥宫院内肆意奔跑。

舒和从袖中拿出一只铜色的摇铃,晃动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摇铃本是训獒专用,几只藏獒听了这声音便更加发狂,如脱了缰似的,顿时叱咤着启祥宫。

舒和十分得意,朱唇轻启:“小的们,你们在兽苑常日关着寂寞难耐,今日本宫特地带你们来这启祥宫,你们便只管给本宫好好撒欢儿。”

启祥宫上下顿时乱作一团,璟愿害怕得忙站起身,可花盆底一个不稳,往后连连踉跄了几步,貂皮拖尾为廊下消融雪水浸湿。娉兰虽也惊惧,却也连忙扶稳了璟愿。而余下的宫女太监,除了两个胆大的太监忙操着扫帚胡乱扑打着,余者皆是慌了神色,四下逃窜,躲避着那几只藏獒。娉兰连连呼喊宫人们护着璟愿,恬常在最是狼狈,原想躲在人群之中,却一个闪过不稳,直直跌入那有半人高的雪人儿堆中。满身衣裳鬓发上,沾满了稀碎的白雪。

皎露见此状,便捧腹大笑,讲捧着的一盆肉糊如泼水一般泼洒在院内,那汁水溅在宫人门的身上,獒子闻了气味便更加癫狂,不顾一切地循着气味去扑咬。皎露满面喜色,故意提着嗓子道:“宸妃娘娘病着,咱们小主儿关心您,特意带了这几只崽子来给娘娘您热闹热闹。”

恬常在被吓得怔在原地,回过神后便连连惊叫,连滚带爬的想爬进启祥宫殿内,她又急又恼,喝道:“旖妃,你太嚣张了,你竟敢在天家禁地纵恶犬伤人!”

“是么?”舒和反唇相讥:“本宫知道宸妃敢在背后捅本宫一刀也少不了你的功劳,今日你正好在这儿,就不麻烦本宫再去延禧宫一趟了。”她说罢,便顺手拿起常瑞手中一块肉饼,蘸了点儿汁水后朝着恬常在便如抛球一般轻轻一甩手,那肉饼不偏不倚落在恬常在身上。两只黝黑的年长藏獒便迅速闪到了她身前,全身油亮黑黄的毛发竖起,发着极具侵略意味的低吼,微张开的口边呼着热气。

恬常在已然慌了神,那两只藏獒一步步逼近她,很快便扑到她身上胡乱撕扯着她的衣裙。她吓得热泪向眼角四周迸出,哪顾得上说话,只见她手脚并用,在雪堆中打滚般后退。那年长藏獒似是不肯放过她,朝着四方天空一声吠叫,从庭院中唤来几名同伴。几只藏獒乌紫唇边拖着涎,凶狠的黑眼直直怒瞠着恬常在,发出此起彼伏嘹亮的吼叫声。

璟愿终是忍不住,挣脱开层层护着她的人群后鬓发便有些散乱,她气急道:“旖妃,你是失心疯了,平白无故的跑到本宫宫里撒泼。”

“平白无故?”舒和不禁嗤笑,瞪着她道:“也不知是谁啊,尽在背后做那一水儿见不得人的事?”

璟愿也还不怕,慌乱中反而多了几分从容自若:“是本宫让皇后去说的又如何?皇上身为人君就理应雨露均沾。你如此跋扈,还纵犬伤人,就不怕皇上知道了责罚你么?”

舒和见璟愿十分生气却又还是那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心下更是得意,笑得前仰后合:“就算皇上知道了又怎么了?总归是你林璟愿先算计我在先,还有天象的事,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是你安排杜箸兰换了药来害我。”

一只棕黄的藏獒轻轻一跃,扑上了台阶,璟愿被吓得连连后退,娉兰又气又急,哭得泣不成声。只得壮着胆跑下台阶,跪在舒和跟前儿求饶道:“旖妃娘娘,咱们小主儿尚未痊愈,经不起这样折腾啊,奴婢求您赶紧让那几只狗停下来吧。”

皎露忙雪上加霜:“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话是宸妃娘娘说出来的。如今认错道歉,自然也该宸妃娘娘亲自来才是。”

璟愿气得头晕目眩,却丝毫不肯退缩:“本宫为何认错!”

