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七绝剑与矮脚虎走入场中,因那扁担是长兵器,其余诸人都纷纷退后几步,腾出好大一片空地,风吹雨打的青石板摩擦得锃亮,正好施展功夫。矮脚虎左手叉腰,右手立起扁担,扁担比人高,颇见沉重,想必是棍法路数。
七绝剑略作思量,自背后抽出正中那柄佩剑:“此剑名为擎天柱,乃是仿制春秋名剑巨阙,刃长三尺有三,柄长七寸,刃宽五寸,重约五斤。”
众人齐刷刷的倒吸一口凉气,不折不扣的巨剑,比屠姑的崩金剑犹胜几分,此人貌不惊人,怎地有如斯臂力。
矮脚虎不甘示弱,踢起扁担,挽在手中,囫囵抡了个棍花:“此扁担无名无姓,街尾钜记铁铺出品,烂铁铸造,又长又扁,重约……反正很重就是了。看打!”
他矮身一招“豹子头校场点兵”向七绝剑下盘扫过去。此人本来就矮,这下矮身,更不了得,仅到七绝剑胸膛,手中扁担却是灵活。
七绝剑更灵活,迈腿斜踏,同时当头一剑劈下,“力劈华山”,明明是剑,用的却是刀的招数。剑器沉浑,不弱于世间任何刀具。
七绝剑不顾下盘,矮脚虎却不能不顾脑袋,连忙变招,以扁担横挡。噹的闷响,两人硬碰一记。矮脚虎蹬蹬退了几步,虎口发麻,铁扁担也磕出一个小缺口,怵目惊心,自知兵器不如人坚利,仍是咬紧牙关扑上去。
矮脚虎,脚踩麒麟步,躲身进退,闭弹挑剔;手打下马枪,左右太极,大小运星;端的是气势非凡。
七绝剑却毫不畏惧,擎天柱巨剑大开大合,似有千万流星从天而降,颗颗磕在扁担上,磕起点点火花。无他,唯重而已。
矮脚虎以区区扁担,与那天地之威抗衡,甚是吃力。每过几招,他的棍势便弱一分,渐渐被剑势压制,束手束脚,暗中叫苦。
泥人张老眉深锁,甚是忧忡。
又是一记硬碰硬,七绝剑抓住时机,剑势乍变,倏然破入矮脚虎的棍圈,这下近身缠斗,矮脚虎更是险象环生,接连被逼退三步,忽然遭遇一记险招,又被逼退一步,差点连扁担都脱手。
白如云和霍英琼大喜。猪肉荣、肥婆兰和泥人张则是大惊,齐齐握紧兵器,如果七绝剑敢行凶杀人,务必一拥而上,与之同归于尽,什么武林规则都不顾了,三人都是一般心思。
只见七绝剑追步上前,大喝一声,擎天柱扬起,磕下,硬碰硬,料定矮脚虎这次决计无可抵挡。
众人惊呼声中,但见矮脚虎横挑扁担,双脚踩成直线,身子左右摇晃,仿佛挑着两个沉重的箩筐,走在一条狭窄的独木桥上。擎天柱磕中扁担,矮脚虎果然无可抵挡,墩笨的身躯滴溜溜的转了半圈,险些将箩筐倾泻。
下一刻,扁担横着从反方向撞回来,乃是棍法当中极为少见的借力打力的路数——“武大郎过桥烧饼”。
七绝剑的擎天柱巨剑被逼收回来,和自己磕出的劲力硬碰一记。这下出手重了,矮脚虎又借力,再反方向转上半圈,扁担仍然横着撞回来。
如此反复。
“好!”七绝剑不禁喝彩,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棍法?”
“《水浒棍》!”
相传有一代豪侠书生施耐庵,此人文武双全,本领通天;既曾仕途坎坷,也曾起义失败,人生大起大落之后,隐居村野,写下一本旷世巨著《水浒传》。世人皆知有此书,却少有人知,他还根据那一百单八名好汉的故事,创出这门《水浒棍》,为武林宝库大放异彩。
白如云何曾见过这般奇妙的功夫,看得目不转睛,唯恐错过半分精彩,暗中设想倘若以家传的《月弧剑法》该如何拆招,不自觉的比划几下,神色亢奋。霍英琼斜瞥他一眼,这小师弟原来是个武痴。
两人口中说着,手中打着,哐呛之声不绝于耳。矮脚虎扁担抡成一个大风车。七绝剑巨剑左格右挡,脚下寸步不让,夯重的身躯仿佛化作擎天巨柱,任尔狂风暴雨,我自巍然不动。
数招过后,七绝剑遽然暴怒,大喝一声,身躯动了,带着擎天柱巨剑,撞正扁担中心。
这下矮脚虎无可借力,倏然色变,危急关头一个“武行者醉卧山岗”,以扁担为支撑,仰天平躺;剑锋贴着鼻尖刮过,几乎能感觉到汗毛都被削断;身躯却是躲不开的,径直被撞飞,凌空翻滚一周,落地蹭蹭几步,最后以扁担撑地,方才勉强站稳;活动几下筋骨,却无大碍,心中奇怪。
矮脚虎重整旗鼓,扬起扁担还想扑上去,被泥人张喝止,“四弟不得无礼!”又向七绝剑拱手,“感谢阁下手下留情。”
七绝剑收剑回鞘:“老张客气了,大家素无过节,点到即止。下一个谁来?”
