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苑的院子中，白慕华与盖天行的比剑正当激烈，棋逢敌手，彼此再不敢有半分轻敌之意。

白慕华左腕抖动，使出一招“月色撩人”。月弧剑本就柔韧，倏忽弯曲成弧，无声无息的咬向盖天行腰肋一个非常冷门的穴位。人明明在前，剑尖却在后，好诡异的月弧剑！

盖天行是武痴，对手越是强大，便越是兴奋。他大袖挥舞，剑绕回风，一招“苏秦背剑”，沉臂反手，破解得干净利落。这门《袖中剑》糅合袖法和剑法，也是武林绝技，比云霓裳的《流云飞袖》犹胜一筹。

两人身形交错，白慕华还有后着，人不回头，月弧剑径直从肋下穿透而过，剑尖飘忽不定，暗藏杀机。

奇招连环，盖天行防不胜防，顿时落了下风。不过这也奈何不了他，只见他气运乾坤，脚踏八卦，身形于方寸之间腾挪，残影成像，而后缓缓归一。可归可藏，正是李布衣得意的《归藏步》。

云霓裳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揪着袖子。只见月弧剑刺穿残影，气流带动，残影扭曲，盖天行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避过。

但白慕华已经窥得一丝破绽，遽然剑柄脱手，手指勾着把手的镂空月牙，旋转半周，又一式奇招“月勾倒挂”随之上手。月弧剑弯曲成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顺着钝铁剑簌簌往上窜，擦出火花，瞬间就要穿透喉咙。

快！

极快！

盖天行性子刚烈，怒目圆瞪，竟然不避不让，运起十成《浩然正气》内力，灌注到衣袖中，一招“风卷残云”罩向白慕华的头颅，如果这招打实，不死也得重伤。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云霓裳心底不禁打了个寒颤，失口叫出声来。这已经不是寻常的比试过招，而是生死相斗了。

“住手！”

忽然，一声怒号由远而近，瞬间就到近前，好快的身法。

那人身影未到，先遥遥发出一道剑气。那道剑气精纯凝华，如有形之物，破空无声，穿透盖天行的衣袖，击中白慕华的软剑，衣袖顿时泄了杀气，软剑也如蛇中七寸。

那神来一剑之后，所有人再无半丝动静，时间停在此刻。

唯有夕阳斜照，老少儒生两条长长的身影。

李布衣拢手在袖，不怒而威：

“你们何事争执，在老夫的小竹舍里大开杀戒？”

云霓裳又惊又喜，上前挽着他的手臂，道：

“师傅，徒儿专程探望你老人家来啦！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徒儿上次跟你说过的‘玉郎君’白慕华……”

李布衣虽然还板着脸，但是在这个又可爱又调皮的徒儿面前，却一点也严肃不起来。

云霓裳向白慕华打个眼色，后者趋步上前，剑尖朝下，拱手道：

“白慕华见过李前辈。”

白慕华生得俊朗飘逸，李布衣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被他左手的软剑吸引。

只见月弧剑样式古朴，刚柔兼备，锋刃寒光流转，映人双眸，骤眼便知定非凡物。他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未见过这种软剑，更不用说左手剑法。这门剑法专走偏门，大违正道，他隐隐觉得不喜……

云霓裳又指着岳居正：

“这位是我二师兄，姓岳。别看岳师兄年纪小，武功可厉害着呢。”

岳居正聪明剔透，瞬间就猜透两人的亲密关系，笑呵呵道：

“师妹又来取笑我了，论武功，只怕你的白公子更胜一筹吧。”

岳居正本来只是想挤兑一下云霓裳和白慕华，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盖天行刚才比剑，虽然还没有输，但是已经落了下风，李布衣也是心中有数。

李布衣傲然道：

“白公子年纪轻轻，便有此修为，实属难得。不过居正你也不须妄自菲薄，只要你肯留下来学为师的《弹指剑》，白公子要想胜你一筹，倒也未必。”

白慕华冷笑：

“慕华学剑不精，行走江湖之时，多闻李前辈剑法盛名。今日有缘，斗胆请前辈指点一番。”

云霓裳狠狠的瞪了岳居正一眼。

岳居正也知道自己无意间闯大祸，连忙道：

“白公子不得无礼，裳儿的师傅便等同于你的师傅。”

盖天行脸色骤变，岳居正这话表面上是在训斥白慕华，实际上是向李布衣点明云霓裳和白慕华的关系。

“无妨。”

