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沉思半晌后,语气颇有些强硬说道:
“掌柜的,今儿我身上就带着一万三,多一块都拿出不出来,您看着办吧,不行的话,我就去别家再看转转!”
佟奉全一听,脸上尽显难色,连连摇头叹气:
“这位爷,您这可让我为难了!诶,您眼力劲儿真毒,您给的这是噎脖子价啊!
您说我要不卖吧,浪费大半天功夫不说,还驳了您的面儿。可东西要是这个价匀给您了,那我就只剩赔本赚吆喝咯。”
“掌柜的,这年头,它有的赚就不错了,知足吧你。”
“哎,您说的是啊!”佟奉全再次长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摆着手,“得嘞,我也甭跟您废口舌了,就当大出血,一万三,东西您拿走!”
直到把客人送出大门,佟奉全还在慨叹:
“这位爷,今个儿您算是捡到宝了,回头有亲朋好友要买玩意儿的,别忘了帮忙介绍介绍。”
这桩买卖,佟奉全空手赚了一万有余,可他嘴上还是说东西卖亏了。
为的是给客人留个心理平衡。
古玩这行,东西从不明码标价。
客人开的价就算再合适,你也得给他一个得了便宜的喜悦。
这样,买家便会以此为喜,且告之同好(有相同兴趣爱好的人)。
总之,甭管真真真假假,买卖双方都打心底高兴。
这,就叫两厢情愿。
也是古玩这行为什么水这么深的原因。
因为古玩字画,它不像柴米油盐、金银铜铁,可以明码实价。
它的价没个准儿,全凭眼力劲儿以及买卖双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
在有些人眼中、手中一文不值的东西,换个主人,换个点儿,价钱就能翻个跟斗。
反之亦然。
佟奉全收好了银票,问道:
“刘祥,我看你刚才从头到尾都仔细在听,你说说,都学到了什么?”
刘祥看着佟奉全,脸上带着几分自信说道:
“师父,刚才那个客人进来时,您故意对他爱答不理,还让我拿陈年茶叶给他沏茶,为的是激他。”
“呵,刘祥,有长进。”佟奉全欣慰点了点头,“咱古玩这行,吃的就是眼力劲儿这碗饭,除了看东西的眼力,再有就是看人的眼力。
刚才那人的打扮、走路姿势,还有时而山东腔时而京腔的说话方式,无不透露着他是个土财主。对这种客人,就得刺激他的自尊心。
所以我先对他示以冷漠,拿十块钱的东西让他瞧,然后再捧着他,这就叫先冰后火,欲扬先抑。”
刘祥认真听着,开始补充上了:
“师父,刚才您让我关上门守好大门,是为了营造诡秘气氛,好影响客人看货时的心境。”
“不错!还有几个细节你记住了。
我让你拿画时,故意提到锁在里屋柜子的金丝楠木匣子;卷开画轴时,我又让你小心别把绫子给划了。这都是给他心理暗示,告诉他这画相当贵重。
还有,当那客人疑心印章有问题时,我不仅将画的来历讲得明明白白,打消他的猜疑,还故意指出这画的不足之处,就是画中人物的面目不清晰。
这看似犯了古玩大忌,实则是声东击西,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样一来,他对我的话就深信不疑咯。”
“师父,徒弟受教了。”
……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平静。
蓝一贵和王财没有来找茬。
二奎和沈江河也没了踪影,如同在四九城隐了身。
这天,佟奉全谈完了一桩买卖,忽然在街面上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悦耳声音。
“卖洋烟卷了,红锡包嘞,大双刀。”
没错,正是莫荷!
佟奉全不由叹了口气:
“哎,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儿,自打上次从索巴手中救下她,就只碰见过她一次,还没打招呼。”
看到莫荷袖子上黑色的大补丁,佟奉全心底不由升起一阵怜惜之情。
他慢慢走上前,然后语气温润道:“姑娘,还认识我吗?”
莫荷转过身,也瞬间愣住了神。
然后,她笑得跟五月的槐花似的。
“先生,佟先生,是您啊!忒巧了!上次您救了我,我一直想着登门拜谢,可惜不知道您住在琉璃厂哪儿,没想到今儿……”
莫荷的话没说完,忽然又似乎有些羞怯地垂下了头。
佟奉全微微一笑,望了望前面巷口,又说道:
“姑娘,我请您尝尝胡同里的小吃,怎么样?”
莫荷先是一怔,然后脸色有些为难,并连忙说道:
“先生,您上次救我了,我还没感谢您嘞,怎么还能让您再破费请我吃饭。”
佟奉全又温和一笑:
“不打紧,咱今个儿不去泰丰楼也不去全聚德,就在前面巷子里找个摊位随便吃点儿,如何?”
莫荷愣了片刻,然后望向了身前的烟框子,声音由此而低沉说道:
“先生,您的好意我领了,但我还得卖烟卷,我哥一天的嚼裹还全指望着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