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磐石之约(1 / 1)雪球慢滚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阿秀你慢点。”

“阿秀你别动。”

“阿秀你歇一会儿。”

怀秀扶额,这才是夙光走得第一日,算到此时连四个时辰都未到,这一阵阵的“疯”铃声就“零零零”地回荡在清月居的每个角落,吃饭时在旁嘘寒问暖,练剑时就在旁端茶擦汗,平日里也没见如此殷勤啊。

她放下手中的书册,忍不住问道:“小师姑,夙光到底给你下了什么令了?”

无忧支吾道:“才没有,我身为师姑自然是要好生看顾你的。”

怀秀道:“看顾看顾,无非就是看一看,熬些药予我,你这上蹿下跳的,他是威胁要砸你酿酒的小窖,还是要毁了你的炼丹炉啊?”

无忧憨笑道:“哪有啊,你怎么对夙师兄这么大误解,夙师兄历来都是很和蔼可亲的。”

“和蔼可亲?”怀秀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看来他临出门去找你,是去给你好吃的了?没出息,平时短你吃的了。”

“真不是吃的。”无忧辩道,“夙师兄来找我,就是让我给你配了几副凝神的药,他说虽然你那药性的噬痛还从未发作过,但也不能大意,至于好生看顾你的好处嘛,是一张寒潭香的古方,对了,他还问我讨了一支七夕时买来的风车呢。”

哦,她说夙光留话让她去书斋取留下的韧甲,怎么上头还叠着只风车呢,原是打无忧那儿来的,讨这玩意做什么?取个趋吉避凶的意头?

她摇摇头,又对无忧道:“一张酒方而已,下次回永京我替你弄一打,我山水阁的小师弟也爱集这些,攒了好多呢。”

“真的啊!”无忧惊喜不已,“不过你那个小师弟可有这么大方?古酒的方子得来不易,若你开口,他一定会同意将酒方借阅吗?”

怀秀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他打不过我。”

无忧道:“那可未必,你今年过年也没回山水阁,士别三日还刮目相看呢,说不定你那小师弟已经人高马大、武艺超群,不再怕你了呢。”

“那也无妨。”怀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我们小师姑天生丽质,到时候撒个小娇,要什么方子他还不双手奉上。”

“你胡乱说什么呢。”无忧红着脸晃她的手臂,险些打翻桌上的茶盏。

怀秀手快地救下了桌上的书册,边道:“你可别捣乱了,好不容易拿回来的。”

“哦!我要告诉夙师兄你又在看什么什么别册!”

怀秀不堪其扰,冲着雪庐外喊道:“板栗!快备一份膳,塞住师姑奶奶的嘴。”

板栗正要进来禀事,见她们打闹,无奈地一笑:“姑娘、无忧姑娘,别闹了,清髹台着人送了份帖子来。”

“是何帖子?”无忧走到栏杆处朝板栗伸了伸手,“拿来我瞧。”

“大约是棋会吧。”怀秀冲板栗轻点了头,又道,“夙先生昨日提起过的。”

“棋会?”无忧接过帖子,翻开看了看,“阿秀,你会下棋的吗?”

“非我所长,只会五目。”怀秀将书册放好,从她手里拿过帖子看了起来。

无忧见她眉头轻皱,还道她是因为棋艺不精烦恼,便出言安抚:“没事没事,虽然我之前在棋会睡着过后方师兄就不再叫我去了,但也知道棋会就是去凑个趣,你不要有什么顾虑。”

“也不是什么顾虑……”怀秀合上帖子拿近细闻,边问板栗道,“送帖子来的人是什么样的,有何特别之处?”

“就是一个面生的小弟子……”板栗回忆了会儿,“怯生生的,的确有些奇怪,说起来那弟子的面貌像个女儿家,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怀秀脸色微敛,将那封帖子递到无忧鼻尖下头:“你闻闻。”

无忧用力地嗅了嗅,疑惑地看向她:“这么香?花香?”