李布衣摇摇头，信手自花圃拈起一根细竹枝条，凭他便想见我鞘中宝剑，倒还不配。

“老夫便以此物代剑，试试你的剑法。”

其实，他也是爱武之人，见猎心喜，很想见识一下这门左手剑法有何独特之处。同时验证一下，这个年轻人是否配得起他的宝贝徒儿。

李布衣既然开了金口，三位徒儿只好退让到一旁，神色迥异，各怀心事。

白慕华心浮气傲，自诩是江湖有名的剑客，刚才还差点胜了他大徒弟，表面仍然彬彬有礼，其实心中已经愠怒：

“老匹夫狂妄至极，居然以区区一根竹枝为剑，全然视我为无物。我若不能削断竹剑，令你认输，这二十余载的功夫便算是白练啦！”

李布衣低首敛目，竹剑斜垂：

“来吧，让老夫见识一下你的剑法。”

照武林礼仪，对手乃长辈，本应先让三招。但白慕华盛怒之下，哪还顾得上这许多。

“晚辈得罪了！”

只见他左手紧了紧剑柄，忽然一抖月弧剑，一道寒光激射而出。

他外表斯文，但招式刁钻，走的是攻其不备的路子。这一招“嫦娥奔月”刺得既快又狠，大违仁道，旁观之人无不暗中皱眉。

李布衣安之若素，待剑尖到自己身前一尺，方才将竹剑轻轻搭上剑背，随手使出一招“顺水推舟”。他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月弧剑便如无主孤舟，软绵绵的荡开。

白慕华的奇袭先声夺人，不少对手都曾在此招下吃亏，即使化解也免不了狼狈，如此轻描淡写的化解乃是首次，心中肃然起敬，又激起斗志，剑道大宗师的实力果然不在一个层次上。

说时迟那时快，此时两人身形交错，方位便如刚才白慕华酣战盖天行一般。

白慕华心头暗喜，就是现在——

奇招“月勾倒挂”再次上手！

你大徒弟刚才破解不了，看你怎么破解！

只见白慕华弓身抖腕，软剑斜撩而上，半途迎风弯折，仿若活物，袭向腰肋。明明剑指虚空，但李布衣却觉得腰肋剑气逼人，好刁钻的角度。

他脚踩《归藏步》，原地转上半圈，脚下不丁不八，竹剑斜斜一招“横断秦岭”，恰到好处的截住软剑，破解得干净利落。

白慕华手腕翻转，仗着月弧剑锋利，朝竹剑削去。岂知竹剑却突然生出一股极强的黏力，将月弧剑牢牢黏住。两柄剑最后纠缠到一处，内力灌注，都微微弯曲起来。

李布衣暗中点头：

“这把剑有古怪。”

他感受到从竹剑身上传来的劲道，对方的内力虽然不及自己，但以他真气之雄浑，未能震断对方的月弧剑，看来那柄月弧剑定非凡物。

白慕华更是震惊，明明只是一根普通的竹枝，但是在李布衣雄浑的真气灌注之下，不弱于世间任何宝剑，月弧剑竟然削它不断。

细细看去，一缕彷如实质的气息缭绕着竹剑。

又忍不住欣喜——

这就是“无形剑气”之招魂境界？

三招刚过便落了下风，白慕华心中甚是窝囊。

下一招，他矮腰扭步，直接绕向李布衣身后。

“好诡秘的身法！”

李布衣暗中皱眉，他素闻《月弧剑法》以“奇诡刁钻”著称，却不想原来他的身法也是这般迅疾。

月弧剑飞速舞动，明明是一柄寸宽的软剑，但在白慕华全力施展下，快得只能看到一道道银弧。

李布衣冷笑，心道：

“快？那我们就来比比谁更快！”

只见剑光晃晃，衣衫飘飘，两道人影迅速接近、交织、分开，动作均是极快，须臾之间便已连拼数招，以快打快，越打越痛快。

白慕华甫失势便退下，甫退下又重起势，绕着李布衣迂回转圈，指东打西，招招奇快刁钻，浑无丝毫虚招浪费。

李布衣双目紧紧凝视，仗着“无形剑气”和《归藏步》的神妙，见招拆招，每当对手出剑，总能提前一步截断他的剑路。

他只持守势，细细观摩对方的剑法。

“这门左手剑法果真有其独到之处，如果我还没有领悟无形剑气，只怕当真要出动真剑。它初次亮相一时教人手忙脚乱，但只要对手慢慢适应，它就再没有优势，奇门歪道终究是下乘。”

