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者,为别而已矣。”离别是“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的伤感,离别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孤寂,离别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的豁达。
十几岁的丁小文不懂什么是离别,她总是觉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总能有期,就像她看过的无数大团圆式的电视剧一样。那个年代的电视剧也大多数都是大团圆式的,悲剧的,一般家长也就不让看了。
那个年代的小孩子大概都有这样的经历:一出现接吻的镜头,就会被家长直接捂住眼睛,或是被命令禁止观看。
丁小文的奶奶会命令丁小文自己把眼睛捂住,她就偷偷地在手指缝中看着那个画面。儿时的她也十分不解,为何亲了嘴两个人就躺下了。为何躺下了镜头就切走了……
丁小文带着这个疑问想要和虎子探讨一下,又蹦又跳地来到了虎子的家门口。虎子家的门口乱七八糟的,门开着,她向里望去,屋子里面也乱七八糟的。
“虎子,你在吗?”
“在!”虎子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就出来,胸前还带着一个围裙,手在围裙上蹭了蹭。
“你在干啥?”
“哦,做点饭吃。”
“做的啥?”
“西红柿炒蛋。”
“这味还挺香的。”
“吃点不?”
“吃完来的。咋你做饭,你妈呢?”
“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得给她做饭呢。”
“你家咋这么乱?我还寻思遭贼了。”
“什么遭贼啊,是搬家。我还寻思等收拾的差不多再告诉你。”
“搬家?搬到哪里去?”
“去南方,具体什么城市,我也忘记了。”
“南方是不是就非常非常远。”
“大概是吧。”
“去几天?”
“可能一直在那边了吧。也许过年才能回来呆几天,也许过年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要去那边?”
“我妈呗,她给我找到了个有钱爹。那个爹,要去南方做生意。我妈跟着去,没有人管我,我也肯定要跟去了呗。”虎子撇嘴一笑,笑容中充满苦涩。
“那家里这么多东西怎么办?”
“有的会带走,有的会放在那个新爹在丹江城的家。这个房子就要卖了,我妈说留着也没用了。”
丁小文觉得脑子懵懵的,感觉自己在做梦。她对于虎子要搬走了没有什么概念,她不知道一个从小到大好到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伙伴如果离开自己会是怎样。隐约觉得会很难过吧。
“丁小文,怎么不说话了?”
“不知道该说啥?”
“没事,我到了那边给你打电话,给你写信。我们还是好朋友。”
“嗯,必须的,到啥时候我们都是好朋友。”
“一辈子,拉钩。”
“嗯,拉钩。”
没过几天,大大的卡车就驶进了虎子家窄窄的巷子里,几个人从卡车上下去,从虎子家里进进出出。
快办完的时候,虎子去了丁小文家。
“丁小文,这个本子给你,这个本子上有我新爹的传呼机号及大哥大号,还有我三姨家的电话号码,我二姑的,我老叔的……还有这里,这是我小舅妈的。”一个本子,七八个电话号,虎子一个一个地指给丁小文看。
“哦,好的。”
虎子又拿出了一个本子,让丁小文写上自己的家的地址,座机电话及七大姑八大姨的电话号码。丁小文觉得没什么必要,自家的电话总不可能停掉吧,就随手给他留了一个姥姥家的电话号码。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只有大哥大和传呼机。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相机。丁小文和虎子既没有互相留个照片,也没在离别那天合个影儿。
“什么时候搬走?”
“今天。”
“什么时候去南方?”
“就这几天吧。”
“那你明天还能回这儿吗?”
“不知道,我走之前一定回来再见你一面。”
“陆露知道你走吗?”
“她知道了。我也给她留了联系方式。”
“那你这两天回来,我们给你搞个欢送会吧。”
“行啊,那敢情挺好。哎呦,我得走了,我妈说大卡车一会儿就能装完,让我别耽搁太久。”
“我送你吧。”
“那也行。”
丁小文与虎子并排地走着,他们在童年的十年里经常这样并排的走着,夕阳会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他们以前也以为,这份友谊也会像影子一样,很长很长。
丁小文眼睁睁地看着虎子窜上卡车,看见他努力地冲着她挤出一个笑容。
卡车缓缓驶动了,虎子扶着卡车的围栏,冲着她摆摆手,车上还有虎子的妈妈和他的新爸爸。
那一刻,丁小文的心像是被尖利的刀子割伤一样,疼痛地喘不过气来,眼泪也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倾泻。她那时才知道,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能哭。
她冲着已经开出一段距离的卡车大喊:“友谊地久天长!”
那头虎子喊:“地久天长!”
送走了虎子,丁小文就去找了陆露。
“虎子走了,你知道不。”
“知道,我今天去他家找他了。”
“他说这两天他还能回来。咱们给他开个欢送会吧。”
“成啊,咋开啊。”
“把咱这儿一起玩的都叫上,会唱歌的唱歌,会跳舞的跳舞。我把我家那个随身听带着,放音乐。告诉姐儿几个,都穿上最漂亮的裙子。”
“我就一条裙子,哪有啥最漂亮的一说。”
“我给你带两条。亲戚多,给我的破裙子也多的是。”
“咋也得给虎子送个礼物做纪念吧。”
“画个贺卡给他吧,留个念想。”
丁小文带着大家练了歌,还拍了舞,画了贺卡,还给随身听买了新电池。
可是,虎子却再没有回来……
她对虎子的印象,就定格在那日夕阳下,那个笑容灿烂,又有点脏兮兮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