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师傅和李明洛都吓了一跳，车还没有停稳，汉蔷就冲下去。

“大哥！哥！”

钟文宸看万英婷进了学校。

还有些讷讷的，万英婷都听到声音了，回过头来。

李明洛在车里，看汉蔷冲向一个人。

直接跃起挂在了那人身上。

钟文宸后退了两步，反射条件的抬起了手。

木香是很小一只的。

也许是她小时候营养不良，拐卖她的人常常打她，让她有点心理问题，所以后来压迫一直长不高。

钟文宸声音也很温柔亲和：“小白。”

李明洛心里酸酸的，这是什么臭男人，他还从没有见过汉蔷对谁这样亲近。

他跟着下车来，喊汉蔷：“汉蔷妹妹？”

钟文宸还抱着“汉蔷”，听到李明洛这样喊，有些奇怪。

汉蔷带了哭腔，抬起头看他，声音小小的，眼睛里还有泪花：“哥哥，我等一会儿告诉你。”

钟文宸点了点头，看李明洛过来了。

汉蔷才抹了抹眼睛：“二哥，这是我大哥，他就是我哥哥。”

李明洛鲜少管理家里的大事，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啊了一声，只会跟着汉蔷喊：“哥，好。”

汉蔷被他逗笑了一声，想要和钟文宸说话：“二哥，你能不能去给我请个假，我今天……”

“不用，小……汉蔷，你去上课，哥哥晚点来接你，再说也不迟。”

钟文宸打断了她，似乎没有想立刻就回李家。

李明洛觉得怪怪的：“文宸哥，你来了，我们还上课做什么？不然，我让方叔把你送回家里？你不知道，我大哥找你找了多久了，你是到哪儿去了？”

钟文宸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和汉蔷简直一模一样，他对李明洛笑了笑，很有耐心：“是明洛么？不用了，你们好好上课，我最近都住在一个朋友家里，晚点我再过来，同你们去见李叔叔。”

李明洛只好点了点头。

钟文宸目送三个人走远了。

皱了皱眉。

回头发现万英婷还在原地，她笑了笑：“文宸，那个，是你的妹妹么？”

木香自然是他的妹妹，可在血缘上不算，但是钟文宸没有犹豫，嗯了一声，回万英婷：“是。”

“总算找到了一个了你，你的妹妹，瞧着眼熟……”万英婷啊了一声：“她是——她不是李家的那个小姐么？”

她在陆司令的宴会上见过她，后来在旧人巷，又见了一次，只是当时没有认出来。

今天第三次见面，记忆像是接了壤似的连成片。

万英婷想起那天捡钟文宸上水的时候，大娘说钟文宸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她后来看钟文宸，总觉得不相信。

别人总是嫌弃他赶他走，她反而庆幸。

但是今天又不得不信了：“文宸，你的亲戚，是李总督，李行长那个李家么？”

万英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是有点失落似的。

钟文宸嗯了一声，倒是没有什么表情，让人觉得都冷了一些：“是，老师先上班，晚上回来同您说，我正好收拾收拾，打扰老师太久了。”

万英婷答应了一声，面上勉强带这笑，心里埋怨自己，这人果然不能习惯。

说着替钟文宸高兴的话：“你要走啊——这是自然，找到你的家人就好了，真是……”

万英婷有些语无伦次，钟文宸笑了笑，看着汉蔷的背影，说话都轻柔一点了：“嗯，谢谢老师这几天的照顾。”

他又说：“老师快进去吧，等你下班了还是会帮你拎东西的。”

晚上钟文宸果然来了。

汉蔷也着急着和她大哥说话。

平日都要等了李明洛一起出来，今天出来时，连方叔都没到。

她一眼看见了钟文宸。

像是在英国，哥哥和小姐等着她放学。

她从学校里出来。

哥哥就端端正正的等在门口。

眉眼间都盛了笑。

他喊：“小白。”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小姐了。

哥哥会怪自己么。

汉蔷抱住了钟文宸，脑袋埋进了钟文宸的怀里。

她等了一天，等了无数天。

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秒都很难熬。

“哥哥——”汉蔷道：“我已经没有姐姐了……没有小姐了。”

她不敢看钟文宸，紧紧的抱住了钟文宸。

感到钟文宸的身体僵了僵，声音都带了沙哑。

只是还是轻声的问：“什么？汉蔷——是汉蔷？”

真正的钟家大小姐，钟汉蔷，是十六岁，比她要大上半个月。

她今年只是虚岁十六。

这还是她在英国待了好久，能说话了，有一天陪小姐下棋，突然想起来的。

她生于几几年，可她想不起自己的生日，小姐说：“木香你比我矮半个头，不然也比我小半个月，做我的妹妹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小白”是哥哥为她取得名字，大哥总是爱叫她小白。

而木香是小姐喜欢的。

所以小姐叫她木香。

她是记得自己姓白的。

她不敢撒开手，钟文宸似乎在极力忍耐。

手抬了起来，轻轻搁在了汉蔷的肩膀上：“是……是在瓦当弯，没的么？”

汉蔷摇了摇头，她道歉：“我害怕找不到大哥……有人在追我们，我捡了一个箱子，花了里面的钱——东西都没动，先来了北平。”