“茉莉。”怀秀肯定道,“弄成这样的茉莉香气,还有股油味,我猜是发油。”

“发油?”这下连无忧都觉出了不对劲,“清髹台可是堪比和尚庙啊,尽是男弟子,哪来这些女子用的发油。”

“且今年的棋会在观天石壁,而非这帖子上所书是在遥望天洞宇,虽然两处离得清髹台很近,但却是一东一西相距甚远。”怀秀将那封帖子置于桌上,“幸而夙光交代过棋会之事,否则这个陷阱恐怕是要踩进去了。”

“陷阱?”无忧缓过神来,“假帖子?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假造方师兄棋会的帖子,你近来只有和正阳堂有过节,难道……”

“倒还不好下定论。”怀秀思忖道,“不过正阳堂的那位师婶黄竹,素日的确爱将头梳得油光发亮,也差不多是这么浓烈的味道,我猜送帖子之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弟子,而是替她梳妆打扮伺候起居的婢女,故而手上才会沾染了这些发油。”

无忧点头赞同:“没错,一定是黄竹,她一贯跋扈的,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要不要去无墟堂告她一状!”

怀秀摇头:“这只是推论,只有一封帖子在手,就算真是正阳堂的人送来又如何,送错了?婢女擅自为之?我既无损伤,他们不会认的。”

无忧急道:“那难道非要踩入陷阱受了伤,才能告她一状吗,再者,如果真的是黄竹,她出身蜀中落英门,用的是针弩为器,防不胜防,实在太危险了。”

“不要紧的,有了防范她伤不了我,更何况……”怀秀微微一笑,更何况还有人未雨绸缪,难怪夙光还留下了韧甲。

这份好意她自然要好好收着,于是翌日未时去清髹台,她特地好好选了一身衣裳佩着戮鸣赴棋会。

可不知是否错觉,到时,方锦师伯瞧了那戮鸣好几眼,表情阴郁,不过顾星斋的那对师伯师婶还是对她一如往常地亲厚。

怀秀平日在山上走动不多,不过除却无墟堂和栖鱼斋,顾星斋却是去的最多的,其主顾银尘的妻子文茹与怀秀同是沥州人士,顾星斋的课也多有去上。

等她见礼完,方锦道:“今日的棋局是年前定下的,各堂都有请的,所以你代了夙光来。”

怀秀如实回道:“我棋艺不精,未必可以领略两位师伯的对弈,还以请师伯们不要见怪。”

“无妨。”方锦说完便转身去那棋台处了。

文茹亲切地邀她坐在身边,将糕点和茶水递了过来:“这棋局可不是两三个时辰可破,你可坐得住?”

怀秀心里一哆嗦,两三个时辰……起?亏得出门时多塞了几口饭,不然待会儿肚子嚷起来,清月居可是要颜面扫地了。

剩下的金粟堂、枫烟阁几处的师长也到了,棋会少有携弟子前来的,来的几个也都是各堂的首徒,总之在场怀秀辈分最小,依规距要挨个起身见礼,不大一会儿她就觉得腰酸得很,似乎再多吞几块糕点也补不回来了。

正阳堂众人到时,徐正阳经她身边,视若无睹她的礼,其余几个弟子也倨傲的很,不过怀秀见正阳堂的那位师婶没有同来,心中更确定了几分昨日的猜想。

待众人一一落座后,到了时辰,那边清髹台的大弟子廖渊便高声道:“开局,择棋。”

石壁上那层白纱也揭下了,上头亦有刻上的棋盘,还刻挂上了黑白子的残局,看这意思,是现下方锦与顾银尘在棋台上落一子,廖渊也会在那石壁上摆下一子。

她头一次来棋会觉得新鲜,不由多看两眼,这才将目光从石壁上收了回来,忽然觉得不对时,抬眼一枚银针已到了近前,再是一缕白影一闪而过,等回神看清,已只有落离她一步之遥的砖地上的银针与白子了。

既是白子,便是刚才择定白棋的顾师伯,而银针……她看向青天石壁门口处,姗姗来迟的黄竹,不作他想。

黄竹倒是毫无惧色,正要开口寻个借口,不想顾银尘突然从棋桌起了身,冲她道:“内子不会武功,还请嫂夫人不要把蜀中的习惯带到江云来,若随意发放暗器有所误伤,我绝不善罢甘休。”

黄竹气恼,正要发作,被徐正阳疾步拦了下来,他转身冲顾银尘道:“师弟莫怪,是我夫人一时疏忽,绝不会再有了。”

顾银尘不予理会,转身问文茹:“夫人可有吓着?”