舒和昂起头,洋洋得意:“林璟愿,本宫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不要在背后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本宫,中了你一次计就真把本宫当软柿子了?”

一片狼藉间,是门外一个太监高喊一声:“太后驾到——!”

舒和恍惚了一瞬,忙整理好仪容,不卑不亢:“臣妾给太后请安。”

几个功夫了得的侍卫忙制服了那几只藏獒,关进笼子后便迅速拖了出去。

太后不怒自威,脚步却迅疾地走了进来,环顾启祥宫院落上下,已被糟蹋得混乱不堪。她疾言厉色道:“半个时辰前就被犬吠声吵得不能安宁,过来一看,原来是你们闹得幺蛾子,弄得乌烟瘴气!”

璟愿见太后来临,一颗惊惧的心总算定了下来。奈何她鬓发散乱,又是十分要面子,一时之间竟忍不住垂下泪来。

太后见状,又见台阶下倒着一更加狼狈的女子是恬常在,她已吓得晕厥过去,倒在雪中。太后道:“把恬常在抬回延禧宫,叫太医好好医治。”她回过头见舒和立在一旁有些怯怯的,便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神色:“你们两个跟哀家来慈宁宫。”

慈宁宫内熏香四溢,舒和与璟愿并排跪在太后身前,太后屏退殿内的宫人,压制着的怒火才蔓上眉头:“荒唐至极!哀家在这宫里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不堪的事,简直是不可理喻!”她垂下头,扫了她们一眼,郑重道:“说吧。”

舒和丝毫不畏惧,轻轻一剜跪在一旁的璟愿,更加理直气壮,便一五一十地讲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而璟愿却也不是认怂的,舒和每说两句她便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驳回。

太后听了一阵,知道了个前因后果。训斥道:“好歹都是皇帝的妃子,一个个的有位份又有资历,却为了一点儿小事把宫里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你们自己说,是不是让底下的奴才看笑话?”

舒和一耳听着太后的训导只觉得既不解气又无聊,一双眼睛圆溜地把殿内陈设打量了一遍,故作无奈的口吻道:“太后您说的是,臣妾今日的确莽撞了。可您一向是知道臣妾的性子的,直来直去从不耍什么刁滑心思。若非有人非盯着臣妾不放,在背后戳脊梁骨,总不能任人宰割吧?”

璟愿轻轻侧首看她一眼,不慌不忙地陈情:“皇上是天下的皇上,身负万民。旖妃总想一个人独霸着皇上,臣妾只不过看不过,替太后与皇上着想,这才去劝了皇后娘娘。”

舒和反唇驳回:“阴阴险险的见不得人也就罢了,却还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味地在这讨嫌。”

太后觉得这些话不堪入耳,喝斥道:“且不说嫔妃的仪态,哀家瞧着你们两个再怎么也都是十八九岁的人了,怎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与民间的孩童无异?竟还纵犬闹宫,这让恒贵人常常在还有宫外的那些福晋命妇知道了你们的奇闻逸事,该怎么议论皇帝的后宫呢?”

舒和也知道太后是动了怒了,憋着一肚子怨气发作不得,只想着听完训导离开慈宁宫,才口不应心道:“太后教训的是,臣妾认错了,甘愿领罚。”

太后长叹一声:“皇后软弱,管束不好你们,哀家不能坐视不管,否则这后宫岂不没了章法乱了套!旖妃,哀家就不明白了。你也是大家大户出来的格格,怎么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跟这蛮夷之人一般粗鲁。”

舒和犹自垂下头,太后无奈,却到底也深思熟虑顾及着她们的家室,便正色道:“罢了,哀家看你们都还是孩子,日后得慢慢教你们。不过这次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哀家不能不责罚你们。即日起,你们每日给哀家去雨花阁跪诵经文一个时辰,直到常常在的胎平安落地,既是为她祝愿也当为你们自己聆听佛音,静静心。还有,你们两个身为后宫嫔妃的表率犯了错受罚也得为表率,便每人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璟愿叩首谢过,闷闷道:“太后责罚,臣妾明白了。”

太后睨她一眼:“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成日里三病两痛总不见好。若有疾便好好养在自己宫里医治,别总和封氏那样的小门小户搅合在一起动歪心思。”

皇帝午睡过后便知道了消息,忍不住又气又恼,情急之下忙唤了舒和过来,责怪道:“舒和啊,你真是越来越张狂了,竟然敢从兽苑寻狗去闹启祥宫。还好皇额娘并未重责,否则朕又要想什么法子保你呢?”

