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他自称神医,竟然中了别人的毒还不知道。那汉子摆烧烤摊想必是故意的,调料辛辣冲鼻,正好掩盖毒粉的味道。
细细想来,这毒他原是见过的。
夏药王《临证实录》有记载:南疆箭毒木,其树汁洁白,却奇毒无比,见血封喉;若服食,则全身麻痹,偏又意识清醒;唯有红背竹竿草可解。
正是丑侏儒的拿手玩艺,这个三寸丁又出来害人?是了,他当着巨灵神的面不好下毒手,便暗中悄悄派人设局加害,哼,果然心胸狭隘,活该长不高。
悄眼四望,却不见丑侏儒的踪影。此人善于算计,此时定是躲在暗处,正得意呢。红背竹竿草恰好买了,可是放在客栈,远水救不了近火,愁煞人也。
猝然,他惊出满身冷汗,只见烧烤汉、泥人佬、胭脂娘三人成品字形,有意无意的将他们两人围在中间,早有预谋。三人神色平静,喝茶扇风烤串串,各有所忙,正眼也不瞧他们一下,不急不躁,老练着呢。
烧烤汉闻得叫唤,将厚背杀猪刀重重砍在砧板上,在围裙擦几下手,满脸憨笑走过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客官叫我?”
白如云顿时心跳加速,额头冒汗,凉风习习更觉阴寒,遂双臂交叉胸前,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莫要教人瞧出毒性发作,张嘴想说几句调皮话,却舌头打结,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埋单。”
霍英琼柔声说道,羞答答的低着头,刘海垂下来,遮住半边脸,玉手探进怀袋掏银子。活像个三步不出闺门的大姑娘,那里有半分小凤仙的英气。
“好勒,承惠二十八文钱。”
“给!”
霍英琼猛然扬起美丽的头颅,一道寒芒冲天而起!
大约善烧烤者都有一副好眼神,寒芒乍起,烧烤汉便有准备,千钧一发之际,身形后挫,肩头的搭布却是躲不过的,嘶啦裂出一条缝隙。
断帛裂锦,自然是霍氏家传的郁离匕首。
烧烤汉身份败露,却未见丝毫惊慌,脸上依然挂着憨厚的笑容。
“烤得不好吃,姑娘多见谅,不必动刀子的。”
霍英琼长身而起,亭亭的身段儿依着桌子,冷笑一声,将郁离匕首让给白如云,自己则撩起氅衣,拔出佩剑,锋刃闪着银光,也不是吃素的。
莫非她没有中毒?白如云大喜,小凤仙果然不简单。
她负责打架,白如云便负责动嘴。
“烤得挺好吃的,就是调料多了点别的东西。可惜那白色的粉末太显眼,又不敢多放。”
白色粉末是他大胆推测的,因为箭毒木树汁洁白,晒干磨成粉,颜色也差不离;瞧见三人耸然动容,果然没猜错,遂得意的翘起郁离匕首,挖了挖指甲,惹得霍英琼斜瞪他一眼。
“区区箭毒木算得了什么,回去告诉丑侏儒,下次就不要拿这种东西出来丢人了,起码也要用黄金箭毒蛙嘛。是不是黄金箭毒蛙可遇不可求,他也没多少存货了,舍不得给你们用?哈哈哈……”
这小鬼头张嘴就说破毒药的来龙去脉,还顺带将丑侏儒调侃一番;又看师姐弟俩,一个依着桌子抚剑柄,一个靠着椅背挖指甲,神态轻松,哪里有半分中毒的模样?即便三人老江湖,一时也摸不透他们的底细,莫非这小鬼头当真像老四说的那般医术精湛?
那烧烤汉铁青着脸,退后几步,从砧板上取下厚背杀猪刀,又返身上前。
霍英琼顿时紧张起来,站直腰板,寸步不让。
忽然,胭脂娘站起来,掩嘴笑道:“荣哥,奴家早就说了,这黑椒有点辣,不好下嘴,没骗你吧?”粉脸红唇又向白如云抛了个媚眼,“没想到这位小神医也是厉害得紧。”
她胸脯低敞,露出桃红肚兜,走路的时候,扭着水桶腰,步摇垂珠一荡一荡,便顺手摘下,比寻常簪钗要长,样式简单实用。霍英琼眼尖,瞧见末端锐利,不由暗中留神,敢情也是奇门兵器,玉女簪。
霍英琼暗暗叫苦,烧烤汉诚然不敢下重药,她吃得比白如云少,内功又比他深厚,所以还能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表面若无其事,其实是纸糊老虎,吓唬人的。
“两位吃了东西想赖账,那可就不对了。”
胭脂娘捏着玉女簪,款款摇曳。烧烤汉拎着杀猪刀,步步进逼。霍英琼催着长剑大氅,白如云握着郁离匕首,两人对视一眼,拼了。
一场恶战迫在眉睫。
就在此时,幽深不见尽头的巷子里面,有人沉声喊道。
“老板,来一份羊肉串!”
皎月当空,星辰寥稀,斜斜射下一束淡淡的光亮,照亮他半边脸。那巷子破落狭窄,长不过一箭平射,宽仅容两人并肩,但是此人往巷子里面一站,就堵得满当当的,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因为,他背了七把剑!
泥人佬、烧烤汉、胭脂娘三人同时面色大变,以泥人佬的镇定功夫,也不禁顿然起座。
霍英琼也是花容失色,陡然想起一个极厉害的人物,连拿长剑的手都颤抖起来,不由自主的双手握住,刚才生死关头也没有那么紧张。
白如云自然是不认识的,大凡练剑之人,多数是单剑,双剑已不多见,更休说三把剑,此人一口气背了七把剑……
莫非是卖剑的?
