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聊天,江来顺刻意奉承,岳居正不卑不亢,两人扯谈几句,味同嚼蜡。江来顺目光游走,下一个目标便锁定大同盟盟主米增。
岳居正呷一口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听闻尊夫人绰号东海‘幻剑姬’,不知道对东瀛武林各流派是否熟悉,在下正好有事请教。”
“呐,拙荆就在那边。”
岳居正随着江来顺手指的方向瞧过去,恰见江夫人弯腰给一双奔跑得满头大汗的儿女擦汗,嘴里不停唠叨,动作倍加温柔,显然颇为溺爱。
江来顺甜到心底去了,咧嘴傻笑,此刻的笑容颇见真诚:“不过拙荆平时深居简出,不喜欢和武林中人来往,只怕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岳居正见江夫人侧影轮廓优美,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偏生就是想不起来,遂随口应付一句。
白慕华见他神情落寞,微笑补充道:“岳师兄,在场就有一位东瀛浪人,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他当然不是与岳居正同门,只是随着妻子称呼而已,认真计较起年龄来,只怕白慕华还要年长几岁。
岳居正猛然抬起头,喜道:“竟有此事,是哪位?”
“喏,就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岳居正放眼四望,没有看到什么奇装异服的外族人物,却无意看见小师妹体态丰盈,仪态万千,处处透着人妻初熟的韵味,越发觉得师傅强逼白慕华退出江湖的决定是正确的。
云霓裳虽是人妻,然少女心性,见红妆盟玄仪姑娘天生丽质,一身缟素也掩不住美色,尤其那件银色大氅,闪闪发亮,便执起她的秀发,又扯上武早乙:“乙姐姐你瞧,玄仪妹妹这般好看,出家实在可惜。”
武早乙抿嘴莞尔:“幸亏还没有剃度,头发还留着,不如还俗算了……喂,我们在叫你还俗呢!”
“啊?”玄仪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走神,傻傻的似笑非笑,忽而被唤回魂儿,顿时两颊红晕陡生,悄悄拽着银氅,又增楚楚动人之态。
“两位姐姐又来取笑我了,若是我要还俗,凤主师姐第一个便不答应。”
玄仪偷眼看向玄清凤主,却无意之中和曲如意目光接触。曲如意的目光热辣辣,一眨不眨地瞧着小尼姑,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玄仪顿时心跳加速,慌忙移开视线,移开一会,终究忍不住偷偷看他,想必他定是一边和夏药王大口喝酒,一边直盯着自己看,好生无礼——却教人生不起气来,反而心中甜甜的。
玄清凤主正拉着合欢圣母悄声攀谈,估计是在打听大师姐玄婵的下落。“合欢圣女”已经顺利脱身,“红妆艳尼”却至今渺无音讯,实在令人担忧。
武早乙若有所思,不时看看江家一对儿女,看看白家一对儿女,又看看孤儿岳天赐,看看岳居正……尘封往事涌上心头,纷纷扰扰,彷如着了魔相。
“玄仪妹妹不该出家,该出家的是我才对,不知道红妆盟还收弟子不?”武早乙语出惊人,面容慈悲,当真有几分看破红尘的味道。
云霓裳咋舌:“乙姐姐嫁入江家,又是正室,极尽富贵,不知道羡慕死多少人,好端端的怎地生出这般念头,你叫两个小娃儿怎么办?”心中隐隐猜测,大约她对于当年丢失女婴儿一事,至今尚未释怀。
玄仪道:“是啊,我们红妆盟都是穷困人家出身,小庙那里容得下你这尊大菩萨。其实乙姐姐倒不一定非要削发出家,我们红妆盟也有好多俗家弟子带发修行。待我回转玉华山,遣人送你一些佛门典籍,你在家时常斋戒念经,布施积善,也是一样的。”
“如此甚好,就有劳玄仪妹妹了。”
说罢,忽然察觉有人走动,武早乙猛然转头望去,只见白慕华引着岳居正,穿过酒席,来到冷眉面前,介绍两人相识。
冷眉独居隅角,与众人格格不入,自斟自喝,倒也落得清静。
他是东瀛浪人,擅使长短两柄快剑,挑战东瀛各流派,终于遇上“异人剑客”武藏,败在《忘情剑法》之下,在双眉间留下一道斜斜的剑痕;后来辗转中土,继续挑战中原各门派,以求突破武道,与白慕华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冷眉平素孤僻冷傲,此刻却是难得的热情,主动站起来与岳居正握手。
岳居正忽然扬眉,只觉一股强大的电流钻入手心,顺着经脉游走,极快。那电流才走几步,忽然岳居正的真气凝滞如土柱,电流盘绕着土柱游走几圈,终于耗尽能量,消散于无形。如电流一般的真气,他当真是第一次听闻,东瀛武功果然与中土大相径庭。
原来,冷眉听闻岳居正是武科状元,见猎心喜,特意出手试探他武功,这下两人未分高低,彼此心中都是敬重。
白慕华心中了然,执着两人的手打圆场:“来,来,来,两位请坐。”
岳居正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腕,拱手问道:“冷兄,在下有一事请教。”
冷眉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扯动眉间剑痕,反而显得狰狞:“岳公子请请教。”
他踏足中土不久,略通中原语言,虽然言不达意,不过言辞间的真诚倒是表达得清清楚楚。
岳居正含笑:“冷兄挑战过东瀛武林各流派,不知道有那个流派同时擅用锁镰、雉刀?”
