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外头伺候的一个宫女报道:“娘娘,全公公来了。”
这位全公公,正是慈宁宫的掌事大太监高全宁。他走到舒和跟前打了个千儿道:“旖妃小主儿,太后那儿得了新的消息,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舒和到慈宁宫时,太后正慵懒地坐在暖炕上,拨弄着两片骨牌,她见舒和低着头走进来,笑道:“到底是越来越得宠的妃子了,这棵树大了,风也招得大了。”
舒和微微福了一福,谦恭道:“臣妾能有今日,全是太后一手提点,庇佑臣妾的缘故。”
太后含着戏谑的口吻道:“哀家能提点你什么?哀家还能提点着你唱狸猫换太子,偷梁换柱这样的一出好戏么?”
舒和心头微紧,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勉强地笑了笑:“太后说的,臣妾并不明白。”
太后觑着她,冷笑一声:“桃音巴巴儿地跑来慈宁宫冒着性命告发你,难道还会没有十足的把握么?在哀家跟前,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舒和顿时面红耳赤,忙跪下道:“太后慧黠之心,臣妾望尘莫及。可臣妾并未行厌胜之术诅咒太后啊,臣妾所为,只为自保。”
太后示意她起来,脸上露着如寻常妇人般安养天年的慈霭。她平和道:“哀家自然知道。你必然是早就发现了桃音的古怪,又将布偶的生辰八字换成自己的,这才下了招反将一军的棋。”
舒和沉重道:“全公公说太后这得了新的消息,臣妾想问太后,是什么消息?”
太后站起身来,舒和当即搀扶着她,陪她慢慢悠悠地在暖阁内来回走着。太后深沉道:“旁的哀家也没查出个什么,只是回春去托人调查了,说桃音曾经在四执库当差,有一回错了差事被恬常在救了。又有人看见桃音侍奉永寿宫后,时常与恬常在的侍女有来往。哀家知道你与宸妃一向不睦,恬常在与宸妃又交好,皇帝后宫统共就这么几个人,所以这件事必然与她们脱不了干系。”
舒和郑重其事,迫切道:“桃音已经招供,的确是恬常在指使她用厌胜之术陷害臣妾。虽然她并未说出宸妃,可臣妾觉得恬常在就算能替宸妃排布一切,却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运作一切。”
太后点了点头,十分不满:“哀家知道你与她一向不睦。原也是她们太过了,总想着要害你。可是如今并没有矛头直接指向宸妃,若想顺藤摸瓜摸出她来,怕也难。”
舒和疑惑不已:“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语气如常平静道:“如你所言,依照这样的情形看来这一切事情都是恬常在一手排布。当然了,这背后必然有宸妃人力物力上的支持,但哀家看来,宸妃在这件事里怕只是起了默许的作用,并未对你实质性的做什么。”
“太后为何这样讲?”
“恬常在一心依附宸妃,许多事情宸妃不提,她必会上赶着替她做。如这件事一般,就算能查出桃音背后恬常在背后的事,可究竟这事是恬常在一手做下的。即便恬常在要反咬,宸妃也能轻而易举地抵赖,最多落个助纣为虐的罪名。”
舒和奇道:“那臣妾应该如何?还请太后示下。”
太后抬了抬眼皮,告诫道:“要打压一个人,就得打压得她永无翻身之地,这么不冷不热的半吊子来一下,毫无用处。更会让那些害你的人记恨你,想着法子要拖你下水。所以这次的事儿,你长个心眼儿,留待来日。”
“难道臣妾就又要为了后宫安宁考虑,这么白白受着么?”舒和十分焦急。
太后摇摇头,热切道:“哀家知道你委屈。恬常在反反复复地拿哀家作筏子算计你实在可恶。所以哀家派两个精奇嬷嬷给你,你去好好治一治恬常在。”她顿了顿,眼底阴冷丛生:“你再以哀家的名义告诉她,降她为官女子,褫夺封号,罚俸半年。以此来警示六宫,暗敲宸妃。哀家也会传旨,六宫嫔妃任何人不许接济封氏,让她好好尝尝恶果!”
舒和满意地连忙伏在地上叩首:“臣妾多谢太后为臣妾主持公道!”
太后语气温然:“去吧,把自己身上的委屈和怒火好好泄一泄。”
舒和才出慈宁宫,便吩咐常瑞道:“即刻把封婼煦绑到永寿宫来。一会儿除了咱们自己宫里的,谁都不许进永寿宫的门!”
