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的密林里回荡着婴孩的啼哭。
忠诚机敏的骑士扈从牵着马缰在疯跑,芬妮?罗德尼怀抱婴孩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她骑过马,但其实并不通晓真正的马术,因为她是一个贵族女人,她的家族希望把她培养成一名美丽端庄的淑女,而不是岔开双腿上上下下的荡?妇,所以她平时如果想骑马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只能侧骑,作为一名乘客,而不是驾驶者。
现在为了孩子,为了坐得更稳当一点,她像个男人一样岔开腿跨坐在马鞍上,像夹紧佩特?佩罗特的腰一样夹紧马腹,以最敏感的部位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的撞击。
只要能让怀里的小东西活下去,她什么都无所谓,可尽管如此,每一次的颠簸,她都好像要摔下来一样。
巴迪?巴纳德被不明物体砸死后,绝大多数的雇佣兵都四散而逃,难民们根本没管这些人,只盯着驮着芬妮的战马,有几名佣兵想帮她拖延,但仅仅眨眼之间,就已经被淹没在人潮里,仅溅起几声惨叫。
密林的地面上尽是虬结拱起的老树根,纯白的积雪下也不知道是空洞还是实地,人和马匹都跑得磕磕绊绊。
追着芬妮的难民不断地掉队,不断地减少,但她却越来越惊慌,难民们可以绊倒,反正他们人很多,一个人绊倒还有九个人在追,可驮着她的战马不行,牵着马缰气喘吁吁跑在前边的骑士扈从也不行。
而且,双方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地拉近。
如果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某一刻,一根绳索突然从前边的雪地里弹起,将忠实机敏的骑士扈从绊倒,战马从他的脊背上踏过,然后开始减速,调头跑向已经奄奄一息的他。
芬妮对此无能为力,她根本不懂得如何驾驭马匹,眼看着十几个脏兮兮的男人拎着石斧嗷嗷乱叫地冲过来,她吓得从马背上滚落,着地时不仅将左边脚踝扭伤,坐倒的过程中还险些让孩子从臂弯里摔出。
“哇!!……”
“不哭不哭……”
她左脚已经不能提供支撑力,只能抱着孩子跳着走,没跳两下便因为力不从心扑倒在地,她不肯放弃,哪怕是爬,也要带着孩子爬到安全的地方。
在她身后,已经胸有成竹的难民们开始减速。
“不!”
“不要过来!”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恍然间,一双铁靴挡住了芬妮的去路,她哭丧着脸缓缓抬头,视线掠过全套的铁质护具,看见一张记忆犹新的脸,这张脸凶恶得让人一眼难忘。
她一下子就联想到两天前自己和这个人之间的对话。
“芬妮?罗德尼女士?……您的反应告诉我我猜对了,噢不不不,不用紧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黑蛇。……您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但应该知道暴雨团,而暴雨团的现任团长,就叫做黑蛇。”
“你想做什么?”
