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坐在地上,本是入定姿态,听到墨语所说,竟是突然睁开了眼来。
素聆星反应极为迅速,甚至比墨语还要快些。
她驻足在原地,一身剑气突兀绽放,致命锋芒毫不掩饰。
老僧淡淡开口,“原来是两位仙人莅临,寒寺蓬荜生辉……”
老僧嗓音不大,声音却如洪钟嘹亮,直叩心门。
墨语拉过素聆星已并作剑指的精致手指,对老僧笑道:“我曾经在一本佛经上看过一句话:如来由具四无畏故了知胜处。于大众中能狮子吼转妙梵轮。”
“看来大师已窥佛法真秘,厉害,厉害。”
老僧双手合十,“不敢当,不敢当。佛法无边,贫僧还只是初窥门径而已。”
“我们想游览一番贵寺,不知大师可否准许?”
“准与不准,不在贫僧,而在于施主自己。”
墨语点点头,拱手笑道:“哦,那谢谢大师了。”
说完,他直接拉着素聆星跨入眼前的破旧寺庙。
老僧重新恢复了入定姿态,只是他脸有笑意,低声说了一句,“好苗子”
老僧随即轻叹一声,“空有慧眼,终究比不上儒家门生遍布天下”
随后,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老僧微微摇头,嘴中念念有词。
进了寺庙,墨语悄悄对素聆星说道:“以后遇上这些有些门道的和尚,不管听不听得懂他们的话,照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反正千万不要和他们讨论什么有的没的,那些个弯弯道道,经常把一些不明不白的人拉到佛家之中。说什么施主好有禅机,颇有慧根,与我佛有缘,不如入我佛门,常伴青灯,普度众生云云”
墨语说起话来,有模有样,似乎是在学着某个僧人表情面貌,只是光看他的样子,素聆星都觉得墨语模仿的十分的像。
素聆星心情好了不少,笑着说道:“墨语,你以前是不是碰到过啊。”
墨语点头,“是啊,小时候遇上一个游方僧人,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我当时还小嘛,就学着他说话,也不是什么大道理,就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理论。”
“然后他就说:哎呀,施主你这么有慧根,不如随我修行吧?然后就说跟了他有多么多么好,可以普度众生啊,可以明心见性啊,可以这些那些的,反正说的太多,时间那么久了,我也记不太住。”
素聆星十分好奇:“然后呢,你怎么拒绝他的?”
墨语先是偷笑两声,支支吾吾的不说,吊足了素聆星的胃口。
他凑到素聆星耳边,轻声道:“我啊,当时说:你说普渡,如果跟你修行,我怎么渡我自己?”
“他说渡了众生,就渡了自己。”
“我就说,恶不渡,善不渡,凭心行不行?”
“他说不行。”
“我说那可不行,我就喜欢随心所欲,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再考虑别人舒坦。”
“那个游方僧人看了我一眼,灰溜溜跑了。”
墨语撇撇嘴,“我又不是傻子,自己过得不好,还想着要别人好。”
素聆星偏头想了想,“可是墨语,我看那些大的寺庙里面,那些僧人过得还很不错啊。”
“你是想说肥头大耳吧?”
“那些僧人不修佛法,修安逸舒适去了。寺庙修的那么大,里面佛像都是鎏金的,袈裟都是丝绸锦缎的,啧啧比地主还要地主一些。”
素聆星点头赞同,“是哦,看来那些人只是找个不用劳作的地方混日子而已。”
“岂止是混日子,还往自己口袋里装银子呢。”
墨语看到前面有个灰色僧衣的小沙弥,随即摆手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当着人家的面议论这些,不太合适。”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本身也不算非议,但作为半个儒家门生,议论别人,本就不合规矩,虽然他不用遵守规矩。
前方扫地的小沙弥年岁不大,看样子不超过十岁,不过一双眼睛倒是灵动非常,用俗话来说,眼前的小沙弥颇有灵气。
“两位施主好。”
小沙弥看见两人,将扫把靠在身上,脆生生说道。
只是相比起那数尺长的扫把,小沙弥不过刚刚超过扫把半许,靠在他身上,有些滑稽。
素聆星问道,“小和尚,你怎么这么小就出家了啊?”
