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同行,路途遥远。
一路上,无论是乘坐异兽蛮牛拉的追云牛车,还是乘坐江河大渎中的负舟老鳌,千奇百怪,秀丽风景,几人自然是大饱眼福。
其中最为几人印象深刻的,自然是那名声颇广,享誉几州之地的倒天河。
虽然名为倒天,当然不是倒流入天,其实是那河不像一般的江河大渎,水流自高处往低处流,而是违反常理,自低处往高处流。
有人曾言,那倒天河本是天上垂落下的一截天河之水,河水有灵,虽然坠落凡尘,却也依旧向往天上风光,故此往高处流淌,企图有一天流到天尽头之时,便可重返天穹,回归天河。
对于这种说法,在山上修士看来,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说万古之前,自天上“下凡”的真仙人就曾留下讯息,天上除了无尽的云雾,随手“采撷”的星辰,具现成形的光阴长河,再无其他。
无垠的死寂和空旷,只有孤独与寂寥。
所以追溯到最古之时,最先臻至真仙境的修士为何会如此大公无私,为后人留下传承,还不是因为独自一人“守着”天上,日复一日,太过寂寞。
只是到后来,才有修士分化,才有百家争鸣。
在无穷无尽的岁月中,天上的仙人如星星点点,慢慢占据了天幕上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仙人太多,亦是开始争夺地盘起来。
谁的拳头大,谁就争得多。
到最后,总有那么一大拨的仙人只能挤在自己狭小的宫阙之中,望着别人的仙山殿宇,琼楼高阁,眼中留着羡慕和嫉恨。
不知道多久之前,天上发生了一场大战,真仙陨落了不计其数,更有甚者,直接砸破了天幕,坠落到凡尘俗世,成了一处处隐匿在光阴长河中的洞天福地。
所以曾经的大地之上,才有无数仙宝密藏出世。
后来,百家见天上地下破破烂烂,不堪入目,便有不惜舍身,前往光阴长河之中的人仙修士,“打捞”天地碎片,缝缝补补,修缮天地,陨落了不知几何,才有了如今遍地小福地,天上大洞天的光景。
老人曾说过,百家之所以长盛不衰,不似一些仙家宗派,或是山上的门阀大族昙花一现,是有其原因的。
不过归根究底,还是修士之间的争端祸事,才引的天地巨变,没了曾经九洲一陆的风光。
墨语曾经问过在那之后的又一大战,即武道与炼气的争端,不过当时老人三缄其口,任由他如何寻根问底,老人就是不说,期间还少见的大发雷霆之怒,赏了墨语几十套重拳。
这一路,走过近十座城池,数十郡县。
吃过了无数稀奇古怪的美食,见过了花样百出的戏法,各州风土人情,各类居心叵测,墨语几人没太多感触,倒是澹台静雨,着实受益良多。
人心复杂,比她娘亲闲在家中之时,所织针线布匹还要难以理清脉络。
谁对谁错,大多时候难以界限。所以她更加明白,儒家的条条框框,规矩束缚,带来的不仅是礼法,还有尺度,大可量法度对错,小可见人心黑白。
她对儒家学问的求道之心,自然越加迫切,也越发坚定。
天下读书之人亿万万,能踏入修行一途,吐息浩然正气的,终究是少之又少。
澹台静雨已走在了许多读书人的前面,尽管她严格说来,读过的书,远远比不上普通书院的一名学子。
一路上,墨语有心卖了“破绽”,奈何跟随几人数月有余的聂云始终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就是不上当。
对此,墨语也只能摇头叹息,说这人和澹台静雨一般,胆子小,惜命。
澹台静雨强烈反驳对于自己的这种说法,不过一旦遇上些鬼怪传说,或是妖怪噬人的流言蜚语,她总是不免害怕的很,甚至晚上多次要求和几人共处一室,大家分床而睡。
尽管墨语再三强调,那些市井流坊的传闻,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博人眼球的说法,但澹台静雨偏偏揪着那“万一”不放。
墨语笑话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澹台静雨被说的哑口无言,无从还嘴之处。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找到墨语害怕的东西,或是发现他的糗事,最好是每次都能拿出来笑话他的那种,才好让她“一雪前耻”。
