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三年（1088年），荆王赵覠和殿前都指挥使燕达数日之内相继暴亡，当时京中流言蜚语说他二人死得蹊跷是为人所害，一度传得有鼻子有眼。

但不久太皇太后高滔滔下令禁止谣言，当时的赵煦不过十三岁，不知其中内情也只认为是天妒英才夺取了他二叔的性命。

如今想来，他二人接连在数日之内暴病而死确实有些不正常，因为在那之前赵煦从未见他二人身上有任何病象，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最关键的一点，他二人一个是先帝亲弟、宗室大臣，一个是手握兵权的殿前都指挥使，是元祐初年支持赵煦的骨干力量。

赵煦知道在，先帝死后二叔对皇位的野心是昭然若揭的，难道就是因为他二人支持自己阻了二叔当皇帝的道，徐王才要除掉他们？

如果真是这样，那徐王的狠毒还犹在他想象之上！焉知有朝一日会不会对自己也使此阴毒暗算的伎俩？

赵煦问：“你怎么确定四叔的死和你爹有关？”

他也素闻赵颢和赵孝骞不和，父子二人的秉性完全不同，以二叔的为人是绝不会将这些辛秘透露给后者的。

“是我前段时间路过他书房无意间听到的，当时他正和尚书右丞郑雍似乎密谋商议着什么洛阳粮仓的事，然后就提了一嘴当年四叔与燕达将军的死。”

“粮仓？”赵煦听到这，内心又是一惊。

不会这么巧吧？洛阳的常平仓刚刚失火，难道也是徐王一党做的？

“你还听到什么？”

赵孝骞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当时我是恰好路过，他门外一直有人把守，我并没有停留太久。”

那真是太可惜了！

赵煦心中暗道这些话只能算是捕风捉影的消息，并没有能实质性拿得出手的证据，并不能直接威胁赵颢，其中缘由还需自己去探索。

可是……自己现在缺的就是可用之人啊！

“你放心，朕回宫之后立即着旨为二婶恢复名誉地位，解除她的修行。”，饶是如此，对于赵孝骞的大义灭亲，赵煦还是欣慰的。

赵孝骞面色一喜，稽首拜道：“那臣就在此先谢过官家了！”

返回陈太妃的庭院简单地吃过午饭，在赵佶依依不舍、回顾而盼的眼神中结束了这次短暂的瑶华宫之行。

回到大内的赵煦一个下午都没有心思批改奏疏，满脑子里都是四叔赵頵的死。

在他的记忆里，四叔赵頵是一个知识渊博、风趣幽默、能书善画的美男子，那天赋和赵佶比起来怕是也不逞多让。

赵頵还会医术，有一回赵煦生了病久不见好，被他撞见后一番望闻问切下来，居然不到三天就好转了。

这样一位奇伟的男子很可能就是死在自己的二叔手里……兄弟相残、煮豆燃萁莫过于此。

他不清楚当年太皇太后下令禁止谈论荆王之死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她应该没理由不清楚他小儿子死的不明不白，更不可能不清楚他二儿子赵颢的野心和动作。

而在这之后，她还反将赵颢府中的官员升迁安插到朝中各处……难道先帝赵顼、荆王赵頵不是她亲生的骨肉吗？

是为了借此削弱朝中支持赵煦的力量，自己独揽大权；还是铁了心要培养儿子接孙子的班？总之她做的一切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寒心。

“呼~”赵煦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太皇太后的心思已经随着她的殡天都带去了天堂，那么这些帐只能也一并找徐王赵颢清算了。

想了很久，赵煦提笔写下一封书信。

“媚娘，将这封书信快马送至镇江沈学士府上，要他本人立刻进京进献《梦溪笔谈》，朕要看他的书！”

……

七日之后，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驶入开封，穿过朱雀门，在御街上一路向北驰骋开进了宣德门。

媚娘手捧着数卷书籍，领着一名素衣老者进入文德殿，“陛下，沈学士到了。”

“臣沈括，参见陛下！”

赵煦上前握着沈括的手，神色中难掩激动，“先生终于来了！朕等你好久了！”

“……”沈括被赵煦的表现所慑，“呃……官家想看的书，老臣给官家带来了，只是老臣一路上比较好奇……官家是如何得知此书存在的？”

“这个……”赵煦有些猝不及防。

自己是想见他本人，让他携书进京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要不然如何能见到这位古代大科学家？

赵煦一本正经胡诌道：“上次先生入朝时，我曾问过先生今后有何打算，先生说想将《梦溪笔谈》写完。”

沈括皱眉想了想，“老臣上次见官家是在元祐四年（1088年）进献《守令图》，那时此书还未动笔……老臣似乎没对官家说过此书？”

不愧是科学家的脑子，这记忆力太强了！

“绝对有！”赵煦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挥手让媚娘领着宫人退出殿外，“朕此次召先生入朝，除了献书之外，还想召先生为崇政殿说书。”

崇政殿说书专为皇帝讲说书史、解释经义，是皇帝的老师，之前程颐便任过此职。

如今朝堂之上已经被旧党把持地死死的，自己想要对徐王动手就必须绕开旧党安插只忠于自己的人，崇政殿说书虽然没什么实权，可却能长期跟在皇帝身边，就算是给他拿拿主意也比如今自己单枪匹马斗群臣要强上的多。

不是没有想过立刻召章惇入朝，以章相公火爆的脾气，一定会成为自己收拾徐王的最佳打手。

前文说到，皇帝下旨是要经政事堂、给事中盖章才算是合法文件，如今这两个地方都是旧党和徐王的人，怎么可能同意让章惇这样的新党顽固分子入朝和他们打拳？

至于新党其他诸如吕惠卿、曾布等人，自然也就更加不可能了。

要说起来，沈括其实也是新党，还曾受王安石提携担任过掌管全国财政的三司使。

但在后来王安石罢相之后，他因为不认可王安石的免疫法而被新党认为是叛徒，被人弹劾说他反复无常，于是被罢去了三司使外放地方。

元丰五年神宗皇帝打算和西夏来场大决战，于是给了沈括一个机会，只要他在战事中好好表现就或许就能重回中央，可偏偏他没把握住。

他明知道永乐城“路险而远、不利协防与救助；且地理位置险要，敌军必争”，却因为不想再得罪求胜心切的新党同僚，于是不坚持己见，迎合主帅徐禧的想法，最终导致了永乐城之败，数万宋军战死沙场。

神宗皇帝对其大失所望，将他贬为筠州团练副使，随州安置，对他不再理睬。

或许是自知政治前途到头此生回朝无望，沈括索性疏离了政治，潜心下来做学问研究。

这也是他有别于其他新党的迫害处境能够在镇江安享十年太平，并且还能进京献书的原因。

按照宋朝点到为止的政治传统，当官的都是同一个阶级，只要你放弃你的政治立场和抱负那大家都还是朋友，并不赶尽杀绝。

当然，这样的前提是你必须表现得让你的政治敌人相信你确实已经不会再构成威胁。

沈括的晚年是这样，苏辙的晚年也是这样；而像章惇、苏轼这样执拗的，那就不好意思，直接送你去天涯海角。

所以现在赵煦不担心吕大防等人会反对他任命沈括，唯一的问题是自己如何才能让早已放弃政治抱负的沈括接受自己的任命，再次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