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无月，野外伸手不见五指，还有迎面而来的逆风阻人前行。

韦德已经看不见身后追击者火把的光芒，因为没法辨别方向，他只好让石头人按着一开始指定的方向跑，因为狂风灌耳以及石头人奔跑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他们也没法通过倾听来判断后边的马蹄声是否已经彻底消失。

有那么一瞬间，他再次体会到那种逃离人世的畅快感，自由而凄凉。

应女法师的恳求，他命令石头人将双掌合拢于胸前，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供三人容身，如此一来他们的状态从被抓握变成被托捧，可以活动的空间变大，但石头人奔跑时造成的颠簸感却骤然增加，原先的畅快感立即被震成裂鸟碎蛋的忧伤。

“太好了，韦德大人，血棘没死，她没死，韦德大人，您快摸摸，她还有呼吸，她还有呼吸，呜……”

羽焰又哭又笑，后怕且庆幸，她一直坚称妹妹没死并不是真的有什么确确实实的判断依据，只是内心不肯也不能接受的挣扎而已。

能活下去的，一定能活下去的，哪怕路途稍稍有些颠簸。

“居然这都没死成，可惜，可惜，或许我应该让石头人换个奔跑姿势好震死她。”

虽然雇主的话阴阳怪气的，但心不对口地主动让石头人放慢速度减轻震颤的举动，证明他的心并没有嘴巴那么毒。

羽焰边慌不择言地感激着，边手忙脚乱地给妹妹止血。血棘身上的黑斗篷早已脱落，仅剩一件薄薄的打底衣，她摸黑将衣服掀起，熟门熟路地解开缠胸布，闪烁魔法阵确认伤口的具体位置，再用手里湿热的布带斜向包扎……

红光闪烁的瞬间，不自觉瞥过去的韦德直接被那双荡漾不止的大肥兔闪窒息，那种美好的形状，一直都没什么出息的他仅仅只在二次元里有幸窥见过。

“谢谢，谢谢，呵呵……”

做完简单的止血步骤，羽焰又把妹妹整个抱进怀里，让自己成为减缓震颤的肉垫，成为遮挡寒风的屏障，“谢谢您又一次不计前嫌地救了她，我就知道，您会待我们以仁慈……”

韦德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不！救她的人是你自己！我只是被迫和你达成一桩交易而已，跟仁慈、善良、圣母这种词汇根本没有一丁半点的关系，毕竟如果我不答应，你不仅不会成为我的助力，甚至会把我当成仇人，所以请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

“咻，我记得的。”

“还有，看好她，也顾好我，千万别让我被自己脑子里的水给淹死喽！”

“等她醒过来时，我会狠狠地教训她，如果她……”说到一半，羽焰突然反应过来，雇主的声音听起来有种疼得龇牙咧嘴的感觉，心里骤然一紧，“韦德大人，您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别紧张，不会影响到对石头人的魔力供给的。”

“您、我，不是……”

“左边整条胳膊都疼得不行，如果你给她处理好之后还有力气以及心情帮我看看的话，我也是不介意的。”

“……好、好的。”

左胳膊……

羽焰突然回想起石头人右手抓向血棘，私生子带领黑衣人趁机对它虚握着的左拳发动攻击的那一幕。

由下而上激射而来的投射物密密麻麻，星星点点的反射光好似漫天星辰，她的脸完全暴露在石头人的指缝间，然后……脑袋就被雇主闷进了怀里。

在她做出应变反应并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被石头人握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之前。

当时因为太过于担心血棘，羽焰不自觉地就忽略掉了其它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

她扑闪着眼睛，怔怔地摁向自己的胸口，感觉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韦德……大人……”

居然被这个在说[如果失败就把责任都推到你们身上]这种话的时候神态极为冰冷的家伙用身体保护了。

“嗯？”

“那个……，您可以靠过来一些吗？”

“小心点，我感觉有东西插在胳膊上，风一吹就会晃，你可别啪嚓一下就给掰断了。”

“呃，我会很小心的。”