舒和回到永寿宫时,惠子仍在等候,而依月亦赶了过来。舒和问道:“你不是在养心殿伺候笔墨吗?怎么也过来了。”
依月紧紧攥住她的手:“姐姐,刚刚陆庭昌大人急着求见皇上,所以我便先出来了。听说姐姐又遭了人算计,可还好么?”
舒和拍拍她的肩膀,温柔道:“前因后果想必毓嫔也都告诉你了。你瞧瞧,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么。”
常瑞的动作很快,即刻就见朱漆红门外常瑞领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大麻袋进来。
舒和与惠子,依月已然端坐在正殿门口。舒和见那麻袋里不断挣扎翻动着,而皎露便尖着嗓子笑道:“哎呀常瑞,你五花大绑的用麻袋套了个什么好东西回来啊!”
常瑞等人将麻袋轻轻扔在雪地里将其解开,只见封婼煦在大幅度地晃动着,狼狈地从袋中钻出来,髻上的珠花已然松松散散。她哼哼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绑了本主!”
常瑞喝道:“恬常在大胆!这是永寿宫,可容不得你这么放肆!”
封婼煦一听永寿宫三字,疑云丛生,也不由得升起几分惧意。她抬眼望去,只见舒和与惠子还有依月三人端坐在廊下,疑惑不已。
封婼煦站起身来,直直地走到舒和跟前,气急败坏道:“旖妃娘娘,您这是唱的哪出啊?我是皇上的常在!你竟敢私自绑架嫔妃?”
惠子轻哼一声,不屑道:“旖妃娘娘处置一个小小常在有什么不妥么?您还问娘娘唱的哪出,恬常在,你意欲何为啊?”
舒和也不正眼瞧她,镏金镶白玉护甲剐蹭在蜀锦绸子捂着的汤婆子上,留下细细一道痕,悠悠道:“得,如今这一口一个恬常在一口一个恬常在的叫着,这不马上得改口喽。”
“你什么意思?”
舒和十分轻蔑地扫她一眼,愠怒道:“本宫跟前敢这样问话,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常瑞等人会意,几个小太监里面迎上来,一踹她的腿便押着封婼煦跪下去。封婼煦还欲挣扎着,舒和已正色凛然道:“太后懿旨,延禧宫恬常在封氏褫夺封号,降为官女子,罚俸半年。”她眉开眼笑:“封翠香,你倒是横啊?”
封婼煦似是不可置信一般,怒目圆睁道:“太后的懿旨?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冤枉的啊!是不是你污蔑我陷害我太后才这么做的?”
舒和站起身,叹息着摇了摇头,脸上不带半分温度。她将那两只布偶狠狠地扔在恬常在跟前:“冤枉。你倒真是冤枉啊,一早就排布了这么好的东西等着本宫,真是抬举本宫了。若非本宫一早发现,怕如今遭此劫难的便是本宫了!”
封婼煦看着那两个布偶,心虚地瘫在地上。浑然不觉冰雪融水湿了衣物沁在肌肤。她连连后爬了几步,惊惧道:“旖妃娘娘,不是嫔妾做的!旖妃娘娘,不是嫔妾做的啊。”她慌张地连连摇头:“定是有人污蔑嫔妾,旖妃娘娘可不能轻信谣言啊!”
依月愤怒道:“你安排的桃音已经招供,现在证据确凿,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舒和听着封婼煦的那些话只当风刮过了一般。她又气又好笑,怒道:“即便有人污蔑你,本宫也要治你得罪!本宫就是看不得你,听你说句话都觉得腌臜了自己。怎么,服不服啊?本宫要罚你还需要理由吗?”
舒和俯视着她,如逗弄着一个有趣的玩物:“太后懿旨,封氏若是不肯招供或说出背后指使,即刻赐死。”
这话说的极其平淡,封婼煦见舒和身边的心霈果然端着一只酒壶,她吓得一哆嗦,已经害怕得如一只饱受委屈的猫儿一般,她蜷缩在一团,忙叩首请罪:“旖妃娘娘,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旖妃娘娘,嫔妾只是一时糊涂啊,求您放了嫔妾吧!”
