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光有些暗,但王振觑着朱祁镇鼾声渐起,在亲自添了几块炭火后,便把厢门关上退了出来。
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在外间等了有一会儿,此时瞧着王振终于出现了,连忙上前几步拜道,“老祖宗……”
“嘘……”王振蹙着眉头将手指竖于唇边,尔后拿眼瞥了瞥里间,以嘴型骂道,“没眼力见儿的小兔崽子,跟咱家再往外面走走……”
郭敬挨了王振的骂,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悦,反而抬手轻轻掌了自己一个嘴巴,尔后跟在王振身边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小屋。
王振疼爱朱祁镇确实是情真意切的,这点郭敬等人心里都十分清楚,虽说其中含着几分谄媚的心思,但那时日颇久积累下来的感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单说朱祁镇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行军之苦,大晚上的就只能睡营帐,因此到了大同城,王振肯定想让朱祁镇先好好休息一阵,若真让郭敬给吵着了,打一顿都是轻的。
“到底什么事儿?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王振往火炕上一坐,那威严劲儿登时就显出来了,“若是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四,咱家非得好好整治一下你这个小崽子。”
王振这样训斥郭敬,郭敬心中反倒觉得高兴,因为这说明王振心中对自己亲近,你看看毛贵、王长随哪个没挨过王振的痛骂?
反倒是那些王振压根不愿搭理的人,往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毕竟王振连骂他们几句都觉得是浪费感情。
“老祖宗,今天我说得确实是正事儿……”郭敬往门口瞅了一眼,尔后凑到王振身边近了些道,“北边可不能去了,瓦剌人在那里设了伏了!”
“什么?”听到郭敬这话,王振悚然一惊,“瓦剌人想要在大同以北埋伏咱们?你怎么知道的?”
“刘安和郭登天天派人往那边去瞧,瓦剌人却一直没有动静,本以为他们想要撤军,可再经过仔细勘察,才发现他们一直在那设套呢!”郭敬此时说得绘声绘色,全没把王振的神情瞧在眼里,可等到他抬头再一瞥见王振的脸色,这才突然张口结舌起来,“所以……想……想劝老祖宗……是不是……把大军给撤回去?”
“你想让咱家撤军?”王振拿手指了指郭敬,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门口外面,“你想让皇上撤军?”
“我……我就是想给老祖宗把情况说一下……”郭敬此时摸不清楚王振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因此也不太敢直接表达自己的态度,“说起来就是个建议,因为瓦剌这次……”
“你当咱家出去旅游呢?”王振咬着牙,一脚直接蹬在了郭敬肚子上,“皇上带着二十万大军出来,溜一圈直接回去?”
郭敬挨了王振一记窝心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他也不敢叫痛,只是捂着肚子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老祖宗,我没……没这个意思,就是怕老祖宗不知道情况,这才……才多了句嘴。”
其实王振踹郭敬这一脚,并非恼恨于他建议自己撤军,而是困窘于他现在的无可奈何。
说实话,在京城的时候,王振一直觉得自己很厉害,脑海中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指挥着二十万兵马将瓦剌大军杀得狼狈败逃的场景。
可此时到了大同,听郭敬讲了这么一番话,再加上一路行来所见种种,王振心中是真的有些崩溃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对付瓦剌人,即使现在自己手中有二十万的兵马。
“咱家问你,在阳和口打仗的时候,瓦剌人的战力如何?”王振长舒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盯着郭敬,“照实了说,一句瞎话也不许有!”
“瓦剌人……确实挺厉害的……”即使是面对王振的重压,郭敬还是说出了这个结论,“宋瑛和朱冕也不是没有本事,只不过那些瓦剌骑兵真的太强了,不知道从哪就冒了出来,直接把咱们的战阵给冲散了,然后就是一顿乱砍乱杀……我……我装死才躲过去了……”
郭敬说着,好像是又想起了当时的心悸场景,难过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当时就害怕再也见不着老祖宗了……”
“行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王振指着郭敬骂了一句,自己心里却跟着犯起了嘀咕:那帮蒙古鞑子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
其实郭敬这话倒也没有太夸张,因此这个时候的大同驻军和此次南下的瓦剌大军还是有着不小的实力差距的。
却说正统年间明朝频繁在南方用兵,因此便忽视了北方的边境建设,诸如军费供给、修筑操练等方面都不太到位。
反观瓦剌部,他们不断地对周围部落进行攻伐战争,在增强自身实力的同时,也使得兵员素质得到了很大提高,因为战争是最好的演练方式,能够活下来的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
再加上宋瑛、朱冕等人犯了骄傲轻敌的错误,因此也难免会遭此大败了,而这自然引起了王振的思考和警醒。
“你说,这二十万京营与瓦剌一战,是胜,还是败?”王振突然盯住郭敬,非常严肃地问了起来。
“这……老祖宗,我可不敢胡说啊!”郭敬现在是真的害怕了,虽然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拍王振的马屁,可到时候大军要是中了瓦剌的埋伏,自己估计就得被愤怒的王振大卸八块了。
“行了,咱家也不问你了……”王振心烦意乱地朝郭敬摆了摆手,“你走吧,今天咱家跟你说的话可别漏出去……”
“诶,知道了,老祖宗……”郭敬点头应着,同时抬手擦了把头上的汗,便小步退了出去,却不知王振此时陷入了何等的为难境地……
“对了,纪凌……”王振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得眼中精光一闪,“把这小子找过来,也许就能把皇上给说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