舒和自然是傲然的,冷冷道:“皇上不保便不保,左右你们都保不了我,我就自保。”

皇帝被她说得目瞪口呆:“你就会气朕!”

而自被皇帝训斥虽训斥舒和,可更多的却是怜惜。自那日被太后责罚后,舒和与璟愿每日晨昏必至雨花阁诵经,虽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却也还安分。而皇后自那日被皇帝责怪后,接连着数日,皇帝并未再踏足过永和宫,如今又因着舒和纵犬闹宫一事太后责怪皇后安顿后宫无方。皇后每日焦虑,一来二去的竟憋出病了。皇后整个人也奄奄的,起初还只是闹得肝郁气滞,后来时间再长些时,太医便诊出了心悸之症。皇后日日用药调理着,因喝药的缘故,常日里神色呆倦。再到后来,索性以天寒路滑为由,干脆罢了嫔妃们的晨昏定省。而宸妃林璟愿的身子渐渐好转,皇帝提醒两句后,也并未多责怪她。一来二去的,倒愈发让舒和与璟愿的恩宠尘嚣之上。

连太后的千秋家宴皇后亦是含着山参片吊着精神勉强支撑。私下里她也不是没有责问过璟愿,璟愿却衔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不卑不亢道:“臣妾只是建议皇后娘娘您自己处理,哪里又让您去跟皇上讲了,您当然不能怨在臣妾身上了。”

如此,皇后便也无言以对。讪讪的回到自己宫中照料常常在,平日里除撷芳殿探视以外就闭门不出。

连惠子揶揄道:“虽说宸妃居心不良,可皇后娘娘也真是无事生非,轻易就被人挑唆了。姐姐您得皇上宠爱碍着她什么事了啊?她不照样是皇后,偏要巴巴儿地去找皇上说一通,还不是自讨苦吃。”

舒和心中郁郁不闷,她懒懒道:“皇后一向木讷没主意,启祥宫三言两语哄的她团团转,我也不怪她。只是我也想不明白,皇后位高权重,又有嫡长子,为何总是殚精竭虑的。”

惠子捻着一枚酸奶枣泥糕咬着吃了,红红的脸颊显得她格外珠圆玉润,恰似一颗涨红晶莹的樱桃。她扇扇羽睫,嗤笑道:“她不就是怕你恩宠太多了,来日生下皇子威胁到她的孩子和她自己么。”

舒和不屑道:“那皇后娘娘真是会长远打算。宸妃的恩宠也不比本宫少多少,也没见皇后去算计她啊。”

惠子意态安然道:“姐姐,宸妃再得宠都是汉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做皇后的,可你不一样。”她微微倾身,犹自嘟囔着道:“其实姐姐出身这么高贵,恩宠也不缺,生下皇子也是必然的事。姐姐要是想做皇后,那也没她什么事了。”

舒和转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她:“惠子你说什么。你这话在永寿宫里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外头可不许这么没顾忌的。否则被人听了去,你该怎么好呢?”

惠子亦有些害怕,低声道:“那我不说了,这宫里的点心我还没吃够呢,我还得留着命再多吃点儿。”

舒和忍俊不禁,塞了一颗草莓到她嘴里:“你呀你呀。什么东西都能跟吃想在一块儿,仔细天天吃着身子走形变样了,到时候可别哭哭啼啼的。”

惠子舌头发涩,忙吐在旁边的盂盆里,耷拉着脸气急道:“姐姐你干什么?这草莓酸的我舌头发涩。”

舒和笑意愈浓,打趣道:“我就是要好好治治你,皇上都宠的你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我便让你清醒清醒。”说着,舒和便迅速起身转到惠子身前,伸出手挠着她。

惠子受不住痒,又是生气又是想笑,只一个劲儿地挣脱着,奈何拗不过舒和的力气,便连连求饶:“好姐姐,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好姐姐。”

舒和也逗弄地累了,坐下喘息道:“你这小机灵鬼的,嘴里说求饶,心里指不定盘算什么呢。”她又道:“依月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惠子笑道:“今日皇上一早便让韩成去景仁宫传了旨,说是皇上让她伺候笔墨。”

舒和心下顺朗:“依月精通书法,她去伺候笔墨,皇上定会满意。”

言语嬉笑间,心霈神色忡忡地跑了进来。舒和见势不对,当即问道:“心霈,怎么啦?”