惠子愈加打趣道:“哎呀呀封官女子,这条命还要不要,就看你自己这张嘴了。”
封婼煦泪如雨下,连忙膝行到舒和跟前,扯着她的裙摆求饶道:“旖妃娘娘,嫔妾知错了啊!您帮嫔妾向太后求求情吧,嫔妾真的再也不敢了。”
舒和与依月笑着对视了一眼,便道:“区区几只獒子并不能让官女子记着教训,说起来本宫倒应该与你新账旧账好好算一算,天象之事,厌胜之事,只要你好好招供,自然能留着性命。”
封婼煦低下头,哭哭啼啼着低下声道:“是嫔妾,都是嫔妾。是嫔妾看不惯娘娘得皇上盛宠,所以这样做。”
“里头没有宸妃的授意?”
封婼煦摇摇头,委屈巴巴儿得看着舒和。
舒和轻描淡写道:“看来说话不老实,赐死吧。”
皎露笑吟吟地从心霈手中接过酒壶,走到封婼煦跟前,嬉笑道:“封小主儿,奴婢伺候您上路。”
封婼煦本能地抗拒,奈何几个小太监和精奇嬷嬷已经按住她掰开了她的嘴。
皎露见她挣扎得十分厉害,也不将那一壶倒在杯子里,直接就着壶口咕咚咕咚倒入她嘴里。其实也并未灌下多少,大多被呕了出来。
皎露赔笑道:“封小主儿啊,您呕出来也没用。这可是鸩酒,剧毒无比。只需要一点点,便会毒烂五脏六腑,七窍流血,不仅仅流血,还生烟呢!”
封婼煦趴在雪地上,露出可怖的狰狞状,试图全部吐出来。
舒和又道:“药性还有一刻钟才发作,要不要解药,你最好仔仔细细的想清楚了!”
封婼煦哈巴狗似的点着头:“旖妃娘娘,嫔妾不敢了。是宸妃娘娘,是宸妃娘娘嫉妒您的恩宠,看不惯您,她虽未自己动手排布。可嫔妾知道,她其实是想的啊,嫔妾只是跑在她前头替她做了她想做的事罢了。”
“哦?是么?”舒和冷笑置之:“你倒忠心,会帮着宸妃避重就轻。宸妃没安排你,你却能揣度她的心意,还赶在她前头做了事。本宫真是羡慕她养了你这么好条儿狗呢。”
封婼煦委屈着道:“所以嫔妾也是迫不得已。旖妃娘娘,嫔妾实话也说了,解药可以给嫔妾了吧。”
舒和故作不解,讥笑道:“解药?什么解药。鸩酒哪里来的解药,你呀,就好好准备着上路吧。”
封婼煦气急道:“旖妃娘娘,您不能说话不算数啊。嫔妾可是说了实话的啊。”
舒和睨着她,得意道:“本宫这不叫不算数,这叫兵不厌诈。再有,你也不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本宫若要赐死你,会跟你腻腻歪歪这么久么?不过是一瓶参了水的黄酒罢了。”
封婼煦恼羞成怒,这便气着想要站起来喝骂,却被太监一把押着,只得瞪着舒和龇牙咧嘴道:“旖妃,你玩我呢?”
舒和轻哼一声,眼皮也不抬一下:“本宫就是玩你了,气不气啊?不过你如今落在本宫手里,气死了也不管用。本宫一见你恨本宫恨的咬牙切齿,却又对本宫无可奈何,本宫就高兴,这心里就舒坦。”
惠子早已不耐道:“旖妃姐姐别跟她废话了,她屡屡害你,这样的下作坯子你可不能就这么随意饶了她!”
舒和傲然挺起身子,正色道:“本宫自然不会饶了她,封官女子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本宫要不好好罚你,倒让你真以为本宫是奄奄的病猫,由着你们好欺负是吧!先前你言语上对本宫多有冒犯,本宫也不屑跟你计较。可如今你步步紧逼,非要将本宫置于死地,那本宫也不必跟你留什么情面了!”
封婼煦一时哑口无言,头也不敢抬地耷拉着。
舒和站起身来震愤道:“延禧宫封氏,不敬主上,犯上作乱,即刻赏鞭刑八十。再去晓谕六宫,本宫奉皇太后懿旨,协助皇后娘娘肃清宫闱,以正六宫纲纪。即刻对封氏行刑。”她瞥脸向那两个精奇嬷嬷婉声道:“本宫就要劳烦两位嬷嬷好好替本宫训诫宫嫔了。”
两位精奇嬷嬷都是做事做老了的。两个太监拖着封婼煦便绑在了柱子上。舒和朝她笑道:“封翠香,你也别怨谁。自己做的就自己好好受着,也当吃个教训。不仅如此,你见了与你同住的常常在也告诉她,让她知道在本宫面前什么是天什么是地!”