文茹摇了摇头,浅笑道:“我无事。”

“怀秀,看顾好你师婶。”顾银尘嘱咐完才又重新坐下,对方锦道,“师兄,我那子算弃了,该你了。”

方锦回道:“旁人扰得不算,烦请再下吧。”

饶是只见方锦一个侧影,徐正阳也知道他已是恼了,狠狠瞪了黄竹一眼,不料妻子十倍百倍凶狠地瞪还给他,一时心中更恼,更是加重手劲,将其拽回了座。

怀秀望着正阳堂那对怨偶好笑,再看眼前顾星斋的这对神仙眷侣,脑中突然生出了不得了幻像,若她以后也这样看人下棋……罪过罪过,她突然从幻想之中惊醒,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竟起了这样妄想,脸也感觉略微烧了起来。

文茹一回头瞧见,忙将将手中的团扇递近了些,轻摇了几下:“这时节江云已经渐凉了,你怎么脸还热红了。”

清冽的香气传来,怀秀醒神了几分,好奇地闻了闻面前的扇子,文茹笑了笑,极小声地同她解释:“这是你师伯的心思,熏了芸香花汁,气味特殊,夏日里不止提神醒脑,连蚊虫都不会近身,要知道对付这些小虫子,刀剑可是无用的。”

芸香驱虫,刀剑无用。

她看着眼前真的飞走的小虫,这几句平常话,似乎与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有个些许关联,夙光那日带她出阵时,那些藤蔓可不是就如虫子般避之不及,明明以前救她时还是以剑相抗的,难道是味道……

味道变了。

她去年入夏从永京回来时,带回了亲手炼制的暖香,夙光由北门出入也是在那之后,全连上了,一定是暖香,暖香中至少有一种原料是藤蔓所惧的,怪不得夙光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来关键一直是她自己制的香。

一种揭开谜底的释然,再加之内心些许小小的得意,怀秀便没抑制住上扬的嘴角。

殊不知这一笑,让坐在对面的黄竹更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只觉眼前这丫头嚣张至极,恨不得将袖间针弩中的梨花针都向她掷去。

“别胡闹。”徐正阳看出妻子的意图,低声劝道,“这是在清髹台,我大师兄的眼皮子下,再说夙光此刻不在山上,有的是机会动手。”

黄竹不满:“你又怎知他不在山上,这丫头贼得很,我在遥望天等了她许久不来,定是识破了,莫不是他们联手使的计,想先引我们出手,再铁证如山地去告一状。”

“你看那把剑。”徐正阳使了个眼色,“这把剑是那小子的近身之物,只见他试炼时用过,却给了这丫头。”

“哦?”黄竹重新打量起怀秀,“那柄剑除了生得别致些也没什么特别,现在看来倒是值得琢磨了。”

怀秀也感到了不善的目光,想也知道是谁,所以懒得理会,偏转头继续看着石壁上的棋局。

“且让她再猖狂会儿。”黄竹低语了句,计上心头。

这边文茹喝茶时瞧见盯了一小会儿棋盘怀秀直打哈欠,不由笑道:“秀儿,不若你去清髹台的茶房替师婶我看一看要续的茶水和点心预备好了没有。”

怀秀一口应下,立刻就离座绕去诸位师长的座位后头,再经由台阶下了石壁,可她忘了自己不识路的本色,绕了好一会儿才到了清髹台的门口,可这处她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再加之清髹台又是容数十位弟子的大堂,比之清月居大去了好多,这一下子要找到茶房嘛,对她来说确是个难题。

她胡乱转了两圈,终于逮着个在园中洒扫的弟子相问,那小子一抬头呵呵一笑:“哟,这不是怀秀吗。”

“冼香海。”怀秀许久不见贺瑛和她的这位好哥们儿,有些吃惊,“你何时回来的啊,贺瑛不是说你匆匆忙忙下山成婚去了吗。”

香海翻了记白眼:“他有没有正形啊,我明明是同他说我嫡亲姐姐要成亲了,我是回去喝喜酒的。”

“原来如此啊。”怀秀笑道,“那还是得跟你道个喜。”

“别提了。”香海叹道,“这亲没结成,我姐姐在家寻死觅活闹了整月,母亲都气病了,这不,我忙到现在才回山。”

怀秀奇怪:“这又是怎么了?”

香海哀叹:“说来话长,你不是要去茶房吗,我边走边告诉你。”

“地不扫了?”