小沙弥神色一怔,随即萎靡下去,低声道,“因为家里就我一个啦,没有别的去处,是师傅收留的我。”
仅仅是萎靡片刻,小沙弥笑道,“师傅说他们都去了极乐,是好事,我相信师傅。”
素聆星看了墨语一样,后者耸耸肩。
看起来似乎自己和小沙弥差不多,但实际是天差地别。
墨语独自生活的时候,比小沙弥小得多,也无依无靠。
小沙弥有衣服穿,有饭吃,看样子不仅不瘦,还有些白白胖胖的。
墨语说道:“说不上太好,确实也不能算太坏,总算捞着个可以依靠的师傅,对吧?”
小沙弥不知道少年说的什么意思,却还是点头应道:“嗯。”
“小和尚,我看你这寺庙怎么没有牌匾?”
这寺庙虽然破旧,但不至于连一块牌匾都没有。
要知道一座寺庙的名字可是别有玄机的。
小沙弥说道:“被人给摘了”
“什么人的胆子这么大?”
“就是就是”小沙弥犹犹豫豫,最后看了看寺庙外,指着远处的一座院子,“就是那家人来摘的”
“他们为什么摘你们寺庙的牌匾?”
“因为那个人前来求佛,说家里遭了难,求佛祖保佑,期间从不间断,一直来了半月有余,结果到最后,那人说佛祖不灵验,我们寺庙只是个坑蒙拐骗之地,最后他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把我们寺庙的牌匾摘了下来,说砍了当材烧”
墨语疑惑道:“那你的师傅就不制止那人?”
“师傅说一块牌匾而已,以后可以再做一块,若是那人真的需要一块牌匾当材烧,那给他也无妨。”
素聆星瞧了瞧远处那看似家底殷实,实则隐隐有家道中落迹象的院落,轻叹一声,“有空求佛,也不求己,别说是佛祖显灵,天仙下凡也没用。”
小沙弥觉得面前的少女倒是与自己的想法差不多。
也许那人在求佛之时,心够诚,但一味求佛若真能解决问题,那世人碰到苦难之时,也不需要他们谁了,只要天天求佛就成了。
他也曾问过师傅,为何不渡他一渡。
师傅说佛渡有缘人。
他记得师傅曾说过,众生按照佛法的指示自救、自悟、自度便是佛度,而那位施主,除了怨天尤人,对佛像诉苦之外,便没了其他。
师傅渡不了那人,佛,也渡不了。
“你师傅倒是看的开。”
墨鱼笑了笑,不再询问小沙弥,而是拉着素聆星在庙中四处闲逛起来。
这寺庙不仅破旧,连殿中的几座佛像也是破烂不堪,且四处都有裂纹缝隙,多处都是缺缺角角,看起来真的是多年未能修缮。
庙中除了坐在门口的那个老僧,院中扫地的小沙弥,其余的僧人,也就零星三五个,而且看样子年岁不小。
这座寺庙,倒是有些“青黄不接”的样子。
再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后,墨语与素聆星出了寺庙。
寺庙中唯一的一颗古树长得十分巨大,足足有数人合抱粗细,虽然落叶不断飘落,但枝繁叶茂,与这老旧古寺成了鲜明对比。
墨语两人看见那个小沙弥依旧在院子中费力地扫着落叶,随后,墨语直接上前,一脚踹在那棵树上。
无数的枯叶簌簌落下,转眼便铺了满地。
小沙弥看着本来还算干净的地面铺满落叶,呆愣失神。
一位僧人见状,面有怒容,准备开口。
墨语说道:“小和尚,落叶扫不扫的尽,不是看这些叶子何时落完,而是看你何时让他们落完。好好扫地,不用谢我。”
那位僧人双手合十,对着墨语诵了一句佛号。
墨语哈哈一笑,拉着素聆星大步离去。
小沙弥站在树下,望着头顶还有半数枯叶的老树,挠了挠未刮干净的脑袋。
就在这时,门口盘坐入定的老僧走了过来,又是一脚,踹在了老树之上。
这下,那树上仅存的枯叶都掉落殆尽。
“师傅?”
