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越刚淋雨又连夜驾车,实在是疲倦,现下只觉得头部十分沉重,躺在马车甲板上便睡了过去。
还没睡多久,千越就被越来越重的咳嗽声吵醒,千越睁眼就看到崔子洵本就泛白的脸颊现在变得苍白无比,嘴唇甚至都没有了颜色。
在他身子前略微远的地方,掉了一个包袱。只是他腿脚不便,那包袱刚好在他触及范围外,只能干着急却拿不到。
千越赶忙上去把包袱打开,捧着一堆的瓶瓶罐罐问崔子洵需要什么?
崔子洵咳嗽着,断断续续地说:“你只把那瓶养生固荣丸给我就行。”
千越听见居然是自家的招牌药丸,心下莫名的有些亲切。熟练地按照母亲家里教的,取出两粒给崔子洵送服。结果崔子洵竟然又要了一次,居然一次服用了四粒养生固荣药丸。
服用药物后,崔子洵果然气色转好,呼吸渐渐平顺。“多谢小兄弟,你又帮了我一次。”
崔子洵还未感激完,千越突然打断。
“为什么你要吃这么多的养生固荣丸?这要虽然能滋补阳气,但是久服过量,药效过大,反而会使得身体阴阳失衡。”
崔子洵哑然:“只怕是我身子太虚,故而胡太医下方子时剂量用得猛了些。”
“好像不对,别的我虽然不会,但是这个药丸子我还是懂得一些的。”千越胸有成竹的说着,虽然千越是个连治风寒的基础方子都背不全,但是自己家的这个秘方药丸的功效和用法,是从三岁起就被打着记住的,作为千越唯一通晓的药理,绝对不会出错。
崔子洵见千越说的斩钉截铁,也心下有些疑虑:“那依你的意见,我这药应该怎么吃?”
千越想了想:“我不会号脉不好说,但是如果你是阴虚体质,还大剂量服用温补药。身子就会像火上烧水,这药就是下面的火,身子就是越煮越少的水。
每次服用后看着好像很有气力,但是这都是假象,药效过后身体会越来越虚弱。”
崔子洵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好像确实,每次按照太医的吩咐吃药后,身体确实会立刻好些,但是这几年整的看下来,确是大不如从前。崔子洵接着问:“那依你之见,我是否是阴虚体质?应该如何用药?”
这可太超出千越的能力范围了。用药号脉这些,本来也没记住多少,再加上这几天净跟着和尚赶路学武,早都把这些东西忘光。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家室尊贵,跟家里人说换个更好的太医瞧瞧吧。”千越有些心虚,但又耻于承认学艺不精。
“回家吗?”冷笑一声,崔子洵转头看着远方若有所思的说:“只怕会换来更要命的大夫。”
这时候的千越还不明白,为什么提起家这个地方,崔子洵的侧脸看上去好像笼罩了一层冰雾般冷漠。对于千越来说,家里那是她最最放松快乐的地方。
望着崔子洵有些痛苦又有些阴沉的神情,千越小心翼翼地问“世家大族的人,也有难处吗?”
“当然,人人都有难处。”
“那,连个放心的大夫都找不到吗?”千越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连家人都不敢信。
崔子洵看着千越的脸,恍惚中看到五年前弟弟也是这样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相信家里其他的人。
那时候,崔子洵还不忍心告诉弟弟,即使是血亲,为了争夺宗族的权势、朝堂的利益,也会骨肉相残。
而就在崔子洵没有回答的当天,崔子洵的幼弟在后山玩闹时突然被毒蛇咬中,当天人就没了。
崔子洵恍惚想一年前,母亲临终拉着自己的手,要自己照顾好弟弟。应允声还在,可弟弟却变成冰冷发紫的尸体,这崔家长房,从此就只剩下崔子洵孤零零的一人。
千越见崔子洵长时间不说话,便识趣地退坐的马车的另一侧。
良久,崔子洵回神,望见千越仰头靠在马车靠背上睡着,嘴巴微张,口水顺着右侧的嘴角流出,拉了长长一条银丝。
崔子洵哭笑不得,伸出手用帕子拭去嘴角的口水。素来洁癖的崔子洵丝毫没有嫌弃,对于千越,可能是因为崔子洵的年龄和弟弟相仿,崔子洵有种天然的熟悉感。
不多时,远方路上浩浩荡荡迎来一批人,为首的便是清辉跟和尚二人。除了和尚,基本每人都受了些伤。
“属下来迟,公子恕罪。”清辉跪下请罪。
“不必这样,都清理干净了吗?有没有活口?”崔子洵问
“昨晚的那伙黑衣人大部分已被消灭,有几人逃窜至旁边商户队伍里浑水摸鱼跑了,剩下的人质嘴里都有毒药,一被抓住便都服毒自尽了。”清辉有些羞愧,自己这次居然毫无成果,还让公子差点出事。
“看来,他们是越来越容不下我了。居然这次下此毒手。快马回府,赶紧和师傅汇合”。
和尚并不关注他们在说什么。和尚透过仅存的半扇车门,看见千越坐在马车边上呼呼大睡。
少见地没有粗暴地将千越推醒。只是轻轻地将千越放平,抬头和崔子洵对视,崔子洵点头算是默许了千越等下路上和他共乘一车。
车上,千越躺在崔子洵的旁边,梦里还在说着梦话:“娘,我想回家。”
崔子洵的内心像被什么挠了一下,有些心疼这年纪不大却遭了这么多罪的娃娃,伸手将身上的披风接下来,贴心地给千越盖上。
千越睡梦中听见叮咣乱响,爬起来看见,一群人正在收拾车马上船,和尚这时候也来叫醒千越跟着崔子洵一行人上了大船。
船舱十分宽敞,马匹、车辆都可以容下。下层储备车马和普通奴隶,中层住着略有银钱的商户百姓,最上层的高等客房住着崔子洵这样的人物。
本来千越跟和尚是订的二等舱,可是架不住徐叔邀请,两人跟着,住进了三层的精致客房。
只需要过了这一晚,就能回家了。
千越这样想着,心中也逐渐开始雀跃放松起来。趴在栏杆边望璀璨的火烧云,嘴角也慢慢地勾起。
而即将回到长安的崔子洵,独自在客房中打开来信后,脸上的表情却又冷了下去。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父亲啊父亲,你还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崔子洵望着天边如血般火红的火烧云,心下暗下杀机。