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我跟你说，那个老太太要是死了，我滴眼泪都不带掉的。”

丁小文在门外，听到了妈妈和二姨的对话。毋庸置疑，她妈妈口中的老太太就是她的奶奶，她的拳头握的紧紧的，似乎再冲动一点，就可以冲到门的里面，和她的妈妈理论一番。她不明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要是奶奶真的死了，妈妈真的一滴眼泪都不掉吗？还有，为什么说奶奶会死，为什么？！奶奶会一直陪伴她的，过节的时候不是已经祝福过她长命百岁了吗？！

不过医院中奶奶的状况确是每况愈下了，一层薄薄的皮包着骨头，一点肉也不肯长。奶奶像是枯叶在枝头，摇摇欲坠，只需一点点微风，就可以将她击垮。

奶奶突然和丁小文说想要吃一次“上好佳”脆薯片。丁小文立即就拿出零花钱买了一袋最大袋包装的。奶奶每个月开工资都会给丁小文买一次零食，大概都要花上个五块十块的。在那个小朋友普遍都在啃五毛钱辣条的时代，五块十块的零食，那是开运动会才会有的待遇。丁小文每次都会选这个“上好佳”脆薯片，她喜欢咬嘎嘣嘎嘣脆的东西，喜欢时刻展示她的牙口。每次奶奶都会尝上那么一小块，再给，奶奶就说自己不爱吃。

这次奶奶生病，丁小文知道了，奶奶不是不爱吃。谁会不喜欢零食的味道呢。她只是想留给她的孙女罢了。

丁小文买完“上好佳”，几乎是跑着到医院的，一路上她都在幻想奶奶吃零食时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终于为奶奶做了件事。

可是奶奶只吃了一口，胃里就反了酸水，第二口就吃不下了。实际上奶奶这个时候已经无法进食了，水也难以喝下去。

丁小文有点失望，也看不得奶奶这样难受，再后来的每周三下午，她就不再往医院跑了。一周也就只是周六周日去看看。

周三她跑到江英英家打游戏机，“小霸王”卡带一插，全世界就都被她抛到脑后了。

奶奶看不见丁小文，想得厉害，就告诉丁小文的大爷找她。

“小文文，你知不知道你奶奶得了很严重的病？”丁小文的大爷把电话打到了江英英家，这时候丁小文正沉浸在《坦克大战》的炮轰中。听到她大爷的话，似乎炮没有轰炸在电视屏幕上，反而轰炸在了她的脑袋上。

“奶奶，她到底是什么病？”

“你小孩不懂，很重很重。你要珍惜和你奶奶在一起的时间。赶紧去医院看她！快点的！”她大爷的口气是十分严肃的，她也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大爷这样和她说话。

吓得她书包都没装板正就提着鞋跑了出去。

到医院的时候，奶奶躺在那里，干瘪的像柴火一般。

“来，到床边让奶奶看看。”

丁小文坐到床边，奶奶拉过丁小文的胳膊。奶奶左看看，右看看。丁小文想到古装电视剧里面，有老妇人检查年轻女子的“守宫砂”，她虽然不懂什么是“守宫砂”，但是她就觉得奶奶就是在检查这个。

哪有什么守宫砂，就是奶奶想看看孙女这段时间，是不是瘦了。

“还行，没瘦。我大孙女啊，以后可别瘦了。瘦了奶奶心疼啊。”说着说着，奶奶就掉眼泪了。多少年以后，丁小文学到了一个成语，叫“老泪纵横”，形容那时候的奶奶再合适不过了。

“奶奶，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能回去给我过生日吗？”

“奶奶尽量回去，到时候给我大孙女买个蛋糕。”

“奶奶你喜欢冬天吗？”

“太冷了。奶奶喜欢春天。”

丁小文热爱着每一个季节，所以不理解奶奶为何那样怕冬、盼春。也许比起萧瑟的冬，春更会给垂暮之人希望，哪怕春花只能戴在别人发髻上。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下了很大的雪。丁小文跑到拼命地往家跑。多年后她才懂，雪来了，就算是躲在屋子里，还是会下在心里。当年的那场雪，出现在多年后，梦见奶奶时，她的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