临近王城,离那座享誉天下的观湖书院也是近在咫尺。
墨语却出奇的有些局促,甚至有些不安。
与素聆星同行,游历了大半年光景,之后遇上澹台静雨,又耽搁了近两月,同行之后,遇上尹南姝姐妹,北上而行,又是数月。
粗略一算,与夫子分别,已有年余。
若是再耽搁些时日,也许抵达观湖书院,大抵还要两月。
墨语有些恍然,一转眼,已过了这么久了。
而他不知不觉,也行了十万里路途。
虽说有着小半时间其实是财大气粗的澹台静雨出手阔绰,走到一处地方,只要是稀罕的通行乘骑马匹或是异兽,不管花多少金银,都要坐上一座,而他和素聆星几人也算是沾了澹台静雨的光,有机会得以乘坐各式各样的异兽,游览城池郡县,跋山涉水。
一路走下来,他可是精打细算,有时候虽然豪气干云,做那一掷千金之举,实则是求得物有所值,他怀中的银两依旧不少,飞剑剑鞘中所容纳的还有不少价值不菲的妖丹,灵草之类。
他可是依旧记着腰上的飞剑可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买的,虽然慕凝烟嘴上说着墨语欠他多少多少银两,但真要认真提及,就只有第一次的时候,此后慕凝烟找了不少的机会,只差没有点明自己身为一位大剑仙,其实根本不差那么一点金精钱,她手中佩剑,已是天底下最好的飞剑,按身家来说,在山上所有仙家宗派,或是门阀世族,都可以说是首屈一指。
每当那时,墨语都装作听不懂,只把心头的账目理得一清二楚,该还多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与慕凝烟。
若是有机会见着送素聆星飞剑的那人,他也一定会表示一番,毕竟一把上品之上的本命飞剑,足以让无数剑修趋之若鹜,甚至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至于那人收不收,又是另一回事了。
万般事,在墨语心头,一直都是井井有条,井然有序,一一陈列在心头,不过终究是饭要一口口吃,那些事也是一桩桩来理。其中压得最深,他最不愿面对的,就是他从小到大,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件事。
无论他如何自欺欺人,他心头终究是需要也始终期盼着一个答案。
压下心头思绪,墨语柱剑,从房间窗口眺望远方,心头有些莫名的忐忑。
身旁明镜中的少年已算得上是身形修长,有玉树临风之姿。
乍一眼看去,让人觉得翩翩少年郎,就是理当如此。
墨语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他许久都未曾照过镜子了,就算是寥寥几次在河中梳洗,他也最多是惊鸿一蹩,何况随着修为日益精进,不说武道行至高深之处,不惹尘埃。修行炼气,本就开始逐渐超脱凡尘,更是不会沾染一丝污垢,以他现在的修为,若不是武道需要大量肉食补充,他甚至可以数月不吃不喝,所以世人关于修士餐风饮露这一以讹传讹的说法,也不是没有依凭。
虽然他未曾仔细考量自己如今的体型,不过有澹台静雨在旁相比,这数月的旅途,他就已高了近半尺。
至此之后,他应该也能以七尺男儿自称了。
“入冬之后,应该就有十四岁了吧”
墨语呢喃一声,似乎与小镇之时,恍若隔世。
他自己的生日当然不曾知晓,但多年以前,入冬的那天,漫天飘雪,看见别人穿着棉袄,有双亲牵着双手,在他身前走过,那个时候他便想,若是自己是那个小孩,该有多好。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那天就成了他的生日了,虽然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起,包括素聆星,包括那个小镇少年,也包括夫子,和他的师傅。
“笃笃”
在墨语回忆之时,有人轻轻敲门。
“墨语”
来人不等墨语开门,就已“擅作主张”,推开了房门。
素聆星探头探脑,最后看见墨语就在那里站在窗口,神色有些缅怀?