心霈朝后看了一眼,又看着惠子,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惠子当下便会意:“姐姐,那我先回自己宫里了。”

舒和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朝着心霈道:“没事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心霈福了一礼,压着声线小心翼翼道:“方才奴婢本要去看看小季子和小平子将东配殿里的神龛打扫地如何,结果发现新来的一个小宫女桃音在东配殿外面鬼鬼祟祟的游荡,奴婢当时以为没什么,可皎露告诉奴婢,奴婢和小季子他们前脚刚出东配殿,桃音后脚又进去了。”

惠子不解道:“她进去干什么?”

舒和满脸疑惑,瞪大了瞳孔:“东配殿里供着佛堂,她的身份是不能去拜的。这其中必有古怪,她现在在哪里?”

心霈凝重道:“皎露告诉奴婢的时候,桃音已经出了永寿宫了。现在皎露在东配殿检查,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舒和的笑意渐渐凝固,她坚定道:“这件事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做得很好。本宫自己去东配殿看看。”

皎露做事也是雷厉风行,很快便寻出了端倪。舒和刚踏入东配殿,皎露便捧着东西上来回话道:“小主儿,奴婢在神龛底下搜到了这个。”

舒和一看,顿时瞠目结舌。那盘子上摆放着的,是两个极其丑陋衣着却华丽的布偶。舒和随手拿起一个,见上上面扎满了银针,还有一张字迹分明的纸条。

皎露立马反应过来,慌张道:“小主儿,这纸条上写着的是太后的生辰啊!宫中命令禁止巫蛊之术,而且这冒犯的还是太后,若是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心霈试探地看着舒和,肯定道:“这东西应该不是桃音自己诅咒,而是做好了在等着小主儿呢。”

舒和怔得迟迟说不出来话,如有万斤巨石压在胸口。她的神色一点一点黯淡,似是不可置信一般。

惠子奇道:“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到底有什么意思吗?”

“毓嫔娘娘来自东瀛,可能有所不知。厌胜之术是以诅咒厌服其人,是民间的一种巫术行为,在外面很多工匠地位低微,很多无良雇主会对其肆意欺压,克扣工钱,当他们感到深深不忿时便会在施工期间以厌胜术进行报复,被施以厌胜者,一旦中咒,轻则时运不济,重则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毓嫔急急道:“姐姐,这若被太后发现了以为是你做的该怎么办?咱们要不要赶紧先去禀命太后?”

舒和的目光渐渐凌厉起开,如遮蔽月亮的乌云渐渐散开,散发出利刃般的光芒:“本宫早就觉得桃音不对劲,早先和依月闲聊时,她便时时在旁边窥探。如今她这么看得起本宫,给本宫准备了这么大的礼,本宫怎么能辜负了她?”

舒和抓起两个布偶,狠狠地撕掉两张纸条,不紧不慢道:“这好东西必是桃音刚刚埋下的,她此刻怕是已经到了慈宁宫请皇太后了吧,咱们不如就将计就计,看她唱这出好戏。”

很快,常瑞便慌慌张张地过来道:“小主儿,太后娘娘的仪仗快到永寿宫了,旁边还有恩贵嫔。”

舒和携众人走到正殿,吩咐道:“一会太后过来,你们切不可露了神色,一切都跟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明白了么?”

只听见外头一太监尖着嗓子高声道了句“太后娘娘驾到——!”

舒和与惠子,见太后前来,忙恭恭敬敬地迎上去,果真看见桃音怯怯地站在一行人之中。她们如常行过礼,舒和满面春风道:“不知太后今日贵步踏足永寿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臣妾洗耳恭听。”

太后神色冷漠若冰霜,令人探知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她直直走进正殿端坐,又朝回春使了个眼色,回春便立刻带着几个体型高大壮硕的老嬷嬷进了东配殿搜查。

舒和露出惊讶的神色,慌慌张张道:“太后,这是怎么啦?臣妾不知道。”

太后也不正眼看她,漠然道:“有人跟哀家举报,说宫里有人行厌胜诅咒之术,哀家特意来瞧瞧到底是谁这么大胆?谁在找死!”