“我来!我杀猪刀够威猛,绝对不怕他!”
“我来!我玉女簪够巧柔,才是他的克星!”
猪肉荣和肥婆兰又争执起来,谁也不让谁,互相鼓瞪着眼珠子,活像斗公鸡。
泥人张未言先动,昂然起立,长臂舒展,扑腾一下便跃落空地中央,躯干枯瘦,骨健筋强,老胳膊老腿儿还挺灵活,活像一只通臂猿。
“四弟也仅在人家手下走满三十招,你们的武功与四弟差不多,不必浪费时间。大哥我亲自出手掂量一下,如果输了,大伙就一起认栽。”
猪肉荣和肥婆兰皱眉,虽然不喜大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他的武功确实是四人之首,若然他也打输,其他人也不用再比试了。
“好,大哥小心!”
泥人张转身道:“请七绝剑阁下赐教。”
七绝剑皱眉:“你不用兵器?”
“不用。”
七绝剑沉默不语。如果是猪肉荣的杀猪刀,走刚猛无俦的路数,他可以祭出“照胆勇”刚剑。如果是肥婆兰的玉女簪,走小巧短打的路数,他可以祭出“绕指柔”软剑。唯独泥人张赤手空拳,反倒不好选择。
他略作思索,从背后最下方连剑带鞘拔出一把佩剑,只看那剑鞘,便知那剑定是精钢百炼。是把短剑,不过儿臂长,比寻常剑器短几分,极少有人用这种剑。此人七把剑,把把大不寻常,都是根据剑法特性量身打造。
“此剑名为青冥开,虽然短,但削铁如泥,极其锋利。老张你不用兵器,我若是用剑,未免胜之不武,但是我一身武功都在剑上,不用剑恐怕不是你对手,所以我准备以鞘作剑,与你过几招,不算占你便宜。”
此人光明磊落,不失为一条好汉,众人暗中点头。
霍英琼出身书香世家,更是忆起李白《登峨眉山》诗云:“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那把青冥开宝剑,单看剑鞘雕纹古朴大气,想必不是凡品,可惜不见真容。
当下,二人客客气气的摆好架势。
泥人张道声“领教”,与七绝剑面对面,左拳右掌,拳抵掌心,向前一拱,乃是武林比试的礼仪,实则暗藏劲力,后发制人。
七绝剑自是识货之人,微微一笑,青冥开剑尖朝下,拱手还了一礼,然后随手挽个剑花,向他右肩锁骨戳去,简简单单,不是什么厉害招数。此人颇为自负,不愿占人家半分便宜。
泥人张拳掌乍分,斜身撩步,通臂猿般的身法十分灵活,瞬间就贴到近前,手法更是了得,径直朝敌人喉咙捏过去,当真就像捏泥人般干脆利落。
缠丝擒拿手!抵死缠绵,不离不休!
七绝剑岂容他得逞,青冥开短剑仿佛长了眼睛,横切过去,招式简简单单,却将泥人张的攻势破解得恰到好处。泥人张不得不缩手,虽然不是剑刃,但剑鞘打在手上也不好受。
两人你来我往,瞬间就过了七八招,出手已经顾不得客气,各种精妙招数连番登场。明明无锋刃之利,但比起刚才真剑明棍更显凶险,又看得众人喜忧参半。
泥人张越打越心惊,他先前特意观摩七绝剑的剑法,心中已经草拟应对之策,岂料七绝剑换一把剑,就换一套剑法,青冥开与擎天柱的路数截然不同,都是一样厉害。此人背负七把奇剑,莫非精通七套剑法?
白如云武痴又发作,设想倘若以琴魔的《如意幻魔手》该如何拆招。只觉七绝剑的剑法大朴工正,造诣之深生平罕见,直追师公李布衣,不知与爹爹比较如何?倘若爹爹在世,与他七套剑法逐一过招,想必十分喜悦。
泥人张老脸泛红,豁出去了,施展平生所学,十指凭空勾织出一张绵密的蜘蛛网,如影随形。
七绝剑沉着应战,见招拆招,剑鞘所到之处,蜘蛛网当场撕不成形。用剑鞘已然如此,用宝剑岂不是更加厉害?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招,忽然,泥人张尖声怪叫,那一爪将劈未劈,蓦然长臂舒展,关节转拐出一个诡异的角度,五指顺着青冥开剑鞘一路溜爬上去,势捷如电,瞬间就扣住七绝剑手背。
这下变招极是意外,若依平时青冥开的锋利,泥人张决计无法施展如斯奇招。
猪肉荣、肥婆兰和矮脚虎大喜。白如云和霍英琼大惊。
泥人张五指发力,大喝一声:“脱手!”
“未必!”
只见七绝剑也大喝一声,看不清他什么动作,剑鞘倏然笔直弹出,如蛟龙出海,月夜下登时亮起一抹冷冽的锋芒。剑鞘飞速在泥人张的右肩撞了一记,马上弹回来,那一抹锋芒随之湮灭,极快。
霍英琼瞧得清楚,青冥开宝剑,果然是极锋利的。
泥人张中招吃痛,松开擒拿手,蹚蹚退了几步,只觉得右肩凉飕飕,竟然被剑鞘划破衣衫,锁骨下方露出一个奇怪的图案,慌忙遮挡起来。
白如云眼尖,失惊捂口,那是一个三指刺青!与药王谷的神秘无面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