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静风老远就看见了坐在门口的顾琳怡。
看对方瘪着嘴,哭的梨花带雨,像是有无尽的委屈,对方的心思,他大概已知晓了大半。
澹台静风无声坐在顾琳怡身旁。
本来哭的正伤心的顾琳怡转头一看,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华服公子正看着自己,自知失态的她赶忙抹了抹脸颊,擦去泪痕。
“公子,请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若是要坐马车的话,公子还是另外寻个人吧,我最近不都不方便。”
澹台静风摇摇头,轻声道:“闻人夫人”
顾琳怡一愣,“公子认识我相公?”
随后她低下头,“什么闻人夫人,他都不要我了,我还是什么闻人夫人”
“闻人先生说他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呵,他有什么身不由己的?”
顾琳怡自嘲的笑了笑,“他自己亲口对我说的,他不想以后对着一个垂垂老矣的我。”
“我配不上他,应该一直都是吧”
澹台静风看着她说道:“闻人夫人你觉得闻人先生说的是真的么?还是夫人你宁愿相信那是真的呢?”
顾琳怡反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闻人先生是一位君子,想必闻人夫人应该知道了。听说君子是大修士,不说千年万年,至少数百年的时间,大抵是有的。”
顾琳怡点点头,“嗯。”
“当初闻人先生应该已是一位君子,娶闻人夫人为妻时应该是阻难重重,我的意思是书院那边。”
顾琳怡沉默片刻,这才说道:“大概吧”
“那闻人夫人觉得当初闻人先生会想不到夫人无法修炼,一生都只是凡人的事?”
“我我不知道”
澹台静风说道:“是夫人不愿意相信吧?”
“闻人先生为夫人付出了许多,想必夫人也同样如此。可为什么夫人不曾相信过闻人先生呢?如果身为一个妻子,都不相信自己的丈夫,那谁还会相信闻人先生呢?”
顾琳怡如遭雷击。
是啊,我似乎很久都不曾相信过他了
看着他混迹于赌局盘口,认定他沉迷赌博。看到他手持宝剑,觉得他满口谎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顾琳怡低头思索着。
似乎,是那次家里出事的时候,她才有的变化?这些年,不是她的相公变了,其实是她变了?
她抬起头,自言自语道:“我要去找他!”
澹台静风指了指北边的城门,“那夫人可要快点了,出了城,也许闻人先生恢复了神通,直接御风而去了,晚了的话,可能就追不上了。”
听了他这话,顾琳怡起身就跑,不一会儿,急促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澹台静风起身,拍了拍褶皱的一角,长舒了口气:“一定要追上去啊。”
闻人闵漫步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
有些人神色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左冲右撞,惹得一路怨声载道。
有些人结伴同游,一路有说有笑,引吭高歌,或是把酒言欢,吟诗弄词。
行脚商人推着货物,一边吆喝,一边四处瞧着,看看有哪个是即将上钩的“鱼儿”,又提防哪些不怀好意的同行。
小摊小贩忙忙碌碌,不厌其烦的用着笑脸接待别人,就算惹的横眉冷对,也是泰然自若。
房屋之上,江湖侠客在城内的屋檐墙瓦上辗转腾挪,似飞燕腾舞,又像是柳絮飘扬。
看到这一幕的懵懂孩童眼中是憧憬向往,幻想着长大之后,也能够纵马驰骋,飞檐走壁。
酒楼客栈,有人来来去去。
烟花巷柳,有人走走停停。
勾栏戏台,说书人舌绽莲花。
试武擂台,江湖客舞刀弄剑。
人间百态,儒家道理,根源便是出自这里。
闻人闵走的慢了些,又慢了些。
他既是等着什么,又对这里有些留恋。
回到书院之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走一遭人间。
还是像那些先贤前辈,自缚高阁,整日专研学问,为儒家道理学说添砖加瓦,和百家争一争大道,拿一拿气运。
走的虽慢,路也有走尽的一天。
看着前面高达数十丈的城门,闻人闵露出缅怀之色。
当初一个人来此,未曾想今日也是一个人离去。
就是有那么一点不舍,也许不止一点。
闻人闵摇摇头,驱散了心头不该有的想法,准备跨步出城,再快些回到书院。
这次回去,也不知那位老先生会不会还像年轻的时候,用戒尺打他手心。
“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又由远及近。闻人闵还以为是哪个赶路的江湖侠客,正准备让开道,却听见身后那一声夹杂着无数感情的一声呼喊:
“相公!”