那位僧人躬身道:“主持。”
老僧头也不回,那旧僧衣随着大步走动,如破浪起伏鼓荡,然后,老僧的声音才缓缓传来,“拿不定主意,也别踌躇不定。”
随后老僧轻声嘀咕,“这一脚踹的舒坦。”
小沙弥看了满地堆积的落叶,抬头大声道:“知道啦,师傅!”
墨语和素聆星二人在街上闲逛,虽然看似走的慢,大半天的时间,却也看了这城中的许多光景。
随着修为水涨船高,那些看似不怎么“声名显赫”的小术法,确是格外有用。
一向对那些小术法看不上眼的墨语,也不由得悄悄向素聆星讨教起来。
其中不仅有慕凝烟所授的方寸挪移之术,还有其他的一些遁术,虽然不似道家的五行遁术,但短距离腾挪逃跑,十分有用,说不定与人捉对厮杀之时,就可以扭转战局。
跨了大半个城,要想回到客栈,还需要好些时间。
所以两人提了速度,前一刻在一处街转巷角,后一刻,他们已到了数条街开外的一处胡同。
只是几次过后,墨语拉着素聆星的手已经有些紧了。
数十次过后,墨语有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素聆星这才发现他的异样。
她慌忙问道:“墨语,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还是哪里受伤了?”
“我只是有点头晕”
墨语说的小声,声音低几不可闻。
“什么?”
“有点头晕”
素聆星呆了片刻,随后蓦然发笑。
她捂着肚子,指着墨语说道:“墨语你竟然头晕?”
墨语有气无力道:“怎么了?难道我就不可以头晕了么?不知道怎么回事,施展这方寸挪移,每次都感觉天旋地转,我就觉得自己在高空转了无数个圈,次数多了,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素聆星依旧咯咯笑个不停。
“喂,够了啊,再笑我生气了!”
闻言,素聆星马上板起脸,憋住了笑。
不过仅仅是支撑了片刻,她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墨语无奈道,“笑吧笑吧,总有一天,我也要好好嘲笑你。”
“咯咯没有那么一天的。”
笑归笑,素聆星笑了一会儿,好心为墨语拍了拍后背,渡了些灵力过去,为他调理。
歇息了一会儿,墨语没了不适之感,暗自嘀咕道。
“没想到修行之后,还会头晕?难道是我修为不够?”
他不再以方寸挪移赶路,而是决定跳上房顶,呼吸呼吸城中的“新鲜空气”。
素聆星虽然觉得自己一身长裙,不适合在房上随墨语一起,这城中又不是荒郊野外,没人看见,毕竟人多眼杂。但瞧墨语面色微白的模样,也就跟他一起了,不过她是踩着飞剑,跟随在墨语身旁,倒也遮挡一二。
在二人起落之间,墨语抽空看了看下方。
在茫茫人海之中,他看见了那个脾气有些怪的貂袄女子。
他注意到的不是女子异于常人的体型,而是女子虽然看似四下好奇打量,所走的方向却似乎与他们的方向相同。
若不是他清清楚楚“看到”女子并无奇特的气息,更没有什么灵气溢散的景象,他都要以为对方是一位已经返璞归真,大道可期的大修士了。
但是那女子确实有些奇奇怪怪的,连举止行为,从各处细枝末节来看,都不像是个普通人。
思来想去,墨语摇了摇头,觉得兴许是自己多想了。
一位修为高深的大修士,放在那些山上宗派,说不上是凤毛麟角,但也算是寥寥无几。
连掌管一城修士的钦天监统领,也不过是六楼修士,就算加上福地阵法,最高也不超过七楼。
墨语听师傅说过,那东边一洲的某个王朝,才是剑修林立,修士多如牛毛。
也许在路上随意走动,都能碰见一个不显山露水的修士高人。
等以后本事大了,他想去看看别处的山上风景。
依师傅所说,这大夏的池子,有些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