精奇嬷嬷们上手极快。两个嬷嬷立在一左一右,各挥着长藤鞭子一鞭一鞭的吃在封婼煦身上。封婼煦自然受不住疼,凄惨的喊叫声和着鞭皮相接的声音响彻在云端,十分凄厉,于这肃静的寒冬格外刺耳。几阵寒鸦声掠过,立刻波辉一阵缥缈的回音。
璟愿闻风立刻赶来了,却被守门的小太监堵在永寿门外。舒和亲自迎上去,与她行了平礼。淡淡道:“天寒路滑,宸妃不在启祥宫好好养身子,跑来本宫这凑什么热闹。”
璟愿问得里面凄惨的喊叫声,心下一颤。她勉强着清冷一笑,便道:“只许你来我宫里便不许我来永寿宫了?听说旖妃宫里出了事,本宫特意来瞧瞧,你何必拒人于门外呢?”
舒和冷冷道:“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小蹄子不规矩谋害主上,本宫秉公处置而已。不值得宸妃挂心。”
璟愿急不可耐:“恬常在是皇上的嫔妃,谁给你的权利,你怎么能私自用刑!”
舒和也不屑与她多言,索性道:“她现在已经是官女子了。本宫奉的太后的旨意,宸妃有什么可质疑的吗?”
“太后的旨意?”璟愿面色煞白,狠狠地掐了一把手上的狐皮暖手护套,紧张道:“官女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要这么处罚她?”
舒和傲慢道:“自然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了。左右这件事与宸妃无干,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没得让官女子以为天降神兵,宸妃来营救她了呢。”
“怎么会,怎么会。”璟愿已然局促不安:“那……那本宫先回去了。”
舒和又施了一礼,嫣然浅笑道:“宸妃仔细着脚下的路,别一个踩空摔着了。还有,此时若是桃音的家人安好也就罢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宸妃与官女子交好,难保官女子身上的火不会蔓延到宸妃身上。”
璟愿回过头,急忙分辩道:“桃音是谁?本宫丝毫不知,更何况她家里人,你别在这空口白牙的胡说。”
“是是是,宸妃,你悠着点儿走。”
而此刻,封婼煦也已受了刑。浑身已是血污满布,早已无力气再叫喊,只是无声望着的宫墙四隅,有排排寒鸦飞过。
舒和总算解了气,朝着柱子上的封婼煦冷然道:“今日只当给你个教训,若按着本宫从前的脾气,早扒了你的衣裳对你庭杖了。你最好也不要有什么怨言,妄想跑到皇上跟前儿去说你的苦。没人救得了你,若你还想报复,本宫便接着你的招数!只是下次,可不是鞭打八十这么简单了!”
舒和转过身吩咐道:“官女子今日也累着了。着人好生送她回延禧宫,让她好好养着。”
经这一番,连依月亦赞叹道:“姐姐果真好手段,若不使点雷霆手段,怎么会让她们知道姐姐的厉害呢!”