舒和吓得忙跪下道:“臣妾断断不敢啊!永寿宫是绝对无人敢在宫里做这些违反宫纪的事,请太后明鉴。”

太后盯着她,眼神里多起一分希冀:“哀家倒希望你宫里没有,左右回春已经带人去搜了,到底有没有一查便知!”

桃音站出来,以奉承的口吻得意道:“太后娘娘,奴婢亲自见旖妃小主儿将行厌胜之术的布偶放入东配殿小佛堂的神龛下呢,奴婢一见便觉得不好,就是我悄悄进去看了一眼,那上面挂着的是太后的生辰八字,奴婢虽伺候小主儿,却也不能做这些大逆不道昧着良心的事啊。”

舒和狠狠剜她一眼:“桃音,你敢信口雌黄!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害本宫。本宫没做过的事,心里坦荡荡!”

惠子亦急着帮衬道:“太后,臣妾与旖妃姐姐交好,旖妃姐姐可不是这样的人。请您勿听了小人谗言。”

恩贵嫔立在太后身侧,扶着太后的手臂,理智道:“太后,事情尚未查出,倒也不能有定论,而且仅凭着一个小宫女的说辞也做不得数,就算是有,许是被人收买了栽赃陷害也是很可能。”

回春做事雷厉风行,很快便带着几个嬷嬷出来。桃音正得意的冷笑不止。

太后疑惑回春脸上是何神色,便问:“查出个什么啦?”

回春蹙着眉头,将手中的盘子呈到太后眼前,不紧不慢道:“奴婢的确在东配殿的神龛下发现两个扎满银针的布偶,可……可这上面并不是太后您的生辰八字啊。”

太后霍地拿起布偶,脸上露着狐疑的身上,朝舒和浅浅地笑了笑。恩贵嫔亦凑过头来看着,冷笑道:“太后您的千秋在十二月十一,而这个上面的日子却是五月初四,若是旖妃要行诅咒之事,怎么连这个都会弄错?”

“五月初四?”舒和不知太后之笑的深意,还是昂着头道:“五月初四不是臣妾自己的生辰么?难道臣妾恨极了自己,要诅咒自己不成?”

太后对着舒和温言道:“旖妃先起来说话。”她又将手中的布偶像扔抹布一样扔在桃音跟前儿,气恼道:“你睁开眼睛好好瞧瞧,这就是你说的厌胜之术,诅咒哀家?”

桃音拿起布偶仔仔细细地看着,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她连忙跪下,惶恐道:“请太后娘娘明鉴,奴婢的确是看见了旖妃将布偶放进去的啊,而且奴婢也亲眼瞧见那布偶上的生辰八字的确是太后的。”

舒和鄙夷不已,质问道:“本宫为何要诅咒太后?”

桃音跪行在太后跟前,扯着她的裙角,仿佛拉住救命稻草一般。她急急道:“旖妃对册后那日您在慈宁宫对她的责罚怀恨在心,平时对您言语也多有咒骂,这些奴婢都是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啊!”

舒和的目光像一把刀刃直直迫着她,没有半分温度:“你说本宫对太后怀恨在心,言语多有咒骂,那你不妨告诉太后,本宫是怎么恨的,是怎么咒骂的?”

桃音趴在地上,愈发慌忙,她早已吓得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又道:“奴婢不记得了,反正奴婢真的没有半分虚言啊!”

“没有虚言那你说啊?能编排出这么件大事污蔑旖妃姐姐,难道还不记得她说的话么?”毓嫔睨着她,十分恼怒:“你在永寿宫当差,不好好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却一心盯着旖妃姐姐,可见你别有用心。还有你说你亲眼看着旖妃姐姐将布偶带进佛堂,但姐姐若真要行诅咒,难不成还会拿在手里让你瞧见如何?既然你瞧不见旖妃手里拿的什么,又怎么能断定她进佛堂是行咒之事。还是说这件事情从始至终根本就是你一手安排的!”