这么一瞬间,闻人闵表情变幻十数次,连那一直未曾动摇的心境也剧烈颤抖不已。
他转过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有哀怨,有悲伤,有急切,有激动,有渴求
原来他夫人的那一双眼睛,能包含如此多的情感。
他想,这样的眼神,也就在多年前见过吧。
名为螭雪的螭龙驹像是与自己主人心有灵犀,一路狂奔,却又急促停下,就停在那个一身浩然正气的人类男子身前。
顾琳怡从螭龙驹的马背上一跃而下,落地之时,似乎是太过仓促,脚腕一扭,已是伤了筋骨。
可顾琳怡不管不顾,奔跑着向闻人闵而去。
伴随着一阵清风,时隔多年,她再次撞入了闻人闵的怀抱。
而闻人闵,一如那年,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这一刻,什么解释都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什么衷肠互诉,也已忘却彻底。
听着闻人闵胸膛的心跳,顾琳怡闭着眼,呢喃道:“长歌,我又抓住你了”
“是啊,你又抓住我啦。”
回到客栈,澹台静风像是春风满面,悠然自得。
澹台静风正走在客栈楼梯上,还未上楼,耳边突然有人调笑一声。
“怎么,看你的样子,捡到银子了?”
澹台静风下了一跳,猛地后退,紧贴着楼梯墙壁。
“嘁,你这胆子,敢再小一点么?”
“墨兄,你别这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我好吧?”
墨语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叫突然出现你身后,我已经跟了你一路了好么?”
澹台静风还未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点头,“哦,不是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是”
“啥?”他瞪大了眼睛,“你跟了我一路?尾随?”
“什么尾随,我是保护你好么?这人生地不熟的,看你这小身板,万一碰上个居心叵测的,把你抓回去当上门女婿,我也好出手相救嘛。”
墨语摆摆手,一脸我都是为你好,你快来夸我的表情。
“说的这么好听,还不是尾随”
墨语装作没听见他说的,继续说道:“看不出来啊澹台,没想到你劝人也是一个好手啊,有我当年的风范。”
“当年?墨兄你劝回了很多良缘?”
“不,我是劝离,不是劝回。”
“哈?”
墨语翻了个白眼,“骗你的。”
“不过你做的不错,估计那两人和好如初啦。”
澹台静风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在你慢悠悠回来时,我早就跟过去看了一眼了。啧啧,两人紧紧相拥,互诉衷肠,你侬我侬,能分开才怪。两个都是有情人,估计一起去书院啦。”
墨语双手抱着后脑勺,漫步上楼。
“那个书院会允许么?”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情人。”
澹台静风喃喃道:“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走在门口的墨语说道:“活学活用,活学活用嘛。”
正在这时,听到“吱嘎”一声,旁边的一扇门被推开。
墨语看了眼房中走出的慕凝烟,准备越过她,回到房中。
“我要走了。”
慕凝烟虽然没看他,却是对他说道。
墨语身子一顿,随后说道:“哦,走好,不送。”
素聆星跟在慕凝烟身后,对墨语小声道,“我去送送慕姨。”
墨语点点头,“好的。”
随后他进门,关上了房门。
澹台静风不敢多看慕凝烟,因为他总觉得对方的眼睛如一盏明灯,将他照个通透,至于那点小小的伪装,更是在她眼中原形毕露。
他讪讪一笑,“您慢走。”
随后他缩着脖子,一溜烟跑到了自己房屋。
对于澹台静风的奇怪表现,素聆星并不意外。因为之前慕凝烟已同她说了澹台静风的真实身份,她只是有些奇怪,为何澹台静风遮遮掩掩,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与慕凝烟走出客栈后,两人直接御风凌空,遮掩了普通人的目光,飞掠出城外。
一处坐落在鳞次栉比的楼阁中的府邸楼顶,有高瘦青年戳了戳旁边打盹的虬髯大汉,“老大,有修士跑了,你看是不是上去”
“不去,睡觉。”
虬髯大汉翻了个身,咂咂嘴,嘀咕一声。
“是不是不合规矩?”
