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城墙边的四合院里,歪脖子树边,摆着个铁盆。里面纸钱已燃烧殆尽,火苗渐熄,能隐约看到一根木头,似乎是用来压纸钱的,已经烧成了炭。
盆里只剩微弱炭火,不时炸起一阵纸灰,发出钢针折断般的响声。
一个梳着发髻的女子,在旁边半蹲着,正有一张、没一张地往盆里扔着纸钱。
她面容清丽,眼含春水。
“阿娘,阿爹已经走了吗?”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抬头问道。
“恩,咱们回屋去。”
她将怀中还未烧掉的纸钱纸香,一把丢进火盆,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边挺直腰身。
盆里,火苗本就微弱,在被一大摞纸钱盖上后,就只剩细小的噼啪声,和从缝隙里流出的丝丝缕缕烟气。
她拉起小男孩,正欲回屋。
叮铃铃~
院子里挂着的鬼铃突然作响,铃音清冷幽深,摄人心神。
灯火瞬间熄灭,树枝哗啦啦作响。光是站着,她就已经能感受到一阵阵凉意。
冰凉如水,寒冷刺骨。
她身形一僵,刚迈开的步伐骤然停下,手掌不自觉地用力。
许是被捏的有些疼了,小男孩抬头疑惑道:“阿娘?”
“青,你先回屋去,乖。”
“哦。”小男孩乖乖松开她的手,跑进主屋,将门带上,仿佛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嘱咐。
叮铃铃~叮铃铃~
鬼铃还在响,像是催促,像是迫不及待。
“有鬼进门。”
她脸色难看,却没有慌张,俯身解开一扎冥钞,抽出其中一张,拿火折子点着。
地上。
纸钱对折竖立着,火苗从它边角窜起,由蓝变黄,渐渐舒张,慢慢吞噬掉纸张一角。
纸钱倒了,火苗趁势席卷,肆无忌惮地扩张。
直到又几张纸钱覆盖后,才堪堪压住它的气焰,但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
火越烧越旺。
红光映到她脸上,她却盯着前方。脸上有害怕,有镇定,还有期待。
前方院角处,是一尊圆形石磨。石磨分上下两部分,两扇都是由大石块雕凿而成。其中上扇磨还留有一个用来下漏粮食的磨眼。
嘎吱。
磨盘动了,好似在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推着走,一步一停。
这一幕明明很惊悚,她却仿佛松了口气,不再盯着磨盘,而是盯着地上的火堆。
“隔壁王道长说的好像是,要稳,满手,慢慢的,不要太快,一张一张地加,不能让火萎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急不缓地加着纸钱。
火很旺,她却并没有感到暖,反而有些湿,应该是阴风卷动的寒露,打到了她身上吧。
……
初时,石磨还很慢,仿佛老牛拉破车,三天爬不到锅沿。
伴随着火势升高,石磨竟在加速,并越转越快。
此时再看去,已经不像是鬼推磨,更像是磨推鬼,宛若磨盘自行转动,带着竹杆在甩圈圈。
在手中的这扎纸钱快见底时,她赶紧将另外一扎纸钱解开,揣在手上,并在心中不住地埋怨。
“这死鬼怎么这么能推!”
直到新的这扎纸钱用到一半时,磨盘的速度才降下来,不再似之前那般疯狂。
伴随着一声生硬的吱呀,磨盘停了。
叮铃铃~~
铃音响起,只是和之前的铃音有些不同,没那么响,很慢,像是舍不得离开似的。
她恍若未闻,依然在一张一张的往火堆里添加纸钱,直到手中的纸钱耗尽后,才收腰提臀,起身回屋。
“阿娘,刚才又是谁来了?”
“只是个眼馋的孤魂野鬼,已经走了。”
小男孩像是没听懂,抬起头想继续询问,却被她眼神制止。
“很晚了,青,睡觉去。”
“哦。”小男孩听话的走进卧室,爬上床,盖上被子。
夜里的县城,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寂静无声。
……
四合院外,陈林和杨秋生缩在门外墙角,大眼瞪小眼。
杨秋生正拿着一张冥钞,在陈林面前甩来甩去,意思是,你看见没?
陈林看见了。
你扶墙而出被榨干的样子虽然有些狼狈,但是你推磨的样子真的好靓仔。
好家伙,如果陈林不是目睹了全过程,他都想问一句:这个推磨,它正经吗?
似乎是炫耀够了,杨秋生停下来,将冥钞拿到鼻子下面,做吸食状。一个呼吸过后,那张冥钞就无火自焚,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是做什么?”
“补充啊。”他眼都不抬的说道,“刚才推磨用力过猛,我的鬼力消耗一空,需要补一补。”
他又抽出一张,不过这次没有直接吸食,而是先在陈林面前晃了晃。
“看到里面浓郁的鬼气没?咱们可以用它修炼,也可以在鬼力耗尽的时候拿来补充。”
说罢,他将它拿到鼻子前面,销魂的吸食着,像在吸鸦片一样。
几番吸食后,他抽出一张冥钞递给陈林道:“你试试能不能吸收里面的鬼气。”
陈林接过冥钞,但在他的眼里,这冥钞除了花花绿绿的有些好看之外,一无是处,哪里有什么浓郁的鬼气?
他拿着冥钞一动不动,颇有种无处下牙的感觉。
杨秋生见状,解释着说:“你才刚出生,弱是正常的,没法吸食这里面的鬼气,也不要气馁。”
接着傲然道:“鬼魂有强弱之分,而最直观的就是鬼力多寡。像我现在,最多能吸食四张冥钞,而那些厉鬼,则都是按扎吸食,至于那些鬼兵、鬼将,估计能吸一个房子那么多吧!”
“这次你就先跟着我,好好看,好好学。”
陈林点点头,他听懂了。虽然不知道为啥他找不到那“浓郁的鬼气”,但是不影响他判断杨大哥的具体实力,在他看来,应该是这样:
四张冥钞=杨秋生。
此时,重振雄风的大号冥钞,眼角冒着黑气,眼里藏着欲望,一马当先。
“走,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