“扫什么呀,也是倒了霉,我今早回来时见着一黑影,我被这一吓后退撞着了厨娘,把她正要搬到食肆的粥桶给打翻了,都扫到现在了,走走走,先带你去茶房……”

到茶房这一路并不长,但从香海几句简叙述中,怀秀还是能觉出这阵看似已平息的风波初在永京时掀起的惊涛骇浪,起先是太子府侧妃万氏的亲弟被揭出了挪用抚恤一事,接着是万氏谋害太子妃当场被诛,这万氏身后富甲一方的皇商万家也紧跟着完了,还连累了几门姻亲,与冼家定亲的吴州知州萧家亦在其中。

冼家书香门第,在吴州办的鸿儒书院闻名遐迩,门生众多,收到消息后,冼老爷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女儿卷入其中了,不想那位萧家公子流放途中已支撑不住,死在了路上,冼家大姑娘与未婚夫情深意笃,便要随之而去,故而才会如此。

“令姐是情深之人。”怀秀感叹道:“不过听你这么说,萧家未必同万家牵扯很深呐。”

“可不是我姐姐倒霉吗,萧家这位公子打小就在我家书院念书,学问是好,可也实在迂腐,不为官报效朝廷就誓不娶妻成家,这三年又三年地没考上,都快把我姐姐熬过摽梅之年了,好不容易榜上有名了,两家都热火朝天备着婚事,谁料想又出了此等事,据说因为万氏和万家拂了太子的颜面,出五服的亲戚都没能逃过。”香海说着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其实从永京还传来一说,说是太子没了万家这个钱袋子,气急败坏得很呢。”

怀秀心道永京这潭水可真浑,稍不留心就要被卷了进去。

“哎,回头再跟你详述,前头就是茶房了,你这不认路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啊,真真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明明从这儿到石壁就近……”香海突然顿了顿,停在了身侧的一处院门前。

“怎么了?”怀秀看着那敞开一条缝的院门,并不知为何香海神色异常。

“这是师父的院门,早上他老人家训完我出了门,我是最后才出院子的,走时可是把这儿关得好好的,现下他又没回来,没有哪个弟子敢乱闯。”香海说着已经踏上台阶。怀秀也跟了上去,只是二人刚走到院中,恰好撞见从屋里出来的黑影,那黑衣人朝香海送了一掌,不由分地就要飞身离去,怀秀哪能纵得,出手飞出一截白绸死死缠上那人的脚踝,眼见那人被拽落下来,即刻拔剑斩向白绸,怀秀及时收了回来,一抬手用戮鸣挡开了这一剑。

剑气如风,将她额前碎发吹散了些,怀秀一回手,戮鸣出鞘,朝黑衣人逼去。

“我就知道早上的黑影不是我眼花!怀秀你先挡一阵!我这就去喊人!”香海起了身,边嚷嚷着边捂着胸口边疾步出了院子。

怀秀腹诽,喊人就喊人,还嚷这么一堆,这么一说此人不更心急火燎要逃跑。

果然她再一瞧,黑衣人已卯足了劲袭来,手上的剑更快了几分。

晓风?怀秀认出他十招之内不经意带出的晓风剑招,心中有了对策,她退后一些暂稳身形,循着脑海中平江的招式提剑劈去。

平江之入川,逆流相向,可破晓风之密,突剑招之围,怀秀穿剑而去,截停他的招式。

反复几招如此,那人出剑开始有所迟疑,趁其愣神时,怀秀单手又起一招拂云手,近其面庞摘下了蒙面的黑巾。

此人面容刚刚现与眼前,就听到身后一句“小心”,她躲闪不及,一排梨花针尽数射向她,幸而韧甲在身,多数是被弹落在地,趁她挥剑打开其余几针的档口,那人已飞身一跃不见踪影,她转身愤然地看向黄竹,不料那黄竹先高声嚷了起来:“你这丫头使得什么邪术!”

“那请问师婶又何故偷袭于我,明明歹人在眼前,那排针却冲我而来,可否也请师婶给个解释。”怀秀说完便奉上黑巾朝方锦禀道,“方师伯,黑衣人正是正阳堂的风庆师兄,请着人追查。”

“你别血口喷人。”徐正阳大恼,走近她呵斥,“风庆向来持重,难道就因今日没跟着来,他就成了你口中的歹人!近日你与我正阳堂的弟子结怨,与风庆何干,这就要把脏水都往正阳堂泼吗!”