这门《月弧剑法》不过十八式，待整套剑法全部使完，他已经将剑法中的破绽一一印证，心中大有定数。

“差不多了，十招之内要你弃剑。”

“未必！”

白慕华被激起斗志，虽然武功不如人，但是要在十招之内弃剑，他就不信这个邪。

只见李布衣猛然向前踏步，双手聚力，竹剑携杂千钧之势，当头棒喝。这次用的是刚劲，细细的竹枝就像铜棍一般沉重。举轻若重，比之举重若轻又高了一个境界。

竹枝威重，白慕华只觉虎口剧震，月弧剑几欲脱手，所幸久经战阵，应变极快，借势将月弧剑斜送，想将对方力道卸掉。

但李布衣不待招式用老，竹剑去势陡转，紧贴着月弧剑撩拨，那股力道自然卸不掉。这下刚柔变化之巧妙，实在是令人叹服。

白慕华自知内力远远不及，不能硬抵，又自顾颜面，不肯撒剑认输，只得将月弧剑随着那股牵引之力左右划了一圈又一圈。

李布衣竹剑不住撩拨，力道连绵不绝。

白慕华如同落入一个巨大的漩涡，连人带剑被卷得东偏西晃，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相抗，但求能撑过那十招之限，李布衣自恃身份，也只得认输作罢。

却不料李布衣早已成竹在胸，每使一招，便将他内力消耗一分。

待到第九招之时，白慕华已是大汗淋漓，劲力枯竭。

“第十招了！”

白慕华心头狂喜，他平时算计太紧，甚少如此近身苦战，今日身处刀光剑影乍破堪危之间，只觉畅快淋漓，胸中有股剑意逐渐积攒，如巨石压胸，不吐不快。

蓦然，他双目若有电光闪过，放声长啸，满腔剑意倾泻而出，月弧剑仿佛活过来，如困在囚笼中的蛟龙，嗡嗡声响，奋然挣脱竹剑漩涡。

最后一招，他竟开始反攻！

只见他身形如离弦之箭，软剑忽左忽右，分光而化，重重剑影铺散开来，如幻如真。此招“月色朦胧”兼顾“奇”与“快”，乃是剑法的精华所在。

月弧剑被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缭绕，变得无声无息，那匪夷所思的速度，比刚才又快上几分，因为剑速实在太快，竟如同时舞动数十把剑一般，将李布衣的退路尽皆封死。

好快！

云霓裳、盖天行、岳居正三名弟子同时脸色大变，以他们的剑术境界，也只能看到一连串模糊的剑影。

李布衣眼中掠过一抹惊诧。

这小子慧根不错，竟然在战斗中堪破“无形剑气”的门槛！从此以后，武林中又多了一个踏入“无形剑气”之招魂境界的高手！

千钧一发之际，李布衣连竹剑也忘记使用，本能的用食指弹出一道剑气，击在幻化的月弧剑上，猛然喝道：“撒手！”

这才是李布衣的真正实力——弹指剑！

“无形剑气”之离骚境界！

铛！

白慕华登时虎口发麻，月弧剑终于脱手。

他刚刚窥探到一个全新的剑道境界，身心震撼，接着剑招就被轻松破解，顿时愣了一下，从那境界中跌落出来，只在心头模模糊糊的留下一个影子。

李布衣骤然探手将月弧剑接住，手腕抖动，月弧剑划了半圈，无声无息的向主人当胸直刺。这几下如电光火石，迅捷无比，较之先前白慕华那招“嫦娥奔月”快了不知多少。

铺天盖地的杀意笼罩而来，剑尖已至胸前不到半尺，白慕华避无可避，不由得万念俱灰。顷刻间只觉胸口透凉，却无半分疼痛，那无尽杀意随即陡然一震，化作无数光点，湮灭于空气当中。

白慕华低头细看，只见衣服被当胸划破，露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孔。

原来李布衣剑尖触及他胸口，当即收势，手腕抖转划了一个圆圈，几层衣服皆破，肌肤却不见半点伤痕。这一下出剑之准，劲道拿捏之巧，又比自己高明何止数倍。

李布衣的剑法已臻大成，无论挑、挡、刺、拈、刚、柔，都运用得滚瓜烂熟。

白慕华面色惨白，想到自己潜心练剑二十载，本以为可与当世名家一较高下，岂料此番交手，竟如孩童般被对方恣意戏弄。今日颜面尽失，即便再练上二十载，只怕也找不回来。心念至此，不由得黯然慨叹：

“承蒙前辈手下容情，在下输得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