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女儿来南想要劝劝母亲，被秦秀莲打断了。

“这房子是给你两个弟弟盖的，你又没有份，你别插嘴。”

秦秀莲的话，像是冬天里的一盆水，从来南的头顶浇了下去。

她又伤心又难过，从小就是这样，同样是孩子，可是什么好的吃的穿的都是弟弟的，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两个弟弟。

记得小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去上学了，来南只读到5年级，秦秀莲就不让她读了，说是要帮忙赚钱供弟弟读书。

13岁的她，整天跟在奶奶后面，上山砍柴，河边割鱼草。

春天插秧，夏天剥莲，秋天收稻，冬天削泽泻。

明明自己的成绩比两个弟弟好很多，就因为自己是女仔，将来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所以连读书的权利都没有。

看着两个弟弟每天去上学，来南羡慕极了，那时候的她整天都盼着快点长大，满了16岁可以跟表姐出门打工。

后来终于年龄到了，跟着表姐去了县城，才知道，自己的文凭连打工都被人嫌弃。

她的同龄人，已经很少有连初中都没上过的人了。

好不容易经过自己的勤劳努力，在一个饭店里站稳了脚跟，有了收入，可是每个月的工资不会在手上超过三天，就要上交给家里。

有一年，女孩子们之间特别流行红围巾，雪纺的，长长的一条围着脖子绕一圈，一头长一头短挂在胸前，衬的一个个女孩子脸庞红艳艳的，好看死了。

一起做事的小姐妹都买了，来南也想要一条，可是又不敢买，怕被骂。

来南心里羡慕，连做梦都梦到自己围了一条红围巾，风吹过，一抹红飞扬。

不，我要买，我要买红围巾，我一定要买一条，被打死也要买。

发工资的第二天，来南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先去逛了街，走了好多家店，买上了一条最实惠的红围巾，才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那天，是来南长那么大，最幸福的一天，回来的路走了很多遍，只有那次，路是最平坦，时间也是最短暂的。

秦秀莲看着来南那么晚才回来，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围巾，整张脸都拉了下来，“哪来的？”

“买，买的。这个可以用好长时间的，还保暖。”来南看秦秀莲的脸色吓人，讨好似的对母亲说。

“妈，我多加了几个班，这个月工资多发了点。”说完，赶紧把剩下的钱全部掏了出来，连零钱都没敢留。

秦秀莲一把夺过钱，“花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嘛？就不能把钱存起来给你弟弟？……”

秦秀莲唠唠叨叨个不停，来南实在听不下去了，拉下围巾，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进屋后，来南躺在床上，想到从小到大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不禁悲从心来，越想越委屈，她感觉自己活得好累，她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可是，她也不敢跟母亲吵架，也不能不管两个弟弟，所有母亲提的要求，她几乎全部都有求必应，毫无保留。

再后来，来南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龄了，为了想早点逃离这个家，她想都没想，就匆匆嫁了人。

好在幸运，老公虽说是介绍的，却老实本分，也很勤快，本想着结婚之后好好过日子，能苦尽甘来的。

谁知道秦秀莲根本不考虑女儿在婆家的地位和名声，不仅彩礼要得不少，在来南结婚后还隔三差五地跑来，看到家里有好的就顺手带走，把好好的家给拿空了。

婆家实在受不了了，来南也无脸面对，才……

现在，自己婚也离了，打工赚的钱被母亲都要了过去，要说心里不怨不恨，那是骗人的，可是总归是血浓于水，来南不想忤逆母亲，她要什么自己能给的就给了。

本来自己也没想过要跟弟弟争房子，可是听到母亲的话，心里还是像针扎一样。

儿女的话对秦秀莲起不到任何作用，房子很快就开工了，钱不够，就盖了个架子，只要比别人家房子高就行。

但是房子封顶的时候，却突然停工了。

干活的师傅骂骂咧咧几句就不来了，秦秀莲一家也莫名其妙不见了，都没人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一开始大家也没注意，毕竟没人关心他们。

可是时间长了，大家发现他们家真的空了，没来得及装上的窗户大开着，房间里面空荡荡的。

大家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时间一长，她家门口堆放着还未用完的砖、沙子、水泥，慢慢的长出了很多草。

开始有小朋友们跑到她门口玩起沙子，大一点的孩子一边玩一边警戒地看着房子，生怕秦秀莲突然走出来。

过了一个春节，又过了一个春节，原本红色的砖房变成了褐色，没有上漆的门生了锈。

秦秀莲一家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人出现，再也没有一点声音。

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一家子，一个颧骨凸出的女人，站在门口看着过路人，一个戴着眼镜的瘦男人，低着头，狡黠的眼神滴溜溜地转。

省城回来的年轻人带回来一个信息，在村里流传，成了大家饭后教育儿女媳妇的话题。

原来，房子盖好后，秦秀莲借口要出门赚钱，将眼镜赶出了家门，生死未卜。

她自己跟着儿子女儿去了省城打工，打算存钱装修。

一家几口省吃俭用，没日没夜的干活，以为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住进村里最高的小楼房。

秦秀莲却在一次干活时昏倒，送去医院一检查，才发现她已经得了重病，需入院治疗。

儿女们大哭一场，但没有抛弃她，他们三姐弟白天上班，晚上轮流在医院过道打地铺，照顾母亲。

手里存的那点用来装修房子的钱，被花了个精光。

据说，运气还不错，一次无意中被城里的好心人看到了，好心人被他们一家四口不离不弃、母慈子孝的精神感动，伸出了援助之手，还帮忙在网络上筹款，秦秀莲才得以继续治疗。

但是，秦秀莲的病，是绝症。

这件事是真是假，白招儿也不清楚，但是此后的很多年，那家人都没回来过，没人再见过他们。

生命中的很多人，好像都是这样的，明明他们出现过，不知为何，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之后，随着经济发展，全县脱贫攻坚战的胜利，以及各种利民的政策，农村的土坯房越来越少，墙上也很难再见计生宣传标语。

不过，那些标语已经刻在了村民的心里。

“生男生女都一样”。

“女儿也是传家人”。

“好好培养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