“那不是叫什么素什么的小姑娘么?别人出城就出城呗,你叫我干什么?”
“老大,还有一个啊。”
虬髯大汉不耐烦的说道,“有个屁,我都没感觉到,别烦我。”
“没”高瘦青年还想说什么,突然他张大了嘴巴,冷汗直冒。
“那是个十楼以上的修士?”
有钦天监府邸阵法加持,身为统领的京冬应该有观魂境的修为,且在大阵加持之下,炼神境以下的修士应该都感觉的到。京冬无法感觉到远处御风的那人,只能是超出炼神境,达到十楼之上的修士。
他咽了咽唾沫,觉得这事还是烂在肚子里好。
毕竟整个大夏,十楼以上的修士,不过一掌之数。
“就送到这里吧,我先去一趟观湖书院,见见那个陆子衿,再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
“慕姨,会不会有危险?”
“修炼本就是与天斗,说没有危险,那是骗人的,不过再不济也就是跌境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慕凝烟说的轻描淡写,素聆星依旧有些怕。
到了慕凝烟的修为,每走一步,大道之上都应该是步履维艰,如履薄冰才是,虽然剑修有些特别,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放心好啦,我不会以性命冒险,我还要看你们两个以后长相厮守呢。”
慕凝眼似乎为了让素聆星安心,破天荒开了句玩笑,惹得素聆星满脸羞红。
素聆星脸上挂着红霞,声音低若蚊蝇,连点头都微不可查。
“好。”
慕凝烟摸了摸她的头,“我走了。”
转身之时,她突然对着远方挥了挥手。
在转头之后,久违的真心笑容重新挂在脸上。
慕凝烟腹诽一句,“算你还有些良心。”
然后她化作白虹,没入了天幕上方的云彩中。
伴随着那抹白虹飞掠,天空中的云层东西分开。
恢复中年样貌的闻人闵与顾琳怡同乘螭龙驹,两人有说有笑,耳鬓厮磨。
突然,闻人闵抬头看了看天空。
“怎么了,相公?”
闻人闵微微摇头,“没事。”
顾琳怡抬头看见了天上像是被一刀整齐分开的云层,轻声道:“好奇怪啊。”
“是啊”
“笃笃”
澹台静风轻轻敲着敲墨语的房门,“墨兄,墨兄。”
没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澹台静风自言自语道:“奇怪,墨兄不在么?可我没看到他出去啊。”
“找我什么事?”
清冽嗓音在耳边突响。
“啊!”
澹台静风尖叫一声,待看清身后之人时,嚷嚷道:“墨兄,你再这样的话,我迟早要被你吓死的。”
“我刚刚出去了。”
澹台静风狐疑的看着他,“是么?”
墨语脸色不变,见他还像纠缠,岔开话题,说道:“你不待着,找我干啥?难道分开你会儿,你就想我了?”
“谁,谁想你了?墨兄,你这么自恋可不好。”
澹台静风撇撇嘴,随后用手碰了碰墨语,“我是说你不去送送那位?”
墨语问道:“为什么要去送?”
“你们不是关系挺好的么?”
“聆星已经去了啊。”
“那墨兄你不去?我觉得那位似乎挺想让你去送她的。”
墨语一挑眉毛,“这你也知道?”
澹台精分点头道:“大概能猜到一点,所以我觉得墨兄你去送送比较好。”
墨语点点头,突然开口:“澹台,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看着墨语进了房门,澹台静风摸了摸脑袋,“奇怪,他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