“您比我更清楚50万关系点的号召力,从这里到均衡湾路程遥远,您需要雇佣一支信誉与实力并存的佣兵团,而不是这些心怀不轨的三脚猫。”
“谢谢你的好意,嗯,能不能请你和你的人让开一点,我们该走了。”
“哦,好的。……罗德尼女士,请容我再多说一句,出于对您的同情与敬佩,我们愿意以与悬赏金等额的关系点受雇于您,但仅限于今天。”
“谢谢。”
……
对视中,黑蛇向仍然趴在地上的芬妮行了个抚胸礼,“我们又见面了,美丽的罗德尼女士。”
在他的身后,四五个铁甲先后站了过来,视线扩散到四周,几十号暴雨佣兵分别从树干后、灌木丛里现身,已经完成对这一小片区域的包围。
这些人全都穿戴着全套的皮甲,腰挎寒光利刃,手握长弓压箭,无论高矮壮瘦,男女老少,眼神都如刀子般凌厉。
反观在包围圈中,逐渐背靠背畏缩成团的十几个难民,大概只需要黑蛇下令来一轮齐射,他们就会死得一个都不剩。
至于那些早时掉队,现在陆陆续续跟上来的家伙,对比暴雨团哪怕他们在人数上并不处于劣势,也只敢站在远远的地方观望,一副随时都会转身逃跑的样子。
这就是暴雨佣兵团,一个在沃里克公国北边几座大型城镇的各家酒馆里都挂有名号的团体。
当一个佣兵组织拥有这样的名声之后,很多时候都是生意自己找上门来,而不是他们花费自己的时间去找生意。
现在这片森林里,唯一值得暴雨团派出那么多人手的生意,就只剩下佩特?佩罗特子爵这张悬赏金高达50万的单子,因为没人觉得钻石韦德还活着。
芬妮什么都想明白了,可是,什么办法都没有,黑蛇随时可以杀掉她和孩子,然后拿人头去领取50万的酬金。
“罗德尼女士?”
黑蛇的手伸到她面前,很绅士的样子,可她感觉对方伸过来的简直就是一条开叉的蛇信。
“……你出现得真及时,黑蛇先生。”芬妮只能把一只手交给蛇信,借力站起,然后努力地正视对方。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您能称呼我为黑蛇团长。”
“好的,黑蛇团长,如果可以,我想雇佣你们,护送我和我的孩子安全地返回均衡湾,届时,我的祖父罗德?罗德尼,均衡湾的领主,会将50万关系点一点不少的支付给……”
“噢,不不不,”
黑蛇摆摆手打断她,语调惋惜,
“虽然之前我确实有说过,愿意以50万的酬金受雇于您,但是,您大概已经忘了我的原话,‘出于对您的同情与敬佩,我们愿意以与悬赏金等额的关系点受雇于您,但仅限于今天。’”
“可惜,当时您对我的好意弃之以鼻,执意要选择那些必然会在危急关头弃您于不顾的三脚猫,您现在的遭遇,足以证明我当时的诚恳。”
芬妮咬着牙,深呼吸,缓了缓才说,“我十分感谢你当时的提醒,同时也对辜负了你的善意而感到很抱歉!可是,从这里到均衡湾的路程,大约只有到佩罗特领地的四分之一!”
“确实如此。”
黑蛇笑着点点头,然后保持微笑,向周围的暴雨佣兵们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伴随着一阵短促而密集的弓弦嗡鸣声,箭矢从四周同时汇聚向包围圈中间的那堆难民,宛若倒放的黑色烟火。
以惨叫充作喝彩。
一轮向心齐射过后,十几个追到最后的难民仅有寥寥三两人还能勉强站立,苟延残喘,原本还站在远处观望的其他难民顿时都跑没了影。
濒死的人在哀嚎,在诅咒。
芬妮脸色苍白。
黑蛇重新看向她,
“但您应该明白,我们并不处于对等的位置上,往东或者往西,对我来说都只是酬金多少的问题而已,但对您,以及您的儿子来说,却是生存与死亡的差别。”
“另外,还希望您不要将我们此刻的交涉视作一场逼迫,毕竟您拥有充分的自主选择权,无论我们是否能达成交易,最后的结果如何,其实都是建立在你我双方自愿的前提条件下的不是吗?”
“而且作为一名贵族,您应该将我们看成一条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而不是必须要报复、杀死的仇敌,永远,永远。”
芬妮神色变换,许久之后,沉声问,“你想要多少?”
“价码当然是由您来开,芬妮?罗德尼女士,或多或少,其实都是您的心意,您给予我们多少真心,我们就回报您多少忠诚。”
黑蛇再次露出微笑,
“但我还是想提醒您一点,那些弃您而去的半吊子,大概已经骗走您身上所有的关系点了吧?”
“所以我很期待,您究竟会用什么来支付预付款。”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