舒和听着惠子这一席振振有词的话,心里不禁荡起万层暖浪柔情,她撇过脸朝惠子感激地笑了笑。又对着太后毕恭毕敬道:“太后,毓嫔说的不错,可见桃音对臣妾平日里的行踪了如指掌,臣妾做什么说什么更是无一不知。想来这也不会是桃音一个人做的,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她。”

恩贵嫔本就是个火爆的性子,没好气道:“这个桃音刚刚在慈宁宫回禀的时候那话说的滴水不漏,现在却漏洞百出,可见为人虚伪。怕是这布偶也是蓄意栽赃给旖妃的。这个桃音必得要好好查!”

太后凝望着桃音,的眼底浮起肃杀之气,仿佛浩大深邃的夜空要吞噬苍穹一般:“巴巴儿过来告诉哀家,让哀家冒雪前来看你唱戏。是你自己如实招来,还是让慎刑司的嬷嬷伺候你,你自己选。”

这话说的十分笃定,是即刻要置桃音与死地,且无法转圜。桃音吓得说不出话,连求饶都不会了。

舒和便道:“太后,这宫女是臣妾宫里的。臣妾宫里出现了这样的内鬼,是臣妾失职,不妨这件事还是臣妾自己来查,免得听了污秽之语脏了太后的耳朵。”

太后点点头,吩咐道:“既如此,那你务必要好好查。也给阖宫一个交待,让宫里诸人知道谋害主上是什么下场。只是在最终处置之前,不论查到什么,都亲自来慈宁宫回禀哀家一趟。”

舒和称了声“是”,便目送着太后一行人逐渐消失在永寿宫门外。

外头的雪下得纷纷撒撒的,廊下的雪被宫人们扫开后很快又被覆盖了厚厚一层。那雪花撒在宫人们的黑皮鹿茸帽里,倒像是黑夜里点缀着繁星一般。

寒风呼呼而过,舒和坐在永寿宫正殿外的台廊上,不禁冷的打了一哆嗦,惠子也坐在舒和旁边。常瑞见了,忙吩咐人搬了四个新烧的炭盆供在周围。

烧得正旺的炭火吐着火舌,呲呲的发出声响。偶有几片雪花飘进来,落日炭盆之中,便立刻消失不见。

桃音已跪在雪地里半个时辰,被拔去了冬衣,只着了一件青灰色单衣。远远看着,让人顿生寒意。

舒和冷冰冰的,也不正眼瞧她一眼:“本宫自问待永寿宫中谁都不薄,你们尽心伺候本宫,本宫会感恩戴德。但若你们生了谋害窥探之意,那本宫瞧着可真是生错了心思。”

宫人们一排排站在廊下,皆是噤若寒蝉,不寒而栗。皎露忍不住了,便朝她喝道:“你到底招不招,若再鸭子死嘴巴,我便拿着热炭塞到你嘴里!”

桃音怯怯的,只是一个劲儿地流着泪,如一只无力挣扎的小兽,好像任凭处置一般。她只是跪在雪地里,也不求情,眼底也无半分怨恨之色。

舒和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你进永寿宫前与本宫素未来往过,必不是你恨毒了本宫吧。这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还不告诉本宫到底是谁把你安排在本宫身边,指使你做这些事的?你放心,若你好好招供,并且所说的都是实话本宫无论如何都会留你一命。”

桃音的身子不断颤抖,任凭泪水肆意流淌,她抬头望着舒和,平静道:“小主儿,并无人主使奴婢,是奴婢看不惯您圣眷优容洋洋得意的模样,所以都是奴婢一己做下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舒和冷笑一声:“你倒忠心,但你觉得本宫会信你这句话么?”她坚定道:“主使你的人从把你安排进永寿宫让你替她们做眼睛耳朵开始,便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你所牵挂的东西来作为你的掣肘对吧。所以如今东窗事发,你却不愿意招供主使之人,是怕牵连自己的家人,本宫可说错了?”

桃音牙齿打着颤,她倔强地低下头,紧紧地攥着拳头,忍着道:“小主儿您想多了,真的是奴婢一己做下的,与旁人无关。”

舒和横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回廊上坐下:“好。你既这么大义凛然,本宫也只得作罢。那你既然认了这件事是你一个人做的,那本宫就告诉你,谋害主上,诅咒太后,不仅仅只有你需要凌迟处死外,你的家人,上至阿玛额娘,下至兄弟姐妹一样的都要赐死。为了报复本宫,赔上一家子的性命,值不值啊?”

