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英琼此举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那“黄金箭毒蛙”的毒性如此厉害,越迟下手,面积便蔓延得越大,不如当机立断,一了百了。众人心中都是五味杂陈,红妆盟的小凤仙果然狠辣。
屠姑心中尤其揪痛,霍氏姐妹都是她心爱的弟子,难为这丫头亲自动手……
巨灵神和丑侏儒一起沉默良久。
白如云也足足愣怔了一会,忽然想起药箱里面有金创药,药箱遗落在茶寮里面,连忙跑进去,翻转药箱,又跑出来,来去如风,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白如云给霍英娇抹上金创药,只见那一排羊脂玉琢般的手指头,原本是极美的,断了一根食指,鲜血淋漓,看得他惊心动魄,连双手都是颤抖的。
霍英琼在旁默默的看着他清洁,上药,包裹……
姐妹俩无话可说,偶尔目光碰触,都是各自躲开。
又是一阵枝叶抖动,一条矮矬丑怪的人影悄然落地,寻常人都是双脚着地,他却是四肢着地,宛如一只大蛤蟆从天而降,南疆奇门异学果然与中原大不一样,但见立地生根而片尘不扬,单单这一手轻功便见功力。
大魔头终于现身,红妆盟弟子皆是咬牙切齿,手中兵器又纷纷扬起来。香灯会门徒也是亮出兵器,针锋相对。伏牛寨自然躲得远远。一场正邪男女的混战一触即发。丑侏儒却大摇大摆的从战阵中间穿过去,浑然没将双方放在眼里。
“大魔头受死!”
霍英琼抹掉眼泪,排众而出,披氅仗剑,一扫刚才的女儿之态,此时众人才想起,她是一名杀伐果断的小凤仙啊。
“你找我?嘻嘻,好久没有杀过这么标致的女人了。”
丑侏儒应声止步,玩弄着手中的长竹筒,斜目轻佻的瞥她一眼,傲然挺胸,可惜五短身材无论如何挺胸还是那么矮。
“英琼不可冲动。”
屠姑手持崩金剑,缓缓上前两步与霍英琼并肩,容色比起刚才大战巨灵神更为紧张。丑侏儒恶名昭彰,远超巨灵神,绝对不是善茬子。
“不打了,不打了。”
巨灵神嘴里喊着不打,足下却不由自主的走到丑侏儒身旁,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便赏她两个大铜锤。
两男两女对峙良久,终究打不成。霍英琼愤怒,却未失去理智,明知不敌也要撩战。
屠姑瓮声瓮气道:“浴佛节,梵净山,红妆盟必定讨个公道。”
丑侏儒桀桀怪笑:“叫你们凤主洗干净身子等我,我玩过那么多女人,光头尼姑却是头一回。”
这容貌丑恶的矮魔头言辞对凤主大不敬,红妆盟弟子勃然大怒,若不是屠姑平时威严,稳住局面,只怕当场厮杀起来。
“不打了,不打了。”
巨灵神嘴里又喊道,这次是真的不打了,拽着丑侏儒转身离去。两人并排,丑侏儒只有巨灵神一半身高,高者高得夸张,矮者矮得离谱,高矮分明,甚是有趣。
“听说你被少林求铁老秃驴打了一掌,我都准备跑来给你收尸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丑侏儒豆腐心刀子嘴,分明关心人家,嘴巴却毒舌得紧。巨灵神认识他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老子是巨灵神,阎王爷要是敢收,就将他的阎罗殿也拆了。”
“你少吹牛,若不是狗屎运撞见一个小神医,你只怕也仅剩下半条命了。”
“我剩下半条命,但还他一锤,那老秃驴当场脑壳开花呢,算起来还是我赚了。只是这一战,亏得妙僧从旁协助,论单打独斗,终究还是那老秃驴胜我一筹。”
众人远远听得惊心动魄,求铁大师是少林求字辈的高手,为人正直忠厚,在武林中口碑极佳,没想到竟然惨死在巨灵神锤下;更令人发指的是,少林叛徒妙僧竟然助纣为虐,加害师门长辈;不知求实方丈听闻死讯,该作何感想。
又闻丑侏儒抱怨道:“刚才我帮你设计大好形势,你不杀这个小丫头也就罢了,还要救人家,人家又未必领你情,何苦来着。”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丑侏儒第一支针箭没什么威力,本来就不是为了伤人,已经将屠姑、霍英琼、霍英娇、巨灵神四人的动作全部算计进去;而第二支毒针将屠姑转身的角度也算计好,教她受阳光刺眼无法拦挡,一举射中霍英娇手指头。
此人不仅暗器难防,算计之准尤其令人心悸。
“是七绝剑老大吩咐我们不得主动撩战的。再说,她又没有当面伤我教会兄弟姐妹,我又何必伤她。”
“依我看,你是看见人家小姑娘生得标致,不忍心下手吧。哼,你这怜香惜玉的臭脾性,早晚要害死自己。”
“你那辣手摧花的臭脾性,才是真正害死自己……”