她小幅度小幅度地在雇主的左臂上摸索，总共摸到两支立着的箭杆，一支位于小臂靠近手腕，一支位于三角肌与二头肌交界处。

把雇主的胳膊折起来，回想一下当时双方的身位，这两支箭刚好就是射向她头脸的。

“哦厚厚厚……痛痛痛……”

明明是这么怕疼的人，当时却又那么勇敢。

既然挡都挡了，现在也不说强装一下。

“你提起又放下提起又放下是什么意思？！”

“啊，抱歉！”

羽焰恍然回神，视线躲闪，突然想到对方应该看不清自己的面部表情，才又镇定下来，“那些家伙的箭矢是带倒勾的，要处理这个，我需要割破伤口附近的遮挡物，判断它们是否嵌入骨头，这样才能决定到底要用哪种方法将它们取出……”

“有可能很麻烦？”

“嗯，总之，我们最好先找到藏身的……”

“懂了，我先忍着！”

韦德忍得很辛苦，不仅仅是**上的剧痛啊，还有心理上的洁癖，据说以前的人在打仗时，会预先将箭头插进泥土甚至是用金水浸泡，他一想到这玩意现在就嵌在自己的肉里，那些细菌和病毒会顺着血管游走全身……咦惹！

其实抛开细菌和病毒不谈，单单是肉里包裹着异物就已经恶心得不行，他恨不能立刻就将胳膊上的箭拔出来，哪怕倒勾将自己撕扯得皮开肉绽。

然而，如果真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直接拔，最大的可能不是大力出奇迹，而是将箭头留在里边，事情只会变得更加恶心。

雇主躁动不安的喘气声落入羽焰的耳朵里，被理解成魔力即将耗尽的前奏。

即使石头人移动的方向是正确的，这里距离森林的边界至少都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她暗自思索一番后，诚恳建议，

“韦德大人，麦瑟?伍德想要在同父异母的兄弟面前继续扮演忠心耿耿的鹰犬，而我们却将整件事情的经过都看在眼里，所以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至少在他成功地将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之前。”

“您的召唤生物很强壮，马匹的速度确实比不上它，但黑衣人会跟着脚印一直追，追到您的魔力耗尽为止。”

“所以，在您感觉到不适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开始步行，让石头人往另一个方向前进，虽然与您超出一定的距离它就会因为得不到魔力的供给而崩溃，但至少能为我们稍稍多拖延一些时间。”

韦德烦躁地反问，“你说的不适是哪种不适？？”

肉里嵌着两块脏东西的状态让他无法释怀，对此产生的厌恶与抵触甚至超过疼痛。

“就是……就是身体快要被抽空的那种感觉啊？”

“不，在这一方面我不仅感觉自己很充盈，甚至还时不时地想要射点什么，唯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左手，又疼又恶心，让我想将它整条剁掉。”

“韦德大人！”

羽焰的语气开始变得严肃，

“很多初生魔法师为了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往往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掉那种首次接触到的警示，接着再为此而付出相当的代价。”

“虽然您在这一方面确实拥有很高的先天条件，但最好还是不要勉强自己，否则突然发生的坠落可能会让我们直接摔死。”

韦德也换上认真脸，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一点都不觉得被掏空，原本为减轻颠簸而降速的石头人重新狂奔起来，羽焰不得不相信他现在确实没在逞强。

当然，羽焰并没有彻底放心，如此强壮的召唤物在剧烈运动的状态下，每分每秒都要消耗掉召唤者大量的魔力，所以她隔不久就会询问雇主的状态，但得到的答案都是否。

她询问的频率越来越快，态度却不自觉地，逐渐由怀疑，担忧，转变成期待，惊讶。

甚至是……

敬畏。

酝酿了大半天的冬雨如期而至，打在脸上像是藏在寒风里的冰针。

石头人捧着他们冲进森林，巨大的身躯踏平低矮的灌木，撞折高大的树干，噼里啪啦碰碰碰，仿佛在给冬雨搭配撇脚的雷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