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潮惜云淡风轻的看着这一幕,指下的琴音并不动容。
来人一身刺客行头,武功不弱,至少在同萧九誉的打斗中并未占据下风。
锋利的剑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流光。
杀意波动。
管家已经带人把这团团围住。
见萧九誉并不纠缠直接退出来,管家也不多哔哔。
脸上没有了之前温文无害笑意满满的和煦,更没有那些“你是何人?为何擅闯皇子府?有何目的。”之内的问话流程。
直接就是手一挥,周围侍卫模样的人举盾,后排直接射出漫天箭矢,这么密集,顾潮惜指尖微勾,划下句点。
黑衣人毫不意外的被射成了马蜂窝。
这不难理解,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这么多手射出这么多密密麻麻的箭矢。
这是武侠世界不是玄幻世界,没有结界没有法术,拼冷兵器的时代,就算你内功护体又经得起几轮。
管家让人麻溜的把人拖走,死人也是能挖掘信息的。
余下的人更麻溜的回收箭矢。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又恢复了宁静。
她把斟好的酒递给他。
他默不作声的接过。
好半晌,才低声问着半躺在扶椅上看着月光的她,“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你,害怕吗?”
尽管知道她不是一般的世俗女子,还是想要多问一句。
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在屏息等待答案。
她眉眼拢着月色,目光带着迷离,神色轻漫,低低的道:“杀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人知我无人懂我无人爱我的空荡荡之感。”
“那种身处热闹之地却独我一人格格不入的那种孤寂那种寥落。”
她目光凝在那轮满月上,思绪像是落在了遥不可及的远方,带着眷念,弥漫出些许忧伤。
他放下酒杯走过去。
也许是想摸摸她,也许是想抱抱她。
但她看过来的目光却清明,带着皎皎之色。
那抹忧伤眷念如同昙花一现,被月光带走。
她神色自然,看着他伸出的手,“做什么?”
他蓦然失笑,有些明了自己的心意。
大约是在乎她的。
她在他心里是与众不同的。
不过无妨,来日方长。
她见他收回手闷不吭声的坐回木凳上,接回之前的话题:“那个阵法要破阵的话,应该先是去掉那外周层的辅眼,再入阵,走七星方位,不过。”
她话锋一转,“有些奇怪,这个阵法应当是双重阵。”
辅眼被破按道理说七星之位应出一星。
谁知道竟然从阵法中蹦出个狗怪,引得守阵人出现。
萧九誉想到那摄人心魄,阴冷如刀锋的目光,心内一紧,“依你之见,还有一个阵是?”
她摇摇头,坐起来,“没看清。”
“没看清?”他喃喃重复,眼神晦暗不明。
“那里很重要吗?”她看着他的眼睛,不避不闪。
他也看着她,神色温柔,月光之下的脸清俊到不可思议的好看柔和,他轻声又刻骨的道:“很重要。”
她不再多言,只在内心记住了这个事,她又问:“你的父皇母后你的兄弟他们对你的态度好生奇怪。”
萧九誉眸色暗了暗,他的目光望向烟波浩渺的水面,穿过横亘两岸的桥梁,落在对岸那参差的杨柳树梢,眼睛里好似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氤氲出淡若云烟般的朦胧之色,显得若有所思,深沉而凝重,泛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森冷之色。
呵,他们那些人。
在他小的时候,萧闲云就不喜欢他。
任由他们欺辱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
大家都是皇子,他们都有母妃疼,父皇爱,而他,却什么都没有。
父皇却不怜惜他。
甚至于太监宫女都能欺负他。
只有唯一在身边的老嬷嬷,保护他,爱护他。
为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为了一点点的药,为了一颗糖,甚至于一件完好无损的旧衣服。
都可以跪在排不上号的宫女,太监,厨娘,医童身前,苦苦哀求。
她教他最多的便是。
——求。
而不是想要什么就去争取。
他被其他兄弟捉弄,他们往他丢石头,把他推进水里,他只能受着,向路过的所有人求救,都被忽视,他的父皇默许了所有的欺压他的事情。
于是,姐姐们也会欺负他,后面的弟弟也要打他。
最严重的一次是被关在了偏僻无人的冷宫。
那里又黑又脏。
还有女人呜咽的哭声,咒骂声。
在乌云掩映的月色下,他看着庭院那披头散发,癫狂嚎叫如厉鬼的女人,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只能紧紧捂着嘴巴蜷缩在陈旧的窗下,泪流满面,瑟瑟发抖。
他想求救,又不知道谁能救他。
嬷嬷年岁已高,是打不过的。
不曾想,院门被咯吱一声推了开。
嬷嬷脸上带着不同以往那怯懦温和的森冷之态走进来。
癫狂状态的女人看见她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咕噜的声音,张牙舞爪直向她扑过去。
嬷嬷眼中冷光一闪,唇畔露出轻蔑而不屑的笑意,一脚就将她踹的撞到了边上的大树上,再掉下来。
女人噗的吐了好大一口血。
嬷嬷端着姿态,傲气凌人的看着她:“宸妃,虽你已癫狂,但今日你抓伤了三皇子,皇上让老奴来了结你。”
“要恨就恨你自己不争气吧。”
“不懂争取不懂索要,只知道求求求。”
“连求人不如求己,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死了也是活该。”
她举手成掌,凝聚内力,直接一掌披在了她天灵盖上。
看着宸妃那圆睁的双眼,依稀可见当初那绝色风华宠冠六宫的姿色一阵唏嘘。
“你也是仗着有那人几分颜色的样子,才能得到如此宠爱,偏生要去设计她,真是蠢不自知。”
“真是可惜了馨贵妃,更是可怜了七皇子。”
此时的他已经惊骇到更是不敢挪动一步。
满腔的疑问满腔的愤恨无处可说,惊惶绝望的情绪无处可放。
原来,她也不是爱他的。
她只是皇上放在他身边的线人。
难怪。
她说她不识字,不能教他。
她说她没用,不能保护好他。
她说没关系,咱们可以求人。
只要他肯低声下气去求,去跪,她们总是会施舍一些怜悯给他。
后来他懂了。
这是要他舍弃尊严舍弃荣耀,卑微到骨子里,低微到尘埃里。
再也开不出一朵花来。
后来他知道。
他的母妃馨贵妃还活着,只是囚禁在禁园。
只是,
那地方。
在阵法覆盖之下。
他扬唇轻笑,目光重新凝聚在她身上,老天不辜负有心的人,不负他的眷念。
总是会欣赏从尘埃里出来,却能自立自强荣耀加身的人。
所以,老天带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