两人斗嘴,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住,渐行渐远,终于远不可闻。吴舵主只好率领第八舵属下悻悻跟着两位长老而去。
……
闷热无风,所幸树荫连绵,撒下一片清凉。
伏牛寨诸人死里逃生,松了一口气,只是香灯会和红妆盟打架,满地都是伏牛寨的尸体,大当家殷离郁闷不已,接着牛霸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殷离看见,越发生气。
白如云又掏出那千金难买的金创药,像派糖果一样,见者有份,若是夏药王知道,包管气得七窍生烟。当然,遇到年轻漂亮的姑娘难免出手阔绰些,恨不得亲自替她上药。
不久,众人皆受其益,轻伤者当场起身虎虎耍了几路拳脚,满脸惊喜,看向白如云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尊敬。白如云嘴不能说,心中得意,那金创药乃夏药王秘制,药效当然一流。
屠姑看在眼里,却是神色阴晴不定,招手将白如云呼喊过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白如云双手叉腰:“我乃‘妙手回春仁心仁术再世小华佗’,简称‘妙佗’!”
屠姑嗤嗤冷笑:“你少在我屠姑面前胡诌。”猛然一声吆喝,“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肺活量大,说话格外宏亮,当面吼得白如云耳膜嗡嗡响。
红妆盟弟子乍听此言,惊诧之余,悄悄摸起随身兵刃,一时气氛又紧张起来。白如云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挠脑壳,满脸的莫名其妙。殊不知屠姑早已认定他的身份,他越是如此,越是坐实她的猜疑。
“我早就看破你的身份,你不敢说是吧?”
她怎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白如云登时血脉贲张,心脏揪紧,差点撒腿就逃,强忍着,小猴子在河东狮壮硕的身躯面前瑟瑟发抖。
又听得屠姑吼道:“大胆牛郎,竟敢私自下山!”
牛郎?
红妆盟的外阁牛郎?
白如云愣怔几秒,小脑瓜飞速转动起来。他曾听曲伯母无意中提及这个身份,大约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鬼,反正是自己人,冒充这个身份就对了。
当下小心翼翼的说道:“屠姑明鉴,在下不养牛。”
他故意言辞底气不足,目光游移不定,更添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落在屠姑眼里,又是嗤嗤冷笑。
“还不承认是吧。那我问你,本门《花间舞》轻功,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原来如此,白如云暗中松了一口气,打蛇随棍上,努力装出谎言被拆穿的窘迫,幽幽叹气:“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屠姑。”
屠姑甚是得意:“你私自下山触犯门规,有过。今日施药救助同门,有功。功过相抵,一笔勾销,将来我见到药姑,替你说情就是。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她嘴里说得凶巴巴,心里着实欣慰,瞧这金创药疗效极佳,比祖师婆婆流传下来的还要好,只道药姑门下终于出了个得意门生,将来定当好生栽培,无须拘泥门规之约。
“是,谢谢屠姑。”
白如云心里嘀咕,虽然不知道药姑是什么人,先混过此关再说。
原来,红妆盟中还有专门炼制药丸的堂口,药姑便是负责人。炼药甚是劳累,遂从外阁挑选一些勤恳的牛郎以作辅助。药方自然是保密的,牛郎只负责炼药过程的具体事宜,砍柴守炉等等,倒也不虞药方泄露。
“那你为什么私自下山?”
白如云挺直精瘦的腰板:“匡扶正义,人人有责,岂因能力大小而趋避。”
“说得好!正是我红妆盟的风范!”屠姑击节赞许,忽然脸色阴沉下来,“那你先前为何又替巨灵神那个大魔头疗伤?”
“弟子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若是知道,誓必不会替他医治的。”
屠姑点头:“说的也是,救死扶伤本是我辈中人应做之事,如此说来,倒也不能怪你。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是个孤儿,无名无姓,大家都叫我小白。刚才那什么妙佗,是弟子随口胡诌,骗那大魔头的。”
“好,骗得好!”
