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暖风徐徐。
墨语一夜未眠,或者说他已多日未眠。
这几日他心情确实烦闷,却也不影响他气机流转,真气奔腾。
趁着初生的朝霞染透天边,他轻轻吸气,一股股氤氲紫气纳入内腑。在常人看来,也许那只是普通的呼吸,因为肉眼凡胎,并不能看见溢散在天地中的灵气。
墨语并没让那位女车夫加紧赶路,只是说不用着急,速度放稳最好。
北边的那座城池距之前的辽参郡不过千里,紧赶慢赶,其实只需要一日,在有意放缓速度后,想来在傍晚时分便能抵达。
那位女车夫对于年轻公子放慢速度的要求,当然十分同意,毕竟千里奔袭,就算是螭龙驹也是颇为辛苦,事后也要休息整整两日。
起初女车夫以为那位公子是想同车内的两位女子同享风景,可经过这两日,她发现却似乎不是这样,那位公子不眠不食,只是整日坐在螭龙驹上,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像是得了什么怪病。
车内的两名女子,她并不清楚,只是她每次将赶路的干粮递到马车中时,那位小姑娘都直接开口拒绝,也不知是因为锦衣玉食,吃不惯这干涩又难以入口的干粮,还是害怕她一介妇人,在干粮中下毒,图财害命。
做了两年车夫,女子当然什么人都见过。脾气古怪的老儒生,神神道道的中年道士,老神在在的小和尚,还有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眼高于顶的世家千金,等等。可似乎没一个人似那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年轻公子。
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像不在人间。
墨语眉间皱起两道竖痕,罕见的有一丝丝愁容。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好个秋啊,好个秋!”
有人纵马驰骋,朗声说道,声音似乎就在耳旁。
墨语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那把极为惹眼的黑鞘长剑。
“莫兄弟,咱们可真是有缘啊,看你们也要去北边,一起同游呗。”
澹台静风一脸笑意,对着墨语挑了挑眉。“莫兄弟,少年本应得意,何必愁眉苦脸。况且以你的本事、见识,实在是我生平仅见,难道有什么事还能难倒你?若是方便的话,不妨和我说说,也好尽一尽我的绵薄之力,以报答莫兄你的指点之恩。”
“不用。”
墨语回过头,闭上眼睛,如老僧入定,似正襟危坐。
澹台静风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墨语的坐姿极为不寻常,那些名塾学堂的老夫子都没墨语坐的端正、严谨,若把墨语的坐姿比作丹青水墨真迹,那些学塾的老夫子就是稚童临摹的潦草图绘,两相对比,天差地别。
“不知是哪位夫子,能教出莫兄你这样的妙人儿。若是有幸一睹真容,我也定要拜会一二,请教一番。”
“会有机会的。”墨语淡淡开口,不知何时,他愁容已经尽去。
“可否请教莫兄,那位夫子名讳?”
“她姓陆。”
澹台静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语气有些颤抖,“姓陆可是观湖书院的陆夫子?”
一座儒家书院,其内儒家学子当然很多,教书夫子也自然不少,姓陆的不在少数,可若是谈到观湖书院的陆夫子,定然是那位如日中天的陆子衿,陆夫子,其他的陆姓夫子与陆子衿相比,别说萤火与皓月,陆子衿若是皓月,那些人只能看作尘埃。
“哦?你也知道夫子?”墨语睁开眼睛,看着激动得身子都有些抖的华服青年。
天下谁人不识君,说的便是夫子吧?
他感叹一句:真是厉害呀!
“陆夫子啊,谁不认识?我这辈子最仰慕的人就是她了,不瞒莫兄,这次我去观湖书院,很大原因是因为陆夫子,只是听说陆夫子多年都不收弟子,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缘分,能入陆夫子门下。”
澹台静风喃喃一句,随后又笑了笑,“不过不能也没关系,我只要能看一眼那位陆夫子便好了。”
听得澹台静风如此推崇夫子,墨语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开口道:“有志者,事竟成。”
“好,有志者,事竟成!谢过莫兄吉言。”澹台静风抱拳笑道,语气有些羡慕,“实在是没想到,莫兄竟然是陆夫子的弟子。”
墨语摇摇头,“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算不得什么弟子,你可莫要胡说。”
“竟然是这样,那若是我有幸拜入陆夫子门下,定要请求她收莫兄你做弟子,以莫兄你的风采,以后定是为名动天下的书院君子。”
墨语笑道,“你就不要打趣我了,相比读书,其实我更愿意动手。”
“哈哈,我澹台静风能认识莫兄,实乃三生有幸!”
澹台静风觉得墨语的想法与他一般无二,相比读书,他更愿意出剑,不过他异想天开,想着要是能被陆子衿看中,让他弃剑读书,他绝对眉头都不皱一下。
墨语打趣道,“你再这么折煞我,我定会装作不认识你。”
“哈哈”
两人这一番谈话,感情拉近了不少。
澹台静风确实有得觅知音的感觉,而墨语也觉得终于碰上了一个有些志同道合,能说的上话的人。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看起来十分融洽。
澹台静风座下,那长着红色鳞片的高头大马是匹赤鳞驹,比螭龙驹更为稀少,极为难得。
那一身赤红如血,若隐若现的鳞片已足以彰显赤鳞驹的不凡,听说有上古时代的祥瑞异兽麒麟的血脉,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赤鳞驹竟也是如同它的主人一般,与通体雪白的螭龙驹看对了眼,磨磨蹭蹭,像足了才子佳人的耳鬓厮磨。
女车夫似乎有些介意,小声唤了唤,“螭雪,螭雪!”
可平日里极为听话的螭龙驹竟然是理也不理她。
女车夫心中气极,想着这次行程走完,定要饿你小崽子一顿,不然你还知道谁才是当家做主的那个。不多想到这里,她有有些舍不得。毕竟从一只小马驹长成如今的膘肥体壮,女车夫可谓是“用心良苦”,其中细枝末节,丝毫不亚于当初她拉扯自己的孩子,一人一马的感情,其实特别深厚。
说起来,她的孩子如今也十六七岁了吧?分开的太久,她也记不得了。只是那孩子还算孝顺,每月都有两封家书寄回来,不是让她好好休息,颐养天年,就是让她去那座什么书院陪她,母女俩互相照拂,有时候还有什么特产瓜果之类,她吃的不多,好些都拿去卖掉了。
只是她虽然只做了两年车夫,但确实打心底喜欢上了这个行当。再说,要是让她女儿知道她在做这马车车夫,说不定连这螭龙驹都留不住。
当年家道中落,她没敢给女儿说,怕的就是远在万里之遥的女儿为她担心,所以她给女儿的书信,亦是报喜不报忧。
家里那读过几年书,未曾考取功名的“一家之主”,一贯是游手好闲,等着她打理吃穿,两人其实也已许久未曾见面了。只因为嫌弃她在外抛头露面,做了个马车车夫,落了他的面子。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以前只敢在心里想的话,“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你。再说,你都成那样了,早就没有什么面子了。”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两年有些命苦,大概就是那种为生活所迫的无奈心酸吧。不过好在苦尽甘来,不在为生计奔波,她每天赶赶马车,也是乐在其中。
“似乎,那位公子也要去北边的书院?也不知是不是她女儿所在的书院。”
女车夫再看那华服青年,似乎顺眼了一些,也不再计较赤鳞驹与她的螭龙驹“打情骂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