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把宋敏忠甩在身后了,李开岩才撒开了手。
再次警告:“我只说宋敏忠他做事忠厚,没说做人。”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李开岩让姆妈陪着汉蔷:“在这儿等一下我,我去接囷生,一会儿开车回去。”
汉蔷质疑:“是么……?”
是说的做事不是做人么?
她声音小,李开岩没听清,也没追问:“这儿离家远了,等着,就别走了。”
汉蔷有些郁闷,嗯了一声。
看李开岩有些生气,姆妈只好替她回:“好的少爷,大少,你去接囷生吧,我们等着你。”
囷生看李开岩迟到了,觉得好奇:“少爷,你怎么现在才来?”
李开岩问他:“东西拿齐了么?”
囷生说齐了,李开岩才开了车门让他上来。
李开岩道:“路上遇着汉蔷,得把她一道送回去。”
“怎么了?”
又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全是李开岩让他从林顿调出来的资料。
关于西川西坝子的玉矿。
李开岩先前是不愿意西下的,囷生问:“少爷是要去西边了么,现在?”
李开岩没正面回他,反而问起了别人:“这几天宋敏忠都在忙什么?没去学校?”
“不知道,你没让我盯着宋军长啊。”囷生埋怨:“我只有一个人嘛,你不是让我盯着钟少爷,保证他安全么?”
李开岩沉默了一会儿,囷生听他似乎叹了口气。
开始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是的。”
“什么?”
“我要去西川。”
“可那是新·政·府盘踞的地方,而且宋医生不会和你去的,少爷不是不要去么?”
“他不去就算了,你留在家里,等钟少来了,帮着他管着二少,让他少惹事。”
李开岩从前也出门做任务,有时候很久也不回来。
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囷生就是不想让他去。
“可那明明是宋军长的任务……陆小姐还说喜欢你,闹出这样的——”囷生有些抱怨:“谁压的住二少?他讨厌得很。”
汉蔷和姆妈等着李开岩。
不知道他要走多远,反正灯光都起来了。
恍惚中,她看见一个小孩,扛着一个大箩筐。
箩筐已经很旧了,也是空的,没有什么重量,但是那么瘦一个人,扛着它,路也不好走,汉蔷看得还是心疼。
她恍惚中觉得,似乎从前有一个人,也这样,扛着大大的麻袋,腰都累弯了,对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说。
“等老四出生了,我就买个新的。”
买个新的?什么新的?
箩筐么?
不是。
“哎——”不知不觉的,汉蔷叫了一声。
姆妈疑惑:“怎么了?”
那个扛着大箩筐的男孩就停了下来。
脸上黑黑紫紫,脏兮兮的,只有眼睛还亮,汉蔷只觉得他熟悉,可是脸都看不清。
白琼倒是认出了汉蔷,他没有料到自己脸上这么脏,只当汉蔷也认出了他。
想到上次他对汉蔷的态度。
十分不好意思,呆在原地。
筐子也不知道放下来:“小姐……”
他用汉蔷给的钱,添上自己挣来的一点点,给奶奶捡了一副药,后来他又去帮忙填煤渣,买了药让奶奶吃上一些。
奶奶虽然还病着,但现在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汉蔷看他像个小花猫似的,笑了笑。
她把手里的兔子塞给了姆妈,从身上掏出了一块帕子。
白琼双手扶着筐子,一时腾不出手来接。
汉蔷愣了愣,帮他擦了擦,觉得熟悉:“你……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真勤快,钥匙都掉出来了。”
白琼傻傻的喔了一身,低头看钥匙确实掉了出来,被他踩一脚,已经埋了一半在沙里了。
他讷讷的放下筐子。
汉蔷却捡起来递给了他。
他搓了搓手,不知道说一些什么,看汉蔷也不说话,只是细细的盯着他看。
有些不好意思:“小姐……”他说“上次……小姐给了我两……”
他说得断断续续,汉蔷也没有在意,笑了笑,忽然说:“等一下……”
汉蔷轻轻的用手点了点白琼的侧脸。
姆妈追上来问她:“小姐,你怎么了?”
汉蔷回过头来对姆妈笑了笑,问白琼:“你好像和我长得很像,你看——”
她松开手,白琼退了半步,脸上有些泛红。
李开岩开着车,车灯晃过他们。
正好看到汉蔷把手从一个少年脸上移开。
不觉说话语气不好:“小姐最近是越来越爱惹事了,几天不训,又回去了!”
囷生就在副驾驶,自然也看到了,他不以为然:“大少,你太古板了吧,先生也不带你这样的。”
他笑了笑:“汉蔷小姐生的漂亮,又温柔,在学校也很多人喜欢她的,那小孩还没汉蔷小姐高呢,是你自己迂腐想多了!”