冷眉皱起眉头,比划着说:“东瀛流派,锁镰刀好多,雉刀也好多,同时的没有。”他摇摇头,又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那道剑疤跳了跳,又补充道:“武藏先生,全部精通,门下三个弟子,个个学的不同。”
岳居正顿时动容,他恩师李布衣曾经对东瀛武藏评价极高,他以为只有李布衣能精通多门武学,并对三名弟子因材施教,没想到武藏也是一般无异。
东瀛第一高手“异人剑客”武藏名头之盛,即便在中原也是如雷贯耳,近年来最有名的战绩就是东海比武十九剑杀死红妆盟凤主兰慧剑。现在三人提及,其余人登时都被吸引,有意无意围拢过来。就连疏远江湖的武早乙,也忍不住挪近一点点。
冷眉反问:“你打听这个,为什么?”
“是这样的。在下曾经被一对东瀛杀手伏击,连累一些无辜的人受了无妄之灾,师兄用的是锁镰,师妹用的是雉刀……”岳居正遂将当日情形扼要讲述一遍,末了,追问道,“武藏三名弟子平时惯用什么兵器?”
冷眉摇头表示不清楚,接着疤眉深锁,若有所思。岳居正旁敲侧击,只见他仿佛心事重重,却是从此一问三不知。岳居正问多几句,冷眉便不耐烦,独自端起酒壶喝闷酒,当真性格怪僻,不近人情。
岳居正心忖:目前最可疑的线索就是东瀛武藏,既然从冷眉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今天见了师傅再好好请教一番;若当真是武藏门下,他与恩师齐名,武功非同小可,唯有请恩师出面主持公道了。
对了,恩师今日为何迟迟未到?
白慕华见气氛有点尴尬,便端起壶瓶,喝酒的添酒,喝茶的添茶,然后吆喝大家一起干杯。
却见少阳寺无花和尚独自躲得远远,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茶杯,深深的闻一下,轻轻的呷一口,珍而重之,仿佛杯中物是他的命根子。他喜爱喝花酒,所以出家受戒时,方丈大师特意替他取法号“无花”,希望他可以时常三省其身。
白慕华会意微笑,几步绕到他面前:“无花啊,怎么自己一个人,来,给你满上。”说罢,端起茶壶,便要给他斟满。
无花身形圆圆,头颅圆圆,肚子也圆圆,连忙张开宽大肥厚的手掌,掩着小巧精致的茶杯:“白大哥不用客气,洒家喝茶,自己来,自己来,你去招呼其他人吧……”
“那可不成,无花大师可是堂堂少阳高僧,我若是招待不周,便是退出江湖,也要被人唾骂的。”
两人一个要斟茶,一个要推辞,壶来杯去,仿佛比试武功一般,白慕华绕着无花转圈子。
无花避无可避,猛然仰头将杯中物一口喝尽,两手摊开:“没了!”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白慕华狡黠的眨眨眼睛,调侃道,“无花大师,杯中酒味道如何?”
少阳寺是武林正道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与真武派共执牛耳,桃李满天下。他是求实方丈首座弟子,隐隐就是未来的接班人,不知道多少人觊觎这个宝座。偏偏这个无花和尚率性妄为,不守清规,实在不是这块材料。不过也只有无花这种不守清规的花和尚,方才和白慕华这种风流浪子臭味相投。
无花摸着圆溜溜的肚皮,翻了翻眼白:“什么酒,洒家喝的是茶。”
旁观有人扑哧一笑,笑声爽朗清脆,乃是大同盟巾帼不让须眉的“柔水神君”荆柔水。她一副紧身短打装扮,英姿飒爽,犹胜世间男儿。
“大和尚不老实,小女子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你偷偷摸摸从那酒壶中倒出来的。”
玄清看不下去,双掌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无花板起面孔,挺着肚皮,满脸无辜道:“无凭无据,女施主莫要污蔑洒家。”
“在下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大和尚你是否愿意一试?”
旁边忽地冒出一名护花使者,尖嘴猴腮,乃是香灯会“药王”夏仲景。瞧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对荆柔水的好感,率直之处,倒和“琴魔”同出一辙。可惜荆柔水的双眸多半时候都是盯着盟主米增,有意无意的避开他的目光。
白慕华也是好奇:“什么办法?”
夏药王悠悠道:“有一味草药,名为黑藜芦。《本经》曰:主蛊毒,咳逆,泄痢,肠游,头疡,疥瘤,恶疮,杀谐虫毒,去死肌。取少许服之,便可以涌吐,再将呕吐物化验一下,便知道是茶是酒了。”
当真不愧“药王”称号。
无花脸色攸变:“你这个家伙当真无趣,洒家不和你说话了。”
众人起哄笑闹。
夏药王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荆柔水掩嘴莞尔,美艳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