怀秀道:“徐师伯莫要激动,你也说我与风庆师兄无冤无仇,断然不会胡乱冤枉了他,我只是把所见的说出来,事发在清髹台,如何处置要看方师伯的意思。”

“欺人太甚。”徐正阳即刻拔剑挥下,事发突然,更何况怀秀在他近前,眼看刀锋逼近,怀秀只得托剑一挡,徐正阳也未想到她能抵挡自己一剑,心下更觉无面,用足气力再落一剑,怀秀情急再使了入川阻其剑势,瞬时将其剑气横扫殆尽。

“住手。”方錦与顾银尘同时出手相阻,同时使的擒风掌,只是顾师伯朝向的是徐正阳而方师伯那一招却制住的是她。

怀秀退后两步收了剑,正要在心中怨怼夙先生所托之人大相径庭,就听方锦道:“此处是清髹台,徐师弟此等行事莫不是不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

“师兄莫怪。”徐正阳也收了剑,“并非我不给师兄面子,只是这丫头胡言乱语,信口污蔑我徒弟风庆,败我正阳堂清誉,怎能轻饶。”

顾银尘轻笑一声:“你正阳堂的清誉,在令夫人早先放出梨花针时,就已经随风而散了。”

黄竹脸色大变:“你休要胡言,我也是想替方师兄抓住那歹人,那歹人兴许是中了针的呢。”

“正如师婶所言,那歹人确是中针了。”怀秀说完又朝方锦禀道,“方师伯容禀,那歹人不止中针,还曾被我的白绸所缠,这是冼师兄也看见的,我那白绸平日都是用了秘制的香粉熏的,被这么一沾身,不净身沐浴,一个时辰内不散,只要将我的白绸交给师兄们,想办法一比对气味便能捉到人了。”

她说着抽了一截白绸交与香海,两人对视一眼,香海忙不迭道:“这法子甚好,那黑衣人身形我也看清一二,我这就去拉着厨房二狗子去闻,在附近巡上这么一圈,定能把那歹人找到。”

方锦吩咐道:“廖渊你也带人随香海去,去该找的地方找,务必将人带来。”

廖渊领了命,立刻着香海和几个弟子退了出去,香海临出门还朝怀秀轻轻点了点头。

徐正阳不忿:“这么说师兄是信了她的话!”

“既有人证,我为何不信,烦请徐师弟今日之内给我个交代,请吧。”方锦对徐正阳下了逐客令,待其走后又同诸位师长赔礼,改约了棋会。

文茹满是担心,刚跑去怀秀身边查看,方锦又道:“师弟、弟妹先行一步吧,我有话与她说。”

方锦素来严厉,文茹犹豫地看了眼夫君,顾银尘便道:“此事不因怀秀而起,师兄不必过分苛责。”

方锦道:“放心,我应承过的没忘。”

顾银尘冲妻子轻点了点头,文茹这才放下心,轻拍了两下怀秀的肩膀,起身与他一同出了院子。

方锦面色不善,怀秀并不知是因她贸然在清髹台动手,还是最终因她搅了棋会的缘故,只得先静默不言,等他的后话。

“你与香海熟念?”方锦突然发问。

“曾多跪于思己台,所以相熟。”思己台是无墟堂前一处罚过的地儿,凡有弟子犯错,领了几个时辰的罚便在那儿跪着,有时同时跪着几堂的弟子,贺瑛自不必说了,她初上山时常犯错,也是那儿的熟脸之一,有一阵子,他们是与思己台天天见的。

方锦叹了声:“果然荒唐之人常为伍。”

怀秀不满:“师伯若是恼弟子搅了棋会,或是与徐正阳动了手,大可直言,不必牵扯自家弟子。”

“徐正阳?连师伯都不称了?”

“他不配。”

“性子倒是一脉相承。”方锦点了点头,“行,我就问你,香海让你先顶着,可是他知道你的武功在他之上?”

怀秀回说:“香海师兄起先被黑衣人击中一掌受了伤,所以弟子才让他去喊人的。”

“他惯一惊一乍的,哪须你叫他,你是怕我罚香海,才这么说的吧。”方锦叹了口气,“我再问你,你的平江剑从哪学的。”

怀秀奇怪他问起平江,但还是老实答道:“前日在清月堂所学。”

“前日?”方錦略微惊诧,“你可别说胡话,刚才那招入川已是第十八式了,前日才学,你拢共学到何处?”

怀秀道:“七十八式勉强可以走过一遍,不过只有前十八招练顺了。”

“七十八式都走过了?”方锦感叹道,“有天资还勤勉,怪不得短短数年,拂云手已练出些样子了,我问你,你可愿从清月居投身到清髹台来?”