“是么?”李开岩看了看囷生。停下车来。
囷生被他看得一凉,撇了撇嘴。
汉蔷又指了指自己的侧脸,在耳朵和颧骨之间。
她笑了笑:“你看,我这儿也有一颗小痣。”
白琼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李开岩坐不住了,他摁了摁喇叭。
汉蔷看了过来。
囷生得了李开岩的示意,喊了两声:“小姐!快来,汉蔷小姐。”
汉蔷来不及和白琼说话。
她回头看了看,把姆妈手里的兔子拿了过来,放到了白琼的筐子里。
“弟弟,这个送给你。”
汉蔷是更想给他钱的,可这样对一个孩子是侮辱。
不等白琼反应过来,汉蔷已经牵着姆妈走了。
“小姐喜欢哪个兔子,看了好久才买,怎么给了他?”
汉蔷心情很好,她抬脚上了车,看白琼还在原地。
白琼呆呆的看着筐子里的大兔子,像个枕头。
可是做工不好,耳朵的大小也不对称,顶多颜色喜庆。
原来她叫汉蔷,白琼想。
而这一边,李开岩问:“你在做什么?”
囷生只是好奇:“那是谁啊小姐?”
汉蔷觉得凭李开岩的聪明,不能看不出来她送了一只兔子给小朋友,所以她只回答了囷生。
“不知道,路上碰到的。”
说完了才后悔:“……完了。”
囷生回过头:“什么完了?”
汉蔷咬了咬下唇:“我忘了问他的名字。”
囷生哈哈哈笑,汉蔷问他做什么。
囷生道:“小姐,你这个好像电影里的台词。”
“电影?北平还有电影么?”
囷生点点头:“有啊。”
他还要说,李开岩打断了他,心情十分不愉快:“安静点。”
汉蔷和囷生同时闭嘴了。
李开岩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面上更冷了。
囷生忍不了安静。
没隔一会儿又想要开口说话了。
被李开岩扫上一眼,又拉上了张开的嘴巴。
百无聊赖的翻腾着手里的文件。
汉蔷细心,注意到上面有“西川”两个字。
她看了看李开岩,想起爸爸从前对她们说过,钟家起山祖籍就是在西川。
爸爸就是西川人。
她以为那是关于她大哥的消息,忍不住想问:“开岩哥,你是要去西川么?”
她换了一个问法。
把囷生吓了一跳。
因为囷生知道李开岩不喜欢家里的夫人奶奶的问起自己的公务。
虽然家里还没有过小姐,在汉蔷来以前。
囷生也一样害怕,连忙抱住了文件,不让汉蔷看到。
李开岩果然也不会告诉汉蔷:“问这些做什么?你的事,我还没有和你计较。”
汉蔷搞不懂她有什么好让李开岩计较的,但是她想知道她大哥,就能忍住不和李开岩相悖,她笑了笑,一下又成了那个乖巧的汉蔷。
不是在宋敏忠面前装傻的汉蔷,也不是在白琼面前亲和的汉蔷。
她往前探了探脑袋,用手撑着:“我是想说,我爸爸从前就是西川的人,要是开岩哥要去,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啊。”
李开岩笑了一声,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不相信:“你?”
汉蔷点了点头,李开岩道:“你爸离开西川的时候你哥才多大?有没有你还是个问号。”
说了又正色:“你和你二哥少惹事才是真的,我出门了,等找到你大哥了,好好听话读书。一个月以后我回来,可以给你们带礼物。”
汉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李明洛一样了。
但李开岩话里的关心不是假的。
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觉得,世界上的人分很多种。
但坏人只分两种。
遇到好人的坏人,和遇到同类的坏人。
前者像她,可以叫幸运。
长相斯文温柔是她父母给的,而后天的忍耐善意都是周围的人折射的。
李开岩和她大哥的维护是两种感觉。
汉蔷想到她从水里带起来的那个箱子。
里面有一张地契。
虽然已经被水泡过,有些坏了,可文字还在。
是爸爸给的,钟家在西川的祖宅。
她心里有个想法,可是没有找到大哥,她不敢随便乱动里面的东西。
李开岩说完,她嗯了一声。
透过前视镜去看李开岩。
看她答应了,李开岩才道:“快了,七月十九我就会走,你大哥在那之前,会让你见到的。”
他也没心思再瞒着汉蔷了,只要人是真的找到了:“你大哥已经在北平了,只是我最近有事,没有去接他,他也没找来。我会让囷生……”
李开岩还没有说完,想起囷生现在也要和汉蔷他们上学了,改了口:“我会抽空去接他的。”
哪知道还没轮到李开岩去接,汉蔷就自己见了她大哥。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
她摇下了窗户,刚探头出去,就看到京师女子学院里走出个人。
长身玉立,头发浅黄。
长相很冷,但神色温和。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