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戾气驱散了不少,或许是怀孕的缘故,甚至显得有几分温和。
总之,跟最初的许雨筠相比,算是脱胎换骨。
程昭敲了下桌面,许雨筠回头,见是她,神色也并没有什么变化,眉眼间甚至带了点儿欢迎的笑意:“你来了?”
“嗯。”程昭垂下眼喝茶,偷偷打量着她的腹部。
还没显怀,应当月份不大,她的心微微沉下去,大约不是王子安的。
她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抽空见她一面,多问一问也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两眼一抹黑。
“你怎么样?”
“你不是差人将我照顾得很好吗?程昭,我最近常常觉得自己多愁善感,仿佛都不像自己了,你说,是不是因为,我要做母亲了?”
程昭一时哽住,那两个小丫头说,许雨筠应该没发现啊,怎么如今反倒是她先开了口。
她含糊道:“你在说什么啊?”
见程昭这个反应,许雨筠便有些紧张,她靠着程昭坐下来,道:“应该是怀孕了,我有感觉的。”
“......”
“我想要这个孩子。”
“......”程昭终于有点儿忍不住,“可是看月份,他不是王子安的。”
“不是才好,王子安那个混账,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
“......是隆力的?”
许雨筠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叫隆力?”
“因为跟他同行的另两个人给宋煜下了毒,几乎要害死他。”
下蛊这种事毕竟骇人听闻,程昭便改了改口。
“我替他挡了,所以如今中毒的是我,至今没找到解毒之法。”
既然伤害了宋煜和程昭,留下这孩子的可能便低了些,许雨筠迅速做了取舍,扯着程昭的衣袖恳求道:“我不会再跟他有瓜葛,我只要这个孩子。”
许雨筠明明什么都知道,但仍想留下这个孩子,程昭觉得她有点儿疯狂。
程昭想着自己身的毒蛊,一时间没应声。
她耐不住说了一连串的恳求:“你既然好好地养着我,大约不会伤害我的,是不是?
我们先前无论有什么恩怨,你都只找我,别算在我孩子的头,行不行?
祸不及子女,他还没出生,跟你无仇无怨,你若是想报仇,我帮你找隆力,可以吗?”
孩子还没出生,许雨筠已经开始为他打算。
为母则刚,连脑子都灵光了。
程昭继续提醒她:“可是之后呢,孩子若是读书,若是做生意,若是科考呢?查起父母生平,你该如何做?”
许雨筠嗫嚅道:“他不必科考,只要健康平安,哪怕做点小生意,能养活自己就够了。”
有了孩子才知道,飞黄腾达不重要,健康平安才重要。
程昭头大如斗,她竟然真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你再多想想,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程昭长吁短叹地下了山,许雨筠在世人眼里本就是个死人,若是想要有孩子,她得为她安排个新的身份,得给孩子安排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
她去了回春堂,躺在看诊间面朝墙壁叹气不停。
楚大夫亲眼见着四五个病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安抚道:“无事无事,那是个受了点伤的姑娘,伤口有些痛罢了,不影响你们的,不必担心。”
待到处理完手边的病人,木犀端了碗甜汤给她:“你这又是做什么?”
程昭说了许雨筠的事,黯然道:“她就那么想要那个孩子?以后好好成家,还会有孩子的啊?”
木犀抬手打她:“你说的什么狗屁话!”
师父很少打她,这一次虽然打得轻,终归是异样,程昭坐起身子看她:“怎么了?”
“要不要生孩子,是女人的权利,她想要,你就不能逼着她不要,她不想要,你就不能逼着她要,明白吗?”
程昭嘀咕:“可那个男人来历不明,很有可能给她们带来祸患啊。”
木犀意味深长:“你刚刚也说了,在知晓一切危险的情况下,她仍然坚持,所以,成全她吧,其他事,你或许可以任性,但这件事,不能。”
程昭便道:“这又是你们那里的规矩吗?”
“是啊,我们那里,女子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可以不嫁人,可以生很多孩子,也可以不生孩子,全看自己想不想。”
“你们那里真好。”
程昭默默备了最好的安胎药,还有一大堆补品。
两日后再去,程昭很明显觉得她瘦了,问起丫环,丫环说她这两日总是忧愁着,她一想,大约是自己前两日的态度吓到了她。
她提着糕点和补品进去:“我来看你了。”
许雨筠果然颤了颤,眼眶湿湿地看向她:“不要夺走我的孩子,行不行?”
程昭向她道歉:“这件事是我的错,你的孩子会平安出生的。”
“真的?”
“嗯,至于你以后的去处,若你想住在这里,可以一辈子住着,我会养着你,衣食无缺,若你想离开绵州,我打算把你安排在漳州的木里村,我从小在那里长大,那里的里正是个很好的人,会照顾你,不受别人欺负。”
许雨筠咬着唇。
程昭只当她在想如何抉择,没想到她考虑了半晌,问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啊?”
程昭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只是紫竹答应帮我拆穿许志高的真面目,我答应帮她照顾你们而已。”
“原来,是母亲护着我……”她喃喃,回想起那时候,她跪在堂大声恳求着,绝望地看着母亲离开,原来,她从没有放弃自己……
母亲,确实是个颇伟大的词。
紫竹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一个好母亲。
“紫竹和许志高害了我母亲,许志高畏罪自杀,紫竹病死牢中,这仇便算是了了。
先前的新仇旧恨从此勾销,今后再不提,你安心养胎。”
——
苏先生收走她的书已经十天了,程昭倒也没放在心,她找的是医书又不是志怪,收了便收了。
就在她差点将这事忘掉的时候,苏先生来程府寻她了,他难得穿了一身墨色衣衫,衬得气质愈发稳重,比往常更多了几分压迫感。
程昭亲自出去请他进来:“苏先生今日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