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时夜风泛着凉。
“小姐……”
姒烟尘率先推开门,直接无视了在身后目眦欲裂,却又毫无力气浑身瘫软在原地的张家母子三人,可惜少了个张家家主。
姒烟尘下楼,栏杆上垂落下来的细纱垂幔轻风似的拂过她肩头发尾。
却依旧挽留不住她裙摆轻,步履匆匆的脚步,她快步下来,直到走出登月楼的地界才渐渐缓下身形来。
桃枝一直在后面无言的跟着,满眼欲言又止,都是对自家小姐的担忧。
她嘴巴张了张,又不知该怎么劝。
正常的女儿家,若是当发现那个口口声声说是母亲在世时的闺中密友,然后一副好心肠的上来各种对她甜言蜜语,还想介绍自家孩子给她认识。
作为一个没有家族父兄帮衬的孤女,这是一个十分让人感动心软的行为。
但若是姑娘本就已经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败经历,这个时候突然发现对她好的一家子,原来都是口腹蜜剑,心怀不轨的呢。
桃枝丧气的垂着头,要是她的话,估计早就受不了,或者自暴自弃,根本不可能提起反抗的事情。
哪里像小姐——经历了接连这样的事后,她竟然还能冷静如斯,直接霸气的回击。
将那些意图图谋不轨的人全都吓死才好。
但小姐到底是不高兴的吧?
桃枝听见小姐刚刚说过,她的家族被抄家,而父亲,还有家族其他人,都被皇上下旨处死。
而这件事,发生不过才将将一年时间……
姒烟尘没有吩咐桃枝去叫一辆马车,实际上槐花巷子距离京中最繁盛的登月楼,实际上也仅仅只相隔了两三条街而已。
迎着泛着凉意,仿佛还带着夜里露水的浸湿感觉的夜风,姒烟尘路过还点着灯笼和烛光的酒馆,可能还有白日里热闹非凡,聚集了堪称整个大雍新一代谈笑鸿儒之辈开的琼林宴,而这时它已然是几点豆大的灯火隐隐透出来。
大多出来赴宴的进士应该已经吃了席提前回去,剩下的都是喝酒助兴,聊发诗兴的也大有人在。
在经过这栋明显文人气息浓重的楼阁时,姒烟尘急匆的身形似是微顿了下,而后就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穿过长廊街道往前走。
然后,就是一座可以供两辆马车同时行驶的连接两边的拱形石桥。
河边种着垂柳和诸多杨树,而水面也安静倒映着岸上的点点烛光,还有根根拂柳枝条。
姒烟尘看着夜色下安静的河面一言不发,可脸上的表情又实在平静的很,连桃枝一时都弄不懂主子在想些什么。
身后有明显异于女子轻巧的脚步声传来,踩在抽芽的草岸上发出细碎声响。
肯定,不会是桃枝。
帷幔已经在之前被她取下来,现在被桃枝安稳的拿着,只有肩上的薄披风并没有取下来。
夜风寒凉,就算她不惧这些,桃枝在旁边肯定也不允许她如此“胡闹”。
夜风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她微微看着河面眯起眼,脸上表情温柔又惬意。
自从姒家发生了那件事情以来,姒烟尘一夕还是别人口中相传的每日饮的是琼浆玉露,吃的龙肝凤胆,就连不高兴了也是成匹的千金锦布,通透瑰丽价值连城的玉石这些平常人这辈子都难得见着一次的上等之物用来撕着摔着听响的天之骄女。
转眼已经是寻常妇人家。
这一年里,她感受过太多因为阶级不同,从而引发的各种从前在她看来简直不可理喻的事情。
原来从前那个要是不理的大小姐,她耍起心机来,也不比朝中那种父亲经常恨急的心里深沉之辈差到哪儿去。
姒烟尘眉目微微一动,她刚要转头看,却被一双靠近的手缓缓的,又极快速的伸过来,在半空僵了一瞬,才终于落下去,将她有些散开的披风又紧了紧。
“夜里甚凉,姒姑娘应该多加看顾自己才是。”
不知为何带着微许嘶哑的嗓音随之响起,却让姒烟尘心中一动,明明温柔的语气,却因为这摸难得的嘶哑而变得多了一些难言的魅力。
来人正是柳鹤年。
而再看旁边的桃枝,早就柳鹤年出现的时候,就被他悄悄比了个静声的手势,然后安静的退至另一边。
姒烟尘眉眼含笑,她嗅着空气中原本并不属于这里的丝丝隐隐气味,眉头皱了下,又是一挑,她径直开口问,“你这是喝酒了?”
柳鹤年也跟她一样,寻了处观景的平滑石头,掀袍坐下来,也一副要好好观赏景致的模样。
“久病未愈,但为了不扫大家的兴,也用杯底倒了一点点。”
说着,似是又想起当时在琼林宴会上,他躲不过去的执杯饮下那杯绿酒时,冰凉又带着微微辣意的酒水顺着喉咙口穿过时那种不好描述的辛辣冲鼻的感觉。
那时也是,他从未喝过酒,第一次喝险些被呛个好歹,开始是被呛的,后来就是他这副久病未愈的身子遭受不了酒水的冲击。
尽管那酒未做什么处理,属于酒水中度数很低的一款,他还是忍不住拿病情当幌子。
他抿抿嘴,一时顿住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该继续跟姒烟尘说,提了的话,以后就是他的黑历史。
他虽然停住,但姒烟尘转头看他一眼,立马就懂了他未说话的意思,忍不住笑了下,一时更是妍丽娇俏。
她挑眉,主动安慰:“适当谎言也没什么不好,要是你不说,今晚真因为身体不好缘故,到时候喝出个好歹来,那些未来同僚不定心里怎么编排你。”
这个倒是。
金榜题名这样人生四喜之一的日子,他去弄个顽疾残病在那里,谁也不会太高兴。
姒烟尘说着,一手撑着下巴转头来瞧他,十八九岁的翩翩少年,面容在月色之下,更显得恍若月神临世。
一张脸俊美不似凡人。
不知什么心情,又许是想到头上簪的那支他亲手簪上的发饰,她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说,“俊俏探花郎今日可是出了大风头,我那些小姊妹,尽是一口一个你。”
“不知哪家能眼光,出来榜下捉婿,将小探花郎抓回去拜天地呢。”
姒烟尘眼神亮晶晶的说道。
“今日风头尽叫你小探花郎一人占尽,京中女子都不识其他进士名姓,不怪呼其他同僚想灌你酒。”
“哈。”
柳鹤年自己也笑了声,同样转头去跟姒烟尘对视。
他目光停在姒烟尘缎带的乌发间良久,久到姒烟尘都以为这人是个哑巴时他才重新开口,“倒是有一家早就开始物色,而我恰好十分愿意如她所愿。”
他嗓音微哑,轻声的仿佛夜风一吹再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