那人有四五十岁光景,浓眉大眼,身材夯壮,果然像个打铁的。斜目瞥见霍英琼的银氅,也是微微愕然,想必晓得小凤仙的来历。见众人愣怔,也不客气,迈开大步,虎虎向前。
泥人佬也从烧烤汉和胭脂娘中间越出,修长的两条手臂晃荡着,活脱脱一只老猴子,正面迎上,拱手执礼:“属下参见七绝剑长老。”
这捏泥人的糟老头子原来是三人之首。
白如云暗叫倒霉,好不容易来了个管闲事的,只盼是那位正义大侠,却原来是更加难缠的香灯会长老级的大魔头。
七绝剑回礼:“那我身后那位,想必也是同路吧?”
“哈哈哈,七绝剑长老好耳力。”
笑声未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个身材蛮横的矮汉子。
丑侏儒现身了?
白如云心窝揪紧,细眼瞧去,却不是那奇丑无比的三寸丁。只觉得他麻子脸,绿豆眼,好生眼熟,挑着两个箩筐,健步如飞,走到烧烤摊旁卸下。
“小神医,你那本被老鼠咬过的医书不在这里,还记得解药方子吗?我们兄妹四人对小神医的医术十分钦佩,想请小神医去一个地方。”
他满脸得意,说话时两撇如同毛毛虫一样的八字胡须上下一挑一挑,滑稽极了。
白如云忽然醒觉,这不就是茶寮中那个爱凑热闹的烧饼郎么?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早在茶寮之时,就已经被人盯上。这四人武功不差,大可以用强,偏又大费周章下毒,乃是要活捉自己。
霍英琼冷冷道:“先问过本姑娘的剑。”
双方一言不合,便要打起来,好像小孩子吵架一般。
七绝剑含笑,依次点名:“泥人张、猪肉荣、肥婆兰、矮脚虎。”
泥人张也笑:“七绝剑长老认得属下兄妹四人?”
“四位高人游戏风尘,在下闻名已久,今日有缘得见,深感荣幸。”
“高人不敢当,俗人还差不多,哈哈哈。”
此话倒是不假,四人都是贩夫走卒、屠沽市井出身,各有际遇学得一身武功,相逢于江湖,彼此气味相投,遂结成异性兄妹,向来秤不离砣,江湖人称市井四俗。四人分别扮作卖胭脂的、捏泥人的、摆烧烤的、烘烧饼的,滴水不漏,别说他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即便再精明的老江湖也瞧不出半分破绽,因为他们四人确实是这般行当。
“鲁天工对泥人张前辈的一双巧手推崇备至。”
“属下不敢当,鲁长老绰号‘巧手天工’,那才是真正的一双巧手。”
“泥人张前辈,缘何称呼自己为属下?”
“我们兄妹四人现在为丑侏儒长老办事,见到七绝剑阁下,当然要自称属下。”
“哦?丑侏儒平时独来独往,从未听他提起过四位。多年之前,香灯会就对四位求贤若渴,可惜未能如愿。”
“我们兄妹四人懒散惯了,不喜欢管束,所以那时拒绝大天尊的好意。如今是非常时刻,伪义联盟找借口围攻香灯会,挂羊头卖狗肉,其他人不敢张嘴,我们兄妹四人就看不过去,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定要撕破他们的嘴脸!”
“原来如此,仗义每多屠狗辈,难得四位义士助拳,实乃我们香灯会的福分。”七绝剑颔首,“不知道丑侏儒的伤势如何了?”
泥人张一双老眼眯成细缝,慢腾腾的说道:“七绝剑长老记错了吧,受伤的是巨灵神长老,丑侏儒长老身子好着呢。”
“嗯嗯,看来是我记错了。”七绝剑尴尬干笑几声,“他们俩想必已经赶到安全屋了吧,我这就去和他们会合。四位解决这两个小鬼之后,也一起来吧。地点还记得不?”
说罢,他转身就走,宽厚的肩背,七把剑成扇形散开,彷如孔雀开屏。
“记得,长老慢走,属下四人随后就来。”
七绝剑刚刚迈出一步,猛然立定,转身,面容严肃,顿时将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们香灯会,根本没有什么安全屋!”
泥人张眼角跳了几跳,足足愣了片刻,方才桀桀森笑起来:“好一个七绝剑,终究还是骗不过你。”
话音刚落,猪肉荣、肥婆兰和矮脚虎齐齐上前一步,手持奇门武器,与泥人张左右并肩,兄妹四人共同进退,义气当头。白如云和霍英琼见他们横生变数,心头都是又喜又惊,喜的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惊的是两只老虎都不是吃素的。
“四位为何冒充我香灯会名头行事?”
肥婆兰嘟嘴:“老张刚才不是说了嘛,我们兄妹四人看不过去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虚伪嘴脸。我说你这人好生无理,正所谓好手难敌四拳,人家一片好意来帮忙,你倒是将好人当贼办,哼!”
七绝剑微笑:“兰姑娘如此说话,乃是将在下当做三岁小孩了。老张,你怎么说?”
泥人张摊手:“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就用武林规矩,手底下见真章。”
“好!单打独斗,点到为止,如果我输了,便任由你们处置。如果你们不小心输了,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此条件听起来,市井俗人占尽便宜,泥人张却是将头摇成拨浪鼓。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问题我们都不回答,如果我们输了,也任由你处置便是。”
猪肉荣、肥婆兰和矮脚虎也是一般心思,四人同时将舌头打了个死结,任由七绝剑如何游说,不再答话。
七绝剑叹气:“好吧,打完再说。你们那个先上?”
矮脚虎当先踱前一步:“此事因我而起,就让我先来试试你的本事。”
泥人张眯眼捋须,沉声道:“四弟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