接着,屠姑又随口盘问几句,白如云小心翼翼的回答,总算没有露出破绽,撒起谎来越发流畅,只盼屠姑快快滚蛋。
忽然,驿道又蹬蹬驰来一骑,那马雪白神骏,马背上却骑着个污衣乞丐,甚是突兀。丐帮上下除了身有要事之外,从不乘马坐车,眼前这等排场,可见这次讨伐香灯会,实已是丐帮头等大事。
那乞丐手持木棍,吁的一声呦喝,勒住缰绳,骏马前蹄飞踢,原地转了两圈,恰好就在众人面前刹住。他勒马纵身,一气呵成,身手不凡。
只见他眉眼俊朗,虽是乞丐打扮,全身上下拾掇得干干净净,若是换上一身好罗裳,俨然谁家风度翩翩的公子爷。再看那衣服,肩肋胸腰部位共有六个补丁,乃是丐帮六丁弟子,地位不算低,亲身担任屠姑这支小分队的联络员,可见丐帮这次精英尽出。
外围值守的女弟子都认得他,直接放行,个别姑娘没见过这么俊朗的乞丐,忍不住多看几眼。平时负责与他接头的是霍英琼,连忙排众而出,接过缰绳。
年青乞丐拱手道:“谢过霍姑娘。”
霍英琼羞答答的垂头低声道:“不客气,关大哥一路辛苦,口渴么……”倏忽抬起头,眼前已经没了人影,登时粉脸转怒,咬牙跺脚道,“好你个关小刀,不理人!”
转头只见关小刀行色匆匆,疾走两步:“联盟急信,请屠姑过目。”
屠姑啊了一声,连忙上前接过密信。
好不容易熬到屠姑抽身离开,白如云刚刚松了一口气,伏牛寨的殷离和牛霸已经满脸堆笑迎上,嘘寒问暖,热情过度,吓了小鬼头一跳,差点以为两位大老爷们有龙阳之癖。三人寒暄起来,不外乎“小神医妙手仁心”、“客气客气”之类的话。
须知行走江湖犹如在刀锋上跳舞,谁也不知道那天会栽跟头,若是有个大夫朋友,便多一重保障,所以行走江湖,首先大夫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殷离自报家门,原来伏牛寨也是绿林巨擘,与灵枪门、索马帮名列江南三大寇,其中灵枪门已经加盟大同盟。殷离劫富济贫,深受同道敬仰,与柔水神君私交甚笃,米盟主遂派遣柔水神君邀他共襄盛举,恰女儿呱呱坠地,他什么雄心壮志都酥了。
白如云听见灵枪门三字便生气,虽然灵枪门已经遭报应,还是很生气,想旁敲侧听打探一下最新动态,又怕过分关注露出马脚。
忽然想起夏药王带着女儿去找娘亲,好像去的就是大同盟?有心想打探一下,又倏忽想起夏药王乃是香灯会护法之一,还是少问为妙。
殷离和牛霸又问白如云身世师承,白如云遮遮掩掩,三人攀谈几句,味同嚼蜡,便开始互相吹捧。白如云终究年轻气盛,没几下便被捧得飘飘然,只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什么妙手药王、西蜀唐门、南疆五毒教,全部都是浪得虚名。
抽眼望去,只见屠姑展信细看,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掩信长叹,将霍英琼呼唤过来,两女窃窃细语几句,便有了计较。
关小刀又道:“还有,我丐帮刚刚得到消息,少林求铁大师死在魔教长老巨灵神手下。”
屠姑点头:“我已经知道了,若不是妙僧那叛徒从中作梗,求铁大师未必会枉死。”
关小刀顿时惊讶:“正是如此。屠姑消息灵通,在下佩服。”
“碰巧而已,刚才我们和巨灵神、丑侏儒、朱雀堂第八舵打了一场,可惜让他们跑了。朱雀堂第七舵已经被我们歼灭。”
屠姑越是轻描淡写,关小刀越发觉得不简单,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重。
“屠姑领队打退魔教两大长老,歼灭一个分舵,那是极厉害的。在下立即放笼,将这则好消息传出去,鼓舞士气!”
“那也是本派凤主指挥有方,屠姑岂敢居功。”
她嘴里说得谦让,心头却是暗喜,这下子红妆盟的声望又盖过少林寺了。
事不宜迟,关小刀立即告辞。红妆盟稍作休整,也开始起拔,伏牛寨厚着脸皮跟在红妆盟屁股后面。伤号和姑娘们骑马,其余男爷们步行,白如云虽然沾红妆盟的光,也只有步行的份儿。
一行人袅袅向南而去,扶残携伤,脚程自然慢了,走走停停,直到夕阳下山,才到了一个小城镇。本来两个时辰的脚程,硬生生的走了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