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驿道旁的客栈里,老板在没精打采地拨弄着算珠,他背后的衣服鼓着一个大包,不过他的腰背挺直,又不似驼背。
靠着门柱打盹儿的伙计,拿一个麻布套子套着头,只在眼睛的位置掏出两个洞。
丁萌抖落马皮,将其收进嗉囊,走进店里。
伙计一个激灵醒来,他瞧了眼丁萌肩上的兔子,满脸堆笑,将一人一兔迎了进来。
丁萌目光一凝,透过伙计面罩眼眶处的空隙看到了,暴露在外的皮肤是溃烂的,像是被火烧过,然后又泡过强酸腐蚀,受尽了酷刑之后,才留下那样一张脸。
“住店。”
老板摆手,淡淡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这儿客满了,请到三十里外的驿站住去吧。”
丁萌左右扫视冷清的客栈,桌上生这一层薄灰,墙角结着蛛网,怎么看也不像是客满的样子。
转身要走,他不是非住不可的,不过肩上的兔子红烧肉伸出兔爪,轻轻的拍在他的脸颊上。
丁萌侧目,与红眸子对视。
非住不可?行吧……
“不能通融通融么?再走三十里,天就该黑了,路上容易遇到拦路鬼。”丁萌尝试着说服古怪的客栈老板。
柜台后的老板抬头盯着丁萌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上河城杀妖怪回来的?”
丁萌点头。
老板立刻露出微笑来,道:“我年轻时也做过降妖除魔的梦,还央我爹给我买了血丸吃,可惜你也看到了,身体条件也不允许,只能继承我家的十几家客栈和几百亩田地,过这样枯燥无趣的生活,唉,我羡慕你呀。”
如果有得选,他也愿意枯燥一下……丁萌眼角抽了抽,勉强配合的笑道:“都不容易。”
“既然你是除妖降魔的义士,那今晚就在这儿歇下吧,用过饭之后,我让人去收拾一下储藏间,钱我就不收你的了,结个善缘。”
不愧是有几十家客栈和几百亩田地的人,善良得可爱。
伙计麻利的拿抹布将桌椅上的灰尘打扫干净,让丁萌坐下。
“您稍等,店面小,厨房是我老婆负责,我去叫她,给您烧几道拿手菜!”
说罢,老板钻进旁边的门帘后,依稀能听到老板和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丁萌看了眼伙计,没有茶水上来,砸了咂嘴,随口问道:“这店里只有你们三个人吗?”
伙计摇头,竖起两根手指,随后又指了指他的脸,发出呜呜的声音。
“哑巴?老板心真好。”
伙计点头,无比赞同丁萌的话。
饭菜由老板亲自端上来,伙计则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假寐,让人怀疑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粗茶淡饭,我家婆娘就这手艺,请不要嫌弃。”
“都是糙人,能吃饱就行。”
粗茶淡饭是真,一叠炒饭不像炒饭,汤泡饭不像汤泡饭的玩意儿。
所幸丁萌也是吃过苦的人,以前在乡下练功,练不好能有口汤喝就不错了,后来进了体校,吃的方面才变得好起来。
丁萌在老板热切的目光下,一粒不剩,将饭扫进肚子。
入夜,丁萌躺在木板铺的床上,他一直在等。
毕竟在他的设想之中,这里一定是一家黑店无疑。
腐烂脸的伙计,凡尔赛的老板,还有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板娘,种种古怪之处,几乎怼在丁萌的脸上,大声的喊:黑店,这是家黑店,吃人肉的那种!
“红烧肉……”丁萌咽了口唾沫。
兔子看丁萌的眼神,瞬间冰冷下来。
“你这名儿太馋人,不好意思,呵呵。”丁萌干笑,“你非要住这里,是知道这里是黑店吗?想让我除害?那我现在就下去把老板老板娘和那伙计全都砍死?”
丁萌手中出现断刀,兔子高冷气息十足,抬起毛乎乎的爪子,刷的跳起来。
猝不及防之下,红烧肉竟跳到与丁萌齐平的程度,爪子以一个完美的角度,落在丁萌的脸上。
兔子落回床上,三瓣唇翕动。
而就在这一爪之后,丁萌惊愕的发现,他身处的环境变了。
原本的储藏间临时改造的房间,此时变成了真正的储藏间,墙角堆放着高至天花板的箱子,笤帚水桶抹布等物放在门后。
丁萌抓起兔子放在肩上,紧握断刀,推门出去。
门外不再是遍布灰尘,久无人过的走廊。
光可鉴人的地板,明亮的灯火将丁萌的影子淡淡的印在墙上,说不上奢华,却别具一番风味。
周围的房间,能够听到喧闹的人声,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男人的敬酒女人的娇笑交织在一起,潮水一般呼啦啦的涌入丁萌的耳中。
仿佛此时不是深夜,而是生意繁忙的晌午。
丁萌穿过走廊,来到大堂的拐角,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大堂。
大堂里灯火通明,格局装饰与丁萌傍晚所见已经截然不同。
四面墙壁上都画着各色装饰的壁画,有头上戴小簪,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的狐狸作仙子打扮,飞仙而去,亦有身着黑青纬罗,腰挂合香金带,一派官家威严,脖子上的老鼠头却透着一股子滑稽味道……
堂内坐着的,猪头读书人和牛头的教书先生摇头晃脑,面前摆着猪头肉和酱牛肉,不时举杯对饮,嘴里都是之乎者也去你大爷。
泥塑的人像立马横刀,面前摆的是一团油彩,它拿两指沾上油彩,在脸上抹出一道嘴巴,这才张口喊道:“淦你老母!”
旁边儿的金身塑像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把他的脑袋打飞。
伙计忙不迭的跑过去,把脑袋捡起来给他安上,顺手拿走了油彩。
“好家伙,妖怪开会啊?”
丁萌看了眼肩上的红烧肉,搞不清它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你的主人只让你搭个顺风车,你这是想让顺风车上天吗?
大堂里妖满为患,之前带着麻布头套的活计在桌椅妖群之间来回穿梭,杂七杂八地谈论声之间,这哑巴伙计声音清亮,不时的应声。
“龙虎衙门欺人太甚,要我说,大家伙儿并肩子上,干他娘的!”
“莫谈龙虎,莫谈龙虎!”伙计扯着嗓子吼。
“不要坏了人老板的规矩,诶,老子不是卤猪头,撒开,哪儿来的熊孩子!”
真熊孩子被丢开,啪的砸在墙上,声音响亮。
熊孩子拍拍屁股站起来,冲猪头书生呲牙,被熊道士抓着脖子提起来。
“再顽皮,把你送给行走炖汤!”
熊孩子不皮了,老实地坐下。
丁萌看着这一窝妖怪聚会,手里的断刀举了举,皱眉片刻,又暗自摇头,将断刀收回嗉囊之中。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这么上,太傻。
“哥们儿,让让,别挡道。”丁萌的身后,幽幽嗓音传来。
他一回头,光着上身的老板,左手牵着一个美娇娘,而他背后的鼓包,这会儿丁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的脑袋,右手牵着一个俊小生。
这夫妻俩,异心同体,却各玩儿各的,无比的和谐。
只是在丁萌看来,只想一刀给他们劈两半儿。
得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