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的薛玲,沉默片刻后,就拨通了军区薛家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来了。
对面传来的冷寂,让薛玲眉头微蹙:“你好,我是薛玲,麻烦帮忙接薛志国。”
薛玲?
坐在沙发里,胡子拉茬,双眼通红,一身狼狈,一边拿手揉按着阵阵作痛的额头,一边下意识伸手接起电话的薛建平,脸上破天荒地浮现一抹叫做怔忡的神情来。
很快,薛建平就反应过来,哑着声音,生怕惊扰到薛玲一般,轻声道:“玲玲,我是爸爸。”
“爸?”薛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作为一个末世爆发前后,经常和人通电话的姑娘,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薛建平现在的状况,也懒得再兜圈子了,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要和我妈离婚?”
“砰!”
薛建平一个手抖,电话就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嘟嘟嘟”
话筒里传来的忙音,让薛玲也跟着愣住了。
说来,她根本就不相信薛建平和杜秀英两人会闹离婚,之所以会拨通这个电话,不过是因为心里那莫生滋生出来的忐忑不安等情绪,而想求个心安。
可,如今呢?
在这一刻,薛玲脑海里仿佛浮现无数念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似的,一片空白,然而,手里却下意识地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啊?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他们都请假了?说是不参加这次训练?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没告诉你们?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每年寒暑假,薛志国四兄弟都会去参训的几个部队,薛玲都陆续地打过电话了。而,得到的消息,也都一般无二。
最后,万般无奈之下,薛玲还拨通了杜秀英所在的军区文工团电话。
“带队出国巡演了?要半年后才回来?”
出国巡演?
出国巡演!
坐在竹椅里的薛玲,仿佛屁股突然被什么东西蛰了下,猛地窜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军区文工团副团长,竟然能越过上面的四大军区文工团,甚至,总政文工团,而得到带队出国巡演的机会?这中间的猫腻,简直大得让人无法直视!
“铃”
茶几桌上的电话,突兀地响起。
薛玲下意识地伸手接起,而,电话那端传来的寂静沉默,让她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一瞬间,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爸?”
“玲玲。”出乎薛玲预料之外,这次,薛建平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暗哑不说,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激昂,仿佛看破了什么,从而做出抛弃什么东西决定一般的激昂奋进,“我和你妈的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林佟说的。”薛玲毫不犹豫地将林佟推了出来,根本就没顾及林佟是林将军嫡亲孙子这层身份。
反正,打最初,她定下的计划,就是远离林佟和罗清婉这对不掺和到两人的爱恨情仇中去。偏偏,这两人,不知脑子进水了,还是抽风得太厉害了,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跑上门找茬不说,还一幅不将她踩到脚下碾压成泥就誓不罢休的姿态。
若不捋起袖子,好生地收拾这两人一通,出出心里这口郁气,传扬开来,还不得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任谁都能上来捏一捏,踩一踩的软柿子呢?!
“林佟?”
在薛玲和其它人联络的时候,薛建平的手一直放在电话机上,不停地按着重播键。
而,电话里每一次传来的“占线”提醒音,都让他的大脑变得清醒一分。
以至于,现在,他的大脑竟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清明。
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京城里姓林,且敢明目张胆招惹薛家,而不惧怕薛家报复的家族,很快,薛建平就以一种看似疑问,实则肯定的语气:“林将军的孙子?”
“嗯,林家长房幼子。”薛玲转了转眼珠,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又补充道,“今年十六岁,有一个今年十四岁,在京大附中念高一,自己办了两家工厂,每天比较忙,没办法像其它同学那样,过着每天上课下课放学枯燥简单却又幸福安宁生活,所以就跟学校申请了在家自学,直接参加期末考试的学习方式的,虽出身于小户人家,却凭借自己能耐,在大院里结交到许多朋友,更让大院里的大人每每在教导自家孩子时,都会挂在嘴旁称赞一声的别人家孩子的女朋友。”
“听说,两人这段感情,得到了大院孩子一致的向往艳羡。”
“当然,他们还瞒着家长的,说是等到两人考上大学后再公开,免得提前公开了,招来林家大家长的棒打鸳鸯。也以这样的方式,向世人证明,哪怕他们早恋,却也没有影响彼此的学习不说,还因为这段爱情,而互相打气鼓励对方,最终,才能取得这样一个让人赞叹的好成绩。”
薛建平:“”这套路,忒眼熟!
如果,不是知道他当年和杜秀英相知、相惜、相爱、相守的那段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大院里,除了那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比如说,林将军、王将军、顾参谋长等人,以及,那些和他同一辈的小伙伴们,根本就不可能以一种“卦”的心态,将这件事情告诉小辈,他还真会以为薛玲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并利用此事来间接地讽刺他!
“对了,爸,我得告诉你一声,这件事,并不是林佟亲自告诉我的,而是他和罗清婉,带着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子,跑到院子外面敲门,发现我没搭理他们的时候,一时气愤难忍的情况下,无意中抖漏出来的。”
“无意”两个字,薛玲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几分语气。
薛建平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处,而是琢磨着“一群”这个字眼,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无比严肃冷凝。
军区离京城,那是可以用“十万千里”这类字眼来形容的。
偏偏,这样一个偏僻的山坷啦地方,几天前才发生的事情,却以一阵风般的速度,传到了京城,连林佟这个才十六岁,还没进入部队的小辈都知道了!
可见,几个月前,才下大力整治过的军区,还有一些埋得极深的钉子!
薛玲佯装不知道薛建平的沉默缘由,以一种很耿直的语气,继续问道:“你和我妈,真打算离婚?”
“不会。”薛建平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个年代,一般官员想离婚,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更不用说受到保护的军婚了!