怀秀大感诧异,不知方锦此话何意,但还是即刻道:“我不肯,夙先生自然也是不肯的。”

方錦眉头簇起,脑中回想起多年前在这院中一人也与他说了差不多的话:“我不肯,齐师姐自然也是不肯的。”

一样的不迟疑,时过境迁,站在身前的少女与那时顽劣的少年的身影渐渐相叠,都说外甥多似舅,这股子倔劲的确像,罢了,到底也是没有那小子讨人厌。方锦想到此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是否觉得我这个师伯无理。”

“是。”怀秀道,“自入清月居,就没有改投他堂的道理。”

“正是因为你在清月居,所以此时摆在你面前的唯有另投他堂和避走山下这两条路。”方锦没理会怀秀眼中的震惊,继续道,“你如此聪慧,有没有想过,徐正阳见你用千雪剑都嚷嚷成那样,为何见了平江却不发一言呢?”

怀秀渐渐觉出不对,想了一会儿还是道:“请师伯明言。”

“因为他不识平江。”

怀秀那一闪神想到方锦刚才冲向自己的掌风,突然明白过来,不识平江……何止徐正阳不识,或说在场之人,识得的只方锦一人,怀秀整个人如遭雷击,不止心中震撼,周身也灼痛四起,她忍下痛楚问道,“师伯可否再明言几句,平江与试炼是否有关,是否与磐石之试关系密切。”

“看来你猜到了。”方锦叹道,“他承袭了江云剑宗,执意要传给谁也无可厚非,不过加之研习多年的拂云手还有……戮鸣,你知戮鸣何其难得,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平安符,所以我这个做长辈的,就不得不提醒一句,你以为你夙光以后会成为何种人,会走到何种位置,若让人知晓平江一事,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还能保他继承江云时不受非议吗,你若敬他,也要惜他的羽翼,莫要误了他……”

怀秀紧紧握住手中的戮鸣剑,将方锦的话一字一句地听入耳中,灼痛更甚,令她生生地半跪下来。

方锦骇然,正要相问,见她撑着戮鸣满满地起了身:“孺慕之情,何惧之,师伯多虑了。”

怀秀说完半行了一礼,步伐不稳地退出了院子。

刚下台阶又是一阵寒痛,虽比不得她自小的寒症之苦,但一阵阵的极热极寒交替,苦楚加倍,怀秀勉强摸着砖墙找到了出清髹台的路,一路走到大道上才寻到了认得的路,她未回清月居,而是朝磐石的方向走去,这条路她这些年不知走过多少次,可从未有一次像如今这么艰难,她亦步亦趋,冷汗淋漓,几度伏身倒地,好再……还是撑着走到了磐石下头。

这许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她望向磐石上最末的名字,一声苦笑:“以后也许会有别的名字,只是南怀秀这个名字,再无可能了。”

心伤早已漫过此时的灼痛更甚,又一阵寒痛,紧接着烧灼刺骨,她终是没再撑住,任由灼痛侵入心脉,昏沉倒地。

“阿秀?”

“阿秀?”

怀秀感到有人轻轻地推搡,缓缓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无忧一张怨怼的小脸,原来自己已躺在了屋里的长榻上。

见她醒转,无忧松了口气,急着将她扶起:“幸而是顾星斋那边发现了将你送回来,不然夜里落了雨看不把你再冻冰了,快把药喝了,一昏就几个时辰,这药性要么不来,一来便是冷热俱全这么烈的药性,而且若是药性起了,就是接踵而至,说不定一次比一次更甚,你可警醒着点,熬过这十日半月,我这都叮嘱过你的,就算你内力深厚也不能任意妄为知道吗,今早待我去了无墟堂听讲就没喝药对不对,是不是又是怕苦。”

怀秀依着她的话接过药碗,右手指尖突然感到一阵生痛,只好又递回给她:“你先放着,我待会儿再喝,也不是这药太苦,只是喝了十次有五次犯饿,恐搅了棋会才没有喝的。”

“可最后棋会不还是被搅了吗。”无忧叹了口气,“这冼香海大锣大鼓地叫唤着呢,什么勇擒歹徒,智斗刺客的,已经传遍了。”

“人抓到了?”