她松了松手，抬头看钟文宸的眼睛：“……我才告诉李先生，我是小姐的……哥哥。”

“大哥。”

钟文宸想说个什么，从京师里走出个人。

提着箱子。

她喊了一声：“文宸？”

汉蔷才彻底松了手，钟文宸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安抚，提过了那人的箱子。

对汉蔷道：“我送一下万老师。”

万英婷在城里租了房子，实在太晚了就去去租屋，不太晚，她总是想回北陂的。

钟文宸已经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还放在北陂。

他再怎么不愿意去李家，怀疑李家，还是不能把木香一个人放在哪儿。

他问汉蔷：“你要和我一起，还是等我来李家？跟着他们先回去。”

李明洛还不见人影，汉蔷是提前了出学校的。

她没有多想，自然要跟着钟文宸。

钟文宸看出她的忐忑，他最心疼两个妹妹。

无论是汉蔷，还是木香，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清楚木香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腾空了左手，牵着汉蔷，安慰道：“汉蔷——”

听他这样喊，“汉蔷”鼻子一酸。

万英婷则是一脸尴尬。

钟文宸细心，化解了一下，对万英婷道：“她太久没见到我了，有点害怕。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以前。”

万英婷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钟文宸才道：“你就汉蔷。别怕——”他笑了笑，看起来很温暖：“哥哥在了。”

等汉蔷陪钟文宸辞过行，从北陂出来，李明洛找汉蔷找疯了。

甚至还回家一趟，让家里的人来找。

李开岩尤其生气——前几日是因为他们家疏忽了汉蔷，让她一个人待在学校，忘记了她。

很晚没有回家。

可今天是汉蔷自己不见了。

李明洛就是这样讲的。

北平纵使再安定，平坦的地面下总有他的下水沟。

李开岩从家里出来，叫了人帮着找汉蔷。

沿着学校出来走了一圈，李明洛才脑袋开窍，想起了早上的事，知道要告诉他大哥了。

“哥——今天早上我们在门口见了文宸哥，你说汉蔷是不是被他接走了。”

李开岩狠狠地踢了一下脚边的椅子：“你怎么现在才说？”

如果是这样，也没有什么。

看着天色暗了，李开岩让李明洛在周围再看看，他回家一趟。

准备开车去北陂。

他把车留给了李明洛和一干小厮。

走了几步找黄包车。

走出去没多久，看道路上依偎着两个人。

男的他可以不认识，可是那个小身板，白色的裙子，蓝底的衣服，在路灯下变了色彩。

他不会认错。

他感到生气。

但鬼使神差的没有上前扯住那个小姑娘。

而是隔了一段距离。

他们是兄妹，比一对恋人还亲密。

汉蔷说话都带着哭腔。

钟文宸提着一个小小的箱子，简直不能再小了。

安慰汉蔷：“别害怕，小白，哥哥来了，你只要好好读书就好，别的事，哥哥会去解决的。”

“小白？”李开岩在心里念了一遍。

是钟汉蔷的小名。

钟文宸叫了又叹了口气：“现在，不能叫你小白了——汉蔷。”

为什么不能叫了呢？

“船开走的时候我就料到，你们会不好。汉蔷——以后，我只要你高高兴兴的，想做什么就做……”

你们？

到瓦当湾时，钟夫人已经故去了。

会不好，难道有人对钟夫人的遗体不敬么？

他当然还记得钟汉蔷刚被他的人找到时。

不知道又在水里泡了几天了。

腿都伤了肿了，只有手抱着一只箱子不肯撒手。

后来打开，下人们以为是什么金银珠宝，传世佳作。

结果只是一箱子用旧了的书。

泡也泡烂了。

她生着病，还要迷迷糊糊起来告诉人，不要扔她的东西。

李开岩想着，听汉蔷忽然轻轻笑了笑，望向他大哥：“哥哥，你们上了年纪的人，是不是都爱让人好好读书？”

钟文宸看她高兴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汉蔷道：“李家的大哥也常常让我多读书——好像我是个纨绔似的。”

钟文宸看她高兴也开心，搜了搜汉蔷的头发：“你年纪小不读书做什么？太小就帮着我们做事，会很辛苦的。”

“什么事情，什么年龄，就去做什么。那样以后你想起来，才不会后悔，也不会怪哥哥——对不对？”

汉蔷只是笑，“哥哥”喊的一口比一口甜。

表情也活泼了许多。

李开岩有一瞬间体会到了他弟弟的感受。

忽然，要转弯，钟文宸觉查到了身后有人。

忽然回了头。

李开岩赶紧收住脚，背靠墙壁。

估计钟文宸带着汉蔷走远了。

他忽然想明白了，汉蔷为什么不愿意叫他“大哥”了。

有什么叫什么。

那是因为她觉得，只有钟文宸才是她的大哥么？

明洛那小子真可怜。

李开岩想。

喜欢上这么个被大哥疼着长大的大小姐。

那可比陆晚晚还麻烦。

见过了对她更好更体贴的，爱的人的标准，都要高上几丈吧。

但他不肯承认。

自己看汉蔷依偎着钟文宸，露出会笑会闹还会哭的表情。

语气完全就是个小孩。

不用伪装，不用安静或是温柔的时候。

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这是奇怪的人类反应——你要是想忽略，你就当自己累了吧。

李开岩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