舒和满意道:“敲打了封婼煦,离间了她跟宸妃的关系,想来她们日后也不敢这么猖狂了。”她看着惠子与依月恬然一笑:“好了,今日也多亏了你们。时候不早了,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惠子由正门入了储秀宫,甚是疲惫。一旁服侍在侧的石原因丽道:“这旖妃真是个有性子的,从前被人打压着,如今一使性子,便将封官女子一掷千里了。”
惠子漫不经心道:“一次两次被人欺负着那是不想惹事,息事宁人。原也是封婼煦自己做过了。”
石原不解道:“小主儿何必这么费心思讨好旖妃,还帮她得罪宸妃她们。”
惠子揉了揉额头,眼里泛着星河般的柔光:“我嫁入王府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皇上对旖妃是格外情有独钟的。皇上看旖妃的那种眼神,就跟皇父当年看母皇一样的温柔缱绻。我便知道,跟着旖妃,一定能熬出头。”
石原用东瀛语道:“这紫禁城中的储秀宫也忒小了,小主儿在皇居的游玩苑,便都比这大上了好几倍。虽说大清的皇上惜两国之谊,为小主儿布置了些许。却也只是如他们的古话般,‘东施效颦’。”
惠子甚是疲惫,亦不愿与她多言。只道:“再小,也是他恩赐来的。今日事多劳累,你扶我进去歇息罢,听说母族又通过宫外的六味斋寄了密函来,拿过来我看看。再一并去取了我的笔墨来。明日要给东都旧皇居写信。”
“是。”
惠子洗漱更衣后,接来小宫女拿来的金丝菊茶,抿了一口。盘腿坐在樱花冰川流水立屏下,格外清艳动人。她又命旁人退下,待石原归来时,取过信看着那一行行字,不禁泣泪道:“信上说母皇安好,我便放心了。”
惠子又道:“甚好,我来这清国,也已三年了。”
“若是三年前,小主儿未曾向那人请求出嫁大清国,那么……”
“那么能如何,不过还是任人宰割。便是如这庭院中积雪,由苍天委落芳尘,污浊不堪。”
惠子前至佛龛前,双膝跪地,眼眸微垂,双手合十。她轻声喃喃:“母皇,四年了。四年来再没有见过你的音容笑貌,愿你平安康健,万事顺遂。”
外头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苍白。四年前,为了她,她的母皇将自己作为人质交换到他们手里。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与她的母皇见上一面,即使她放下所有的尊严,苦苦哀求。
他们说,她的母皇被俘后茶饭不思,眼睛瞪的老大,许久未合。望着向她的皇居的方向。
他们说,她的母皇那逐渐浑浊的眼光,虽没了雍容华贵的气度,却还是那样如同三月早春的池水般温柔。
惠子美目微张,俯身三拜。闻得窗外雪落纷纷之声,长叹一声。
若是那个九月,没有了那些心怀鬼胎的豺狼。此刻,她是不是在庭院内伸出掌心,接着落下的雪花,陪母皇一同赏雪?她是不是依偎在母皇的怀中,与她闲言笑语?她是不是面带愠色,心下却又欢喜,训斥着他们的顽皮弟妹。
每一个身处异国他乡,难以成眠的日子,她都未曾停止幻想,她理应幸福美满的后半生,她化为云霄上的朱鹮,自由翱翔。
可现在,羽翼被生生折断,成为了这偌大紫禁城的笼中之雀。
母皇为了她,放弃一切。她为了母皇,来到异国,勾心斗角。
惠子袅袅起身,将梳妆台下暗格中的信件拆开,随意扫了两眼,握在掌间。
这是她的选择,她为了母皇,为了母皇后半生的康泰,为了她那个将要幸福的家。
呵,这雪下的真是大。若是人殷红色的血迹,亦可掩盖吧?
她将手中的信笺撕成几片,攥成一团,随意丢入殿中炭火盆中。
石原见她触动情肠,还是道:“上头来的消息,希望小主儿抓紧生下皇子,争取能晋晋位分。”
惠子拭干眼泪,无奈道:“从母皇落入她们手中那一刻起,我身上就背负着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他们让我远到这大清,成为他们依附大清,与大清交好的牵连和棋子。我却半分都由不得自己。”
石原叹道:“小主儿原是东瀛国的明纯皇后的嫡公主,若不是生了那场变故,您怎么会到了这里,明纯皇后又怎么会成了他们手中的傀儡。可是既然小主儿肩上担负着如此重任,倒不如做好,让他们无话可说。明纯皇后也能好过些。”
惠子紧紧抚着胸口,呢喃道:“母皇,母皇,女儿想您了。”她轻轻地抽搐着,泣不成声:“若不是为了母皇,若不是为了父皇死后能安息,我…我怎么会梳着满洲的发髻,怎么会穿着满洲的衣裳,又怎么会被他们逼着我做这些事。”
石原忙替她拍拍背,安抚道:“只要小主儿在紫禁城立足,并且屹立不倒。您一定能心想事成的。”
暖阁内光线十分阴暗,格外生愀怆幽邃之感。石原贴在惠子耳边,低声道:“有些事,咱们该着手安排了。”
惠子长舒一口气:“上回跟皇后提议把常常在挪到她宫里照料竟真的听了去。”她问道:“从前被宸妃罚的那个宫女,伺候过常常在的宫女叫什么?”
“叫柔露,现在在四执库当差。”
惠子狡黠一笑:“那日出了事,常常在想都不想就把她推了出去害她受罚,柔露一定很恨常常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