“风庆嘛。”无忧道,“香海说正阳堂弟子就他一人沐浴过,可得意了,不过听说风庆不发一言,正阳台那两位也是一并抵赖,说什么若真是风庆,香海受了一掌还岂能好好站在那里,把香海气得咧,现在还在外头等着呢,想等你醒来问问还有什么法子。”

怀秀道:“查查他腿上的勒痕,我那一下气力不小,淤痕应当不会这么快消散,还有梨花针细小,有时中了也察觉不到,我故意说他中针,为保稳妥不被查出中毒之症,黄竹肯定会让他服药的,你若探了解药的药性再诊脉应能知道些什么。”

无忧点头道:“梨花针的毒我知道一二,解药无外乎那几种,可不管哪种都要用一味黄药子,那最是影响肝气,一诊便知,我这就随他去清髹台,你待会儿可得把药喝了。”

“知道了。”怀秀作势要去碰那碗药,待无忧出去才举起右手查看,果然满是破口,大约是一路紧握戮鸣剑柄的缘故。

戮鸣剑……

她忆起自己刚才已昏死过去,那是怎么从磐石处回来的,韧甲好像还在身,那戮鸣呢?会不会不慎掉在沿路了,怀秀越想越慌,急急忙忙下了长榻,只在那书桌那儿扫了一眼,就听到身后的开门声。

“无忧,戮鸣……”怀秀还以为是无忧折回来了,没料想出现在眼前的竟是夙光。

“戮鸣何在,先生知道吗……”

她下意识询问了句,却遭了夙光厉声训斥:“药都没喝怎么起身了!”

“我没什么大碍了。”怀秀虽这样回着,但被他瞪得好不自在,还是用左手去端了药碗一口饮尽。

“坐。”夙光等她喝完了药,才在圆桌前落了座。

怀秀依言坐下,见他将手中细布和白瓷瓶搁下,瓶身的签子上写着“白玉”二字。

夙光打开瓶子,朝她伸了手:“剑柄上都是血迹,别告诉你的手没事。”

怀秀没动,回道:“那一点小小外伤等用了白玉膏很快便会好的,多谢先生。”

“手抬上来,擦药。”夙光仍是伸着手,更是轻轻地勾了勾手指。

怀秀犹犹豫豫地要抬不抬,谁想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清凉的药膏旋即落在了指尖,她看着正仔细地替她上着药的夙光一时恍惚,脑海里浮现方锦方才说过的话,心绪突然不平,气血上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正替她缠着纱布的夙光一慌神,直接抬手用袖口拭着血,边还安慰道:“药性发作而已,你别乱了心神,要好生休养。”

“无事。”怀秀推开他的手,又咳了两下,“无忧说过药性重者是会如此,先生不用费心。”

夙光觉得不对劲,又再问道:“药性怎会突然发作,听闻清髹台那一场闹后,方师兄将你留下了,是否为难你了。”

一提清髹台,她的心又仿若被重击了下,迟疑了下才答道:“师伯怨我鲁莽,轻责了几句,没有为难,只是不巧药性发作了而已。”

“你不肯说实话,我只能亲自去清髹台要一句真话了。”

“不用去了。”怀秀闭了闭眼睛,缓缓说道,“方师伯只是告诉我一些我本就该知道的事,例如我的平江剑,练到第十八式,先生应该很满意。”

“怀秀……”

“平江乃江云剑宗,要习此剑法,必先过磐石之试,留名之人方才能习,先生将如此好的剑法传与我,我怎么会生怨呢?”怀秀眼中渐渐弥漫泪水,“平江剑可以断我试炼之路,你又可曾想过,我若不知就理仍去试炼,我若拼命到了磐石之前,我该如何自处,你与清月居又该如何?”

“那些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怀秀潸然泪下,“现下我已知道磐石之试为何,也学了剑宗平江,怎么还能试炼。”

夙光见她落泪,心也跟着抽紧了似的,这些年她鲜少哭的,练武辛苦也好,被他罚跪也好,炼心掌那样重击都可以捱过去,何等心伤至她于此,可瞒说在先,一个骗字,让他踌躇再三都难以伸手,最终只道:“江云没有一条说不能由习平江之人授于别人,只是多年没人这么做而已,我也绝不是偏私,你若去试炼,不出意外也应当习了平江,即如此,那留名的虚衔又有什么要紧。”

“我在乎的不是虚衔……”怀秀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低叹一声,“我只想自称一声清月居的弟子,从此再也不能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