惠子亦起身,冷冷道:“这个中厉害,旖妃娘娘都已经给你说了一遍,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你的父亲母亲,勤勤恳恳一辈子本想着能指望你这个女儿在宫里出人头地能享点清福,结果连命都赔进去了,难道你忍心吗?”

舒和见桃音眼底的倔强之意渐渐溃散,她显然已经动摇了,又借势道:“桃音,你的软肋显而易见,别人可以以此要挟你,那么你做事之前想过没有,本宫难道就没有本事以此逼你说实话么?”

心霈望着亦道:“桃音,你要仔仔细细的想明白了。你不说是为了保你的家人,你现在如实招供更是救你的家人。”

舒和见仍不松嘴,正色厉声道:“常瑞,去养心殿和慈宁宫禀告皇上和太后,永寿宫宫女桃音谋害主上,诅咒太后,即凌迟处死。并且立刻着人去桃音家里捉拿她的家人,关押到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桃音见常瑞立刻要走出永寿宫,吓得不知所措。终于叩首嘶喊道:“旖妃娘娘饶命,旖妃娘娘饶命,奴婢说,奴婢全说了就是了。”

“哦?想通了?”舒和喝道:“慢着常瑞。”

她又清冷一笑:“既是想明白了,就起身穿好衣裳到暖阁里给本宫好好说,如实说,别扯东扯西。”

舒和让人搀扶着桃音换好衣裳,又喝了好大一碗姜汤。披散着头发来到暖阁之中。那暖阁里的清粉花香和着暖气使得阁内暖阳如春。

桃音许是因为愧疚,哭得泣不成声,她跪下朝舒和行了一个大礼,留着泪道:“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辜负了旖妃小主儿的好心。奴婢曾经是四执库的宫女,皇上登基那日奴婢浣洗皇后娘娘的衣裳,没洗得干净,便被掌事的嬷嬷责罚。恬常在正好看见了,她可怜奴婢,便为奴婢求了情。她还给了奴婢好些银子,奴婢那时感恩不已,后来册封六宫位分前夕,恬常在说已经替奴婢找好了差事,让奴婢来您宫里当差,还说让奴婢替她张着眼睛,您的一言一行奴婢都得告诉她。”

舒和恨声道:“这个恬常在,本宫真是小瞧她了。”

惠子又道:“那今日之事,也是恬常在指使你做的?”

“是。恬常在上次被您的犬儿吓晕,心里十分记恨您。前几日她的宫人悄悄给奴婢递话,还送进了那两个布偶,说是让奴婢照着做就是。她们跟奴婢说让奴婢放心大胆的做,说奴婢的额娘有恬常在的家人看护着,其实奴婢知道,说是看护,其实就是逼着奴婢不得不做。”

舒和气闷不已,她质疑道:“恬常在出身低微,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挟持谁的家人,这里面还有没有谁在排布这些事?”

桃音摇摇头:“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了,奴婢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奴婢知道小主儿疑心宸妃娘娘,可是素来与奴婢传递消息的,就只有恬常在身边的芙露,其余的事情奴婢是实在不知道。”

“真的没有宸妃的参与?”

“奴婢真的不知道。”

舒和也有些不忍,会心一笑道:“本宫多谢你告诉了本宫实话,也让本宫看清了那躲在暗处的人。本宫也体谅你的难处,体谅你的为女之心,所以不会过多责罚你。对外本宫会宣称对你行了庭杖之刑,一会儿你自己去慎刑司领二十棍子这件事情便作罢,本宫仍然可以让你留在永寿宫伺候,让你将功赎罪。你的家人本宫也会保着,只是桃音,你要记住,日后不管如何,你都要相信本宫能够护着你保全你,不可做有昧良心之事。”

桃音不意会如此,她感激不已,泣不成声,连连道:“奴婢多谢小主儿垂爱,奴婢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小主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舒和站起身,吩咐道:“常瑞,你即刻去延禧宫押恬常在过来,新账旧账,本宫要好好跟她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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