她背着手,走到墨语身后,最后猛的一扑,整个身子都挂在了墨语身上。
粉唇轻启,吐气如兰。
这些日子,似这样亲密的举动,越发频繁起来,其余几人也是见怪不怪,作为当事人的墨语和素聆星,更是浑然不觉。
微热的呼吸触及到墨语耳根,让他不禁缩了缩脖子。
“咯咯”
素聆星见计谋得逞,愉快的笑了起来。
“好了,别闹了,都快到书院了,还没个正行,要是夫子见着了,没准就是一顿说教,严重的甚至可能罚你不许吃饭。”
素聆星皱了皱鼻子,“骗人!”
“都说陆夫子是很和善的一个人,她怎么会罚我。倒是墨语你,肯定做了什么让陆夫子恼火的事,才让陆夫子罚你的。”
“我这么好一个人,简直是莘莘学子的标杆榜样,夫子怎么舍得罚我?”
素聆星恰到好处的翻了翻白眼,“也不知道是谁说陆夫子天天打他的手心”
“找打!”
墨语佯怒,抬起了手。
“噜噜噜”素聆星吐了吐舌头,“我才不怕,反正到时候小心我和陆夫子说你的恶行,看夫子不狠狠打你手心。”
“哟呵,还学会告状了是吧?”
墨语上前跨了两步,素聆星身形一闪,跑出房间,声音从门外传出,“快点下来吃饭啦,大家等你好久了呢。”
墨语笑了笑,朗声道:“来了!”
他对着镜子,仔细打理了一番已经许久没有整理的头发,将脑后头发重新束好,额头随意垂下几缕发丝,手指捻动,将鬓角长发捋直,再打量一番衣袍,确定还算看的过眼之后,他走出房门,就看见素聆星、澹台静雨和尹南姝姐妹二人已经依次落座,桌上的珍馐菜品热气腾腾,看样子还未上多久。
本来在一月前,途经一处郡县之时,尹南姝姐妹就已经决定离去,一路与墨语几人同行,算得上是畅通无阻,各地的钦天监修士也是毫无动静。
在她们告辞离去之时,墨语几人出声挽留,说既然没了钦天监的后顾之忧,干脆就与他们同行到观湖书院,也好互相照拂,不至于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一个能够称为朋友的人也没有,至于进不进书院,则由她们自己决定。
一路同行,相处时日不短,尹南姝姐妹除了行事无拘无束之外,可以说没什么瑕疵,待人接物,亦是彬彬有礼,不像是传言中的魔门中人。
所以他感叹一声,传言误人,诚不欺也。
在几人挽留之下,尹南姝姐妹思忖许久,终究是点头同意。一来是她们找的灵气富足之地,比不上观湖书院附近,二来是墨语私底下直接开门见山,请她们帮忙照顾澹台静雨和素聆星,特别是对于阴谋诡计一事,墨语最不放心,而姐妹俩深谙此道,墨语才特意嘱托。
他毫不忌讳,说出了去往书院之后,可能就要独自游历一段时间,除了身上的三尺飞剑,便不会携带其他物品。
尹南姝姐妹十分好奇墨语为何如此,这段时间,她们可是将少女对墨语的依恋看在眼里,要说少女坑放心让墨语独自远行,她们可不信。但稍稍往深处一想,她们便大概知晓,墨语终究是以砥砺武道为主,世间浊气对他来说,有益无害。但对于一心修炼,期盼着修为快速精进,能够将墨语护在身后的素聆星来说,那些浊气,与心魔无异,都是大道之上的头号死敌。
墨语处处为她考虑,用心良苦,且从未言语,让他们姐妹有些自愧不如。
“其实不用特意等我的,大家若是独自饿了,就先吃便是,以前我什么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过,区区一点剩菜,不值一提。”
墨语说的轻描淡写,在场几人听后,却是不约而同,心头一紧。
还是素聆星最先点头,“好。”
几人接连点头。
墨语爽朗一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