“虽然,我今年才岁,按照法律的说法,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说出来的话,连摆上法庭作证的机会都没有,但,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
林佟提到的,因为她在军区被人欺负,而导致薛建平和杜秀英两人感情破裂,吵闹着要离婚这件事,薛玲并不放在心上,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内疚惭愧等情绪。
“你们一起过了二十来年,如果真过不下去了,也不需要因为任何人而勉强自己。”
“大哥二哥十九岁,已经成年了,三哥十六岁,四哥十二岁,他们跟大哥二哥关系特别好,又是同胞亲兄弟,都早早就定下了这一生的人生目标,并且,一直在为达到自己的梦想而努力,所以,他们的心志,虽不如三四十岁,真正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伯伯和爸你们坚强,却也能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退一步来说,就算有哪位哥哥一时半刻想不通,钻了牛角尖,其它几位哥哥也会及时发现,并用自己的法子,将他拉出来。”
“至于我嘛?今年虽然才岁,但,现在跟着爷爷在京城生活,预计未来十年,或者,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更久远的时间里,都会待在京城。所以,有爷爷这位征战沙场,威风凛凛的老将出马,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旁人的欺负和辱骂。”
薛建平:“”不是啊,闺女,别人家的孩子,遇到父母闹离婚这事,不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许父母离婚的吗?再或者,小胳膊杠不过粗大腿,被迫迎接父母离婚的惨剧,也会性情大变,咋到了你这儿,就这样冷静理智地分析出一套套后续应对情况来了呢?
想到最近几个月,每次和薛将军通电话的时候,都会被薛将军从头发丝一路喷到脚底板,没一处不让他逮着喷个三五十分钟,就不会停歇下来,就连向来关心照顾自己的三个哥哥,提到薛玲的时候,也屡屡喷自己一个狗血淋头的场景,就让这几个月,每每想要和薛玲通电话,却总会生出一种“近乡情怯”心理的薛建平,也忍不住搓揉自己的脸,脑海里仿佛浮现许多念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能下意识地露出震惊、茫然和懵圈的神情来。
自家闺女,竟然真得觉醒了“宿慧”!
所以,过往那些年,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我们没打算离婚。”
薛建平下意识地说道,那颗一直飘浮在半空中的心,却在这一刻,陡然落了回去,整个人变得无比的冷静理智起来。
感情破裂?呵,那又有什么!
离婚,想得别想!
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家大闺女,他也会拖着杜秀英不放!
他,绝对不允许以后,别人用一种同情、怜悯、嘲讽和讥诮,甚至,仿佛害怕被传染病毒一样的神情,提起自家闺女!
更不允许自家闺女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因为“单亲家庭”这件事,甚至,因为杜秀英的心机深重、见利忘义、自私自利的性情,而让那些和薛家“门当户对”,或者,远高于薛家门弟的家族,因为所谓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样的理论,而将薛玲从自家儿孙媳妇人选名单上划掉!
晚上,薛将军回家后,就惊讶地发现,薛玲竟然神情怏怏,就连许师傅出手烹制的一锅美味鸡汤,都没能让薛玲像以前那样露出满足幸福的笑容来。
等到薛玲将碗筷收拾到厨房里,清洗干净,再泡了一壶消食化滞的果茶出来后,薛将军才出声问道:“玲玲,怎么了?”
薛玲为薛将军和自己沏上一杯茶后,在薛将军对面坐下:“爷爷,这几天,大哥他们有和你联络吗?”
“没。”薛玲这幅正襟危坐,严谨肃穆的模样,让薛将军也忍不住就坐正身体,在心里思索了会:“他们打电话给你了?”
“今天,我打电话找大哥他们,发现他们并没有去那几个训练基地,也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和他们交好的朋友同学战友,他们要去哪里。”说到这儿时,薛玲突然顿了顿,突然想到前段时间,薛将军曾无意中提到过的话来,“爷爷,他们该不会在往京城来的火车上吧?”
“有可能。”显然,薛玲想到的事情,薛将军也想到了,甚至,还猜测到这大概就是薛志国四兄弟准备给薛玲的一份“惊喜”!
“爷爷,我能跟你借用下周叔叔吗?”上次,在京城火车站,就是周援朝这位军人开车,带着马国庆一起来接薛玲的。
“你要去接他们?”薛将军不是很赞同薛玲的想法,“那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京城吗?他们会不会先到其它城市玩几天,再坐车回京城?他们是四个人一起到京城,还是分开来坐火车的?他们带了多少行李,是不是跟朋友一起来京城的,一辆车坐不坐得下?”
连续几个问题,将薛玲问得一脸懵。
“这就对了。”顺利打消掉薛玲接人积极性的薛将军,压下那欲飞扬起来的唇角,就那几个一声不吭就闹离家出走的小兔崽子,哪值得自家乖孙女上赶着迎接。
“你什么都不知道,难不成,准备从早到晚守在京城火车站等他们?一天两天也就算了,三五天,十天半个月呢?每天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你就不会感到心疼不舍?”
“再说了,你大哥今年是十九岁,翻过年,就是二十岁的大人了,下个火车,还要人去接,当他是三四岁不懂事的小孩子,不认得回家的路呢?”
“就算真不认得回家的路,他们就不能一路跟人问过来呢?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能办到,那要他们有何用?!”
薛玲:“”
也不知道是谁,在得知自己要来京城的消息后,早半个月前就让人将车子空出来不说,还绞尽脑汁地从自己带的兵中,挑出周援朝这位出任务数十年,每个任务都不打折扣圆满完成的能耐人!
对比被嫌弃到没边儿的薛志国四兄弟,蓦然间,就有一种优越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